书城哲学中华家训(第九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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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虚心——常怀愧对之意,便是载福之器

原文

大抵人常怀愧对之意,便是载福之器,入德之门。如觉天之待我甚厚,我愧对天;君之待我过优,我愧对君;父母之待我过慈,我愧对父母;兄弟之待我过爱,我愧对兄弟;朋友待我过重,我愧对朋友。便觉处处皆有善气相逢。如自觉我已无愧无怍,但觉他人待我太薄,天待我太啬,则处处皆有戾气相逢。德以满而损,福以骄而减矣。此念愿刻刻凛之!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大概人心中常常怀有愧对别人的想法,就是能载福的器具,进德的门径。如感到天待我很厚,我愧对天;君待我过于优厚,我愧对君;父母对我过于慈爱,我愧对父母;兄弟对我过于爱重,我愧对兄弟;朋友对我过于看重,我愧对朋友。这样一来,就会感到处处都是善气。如果自我感觉没有什么可愧怍的,就会觉得他人待我太刻薄,天地对我太吝啬,这样一来,便会处处都碰到乖戾之气。德因为过于盈满而亏损,福因为过于骄傲而削减。这一念头希望时刻能记住。

原文

凡民有血气之性,则翘然而思有以上人。恶卑而就高,恶贫而觊富,恶寂寂而思赫赫之名,此世人之恒情。而凡民之中有君子人者,率常终身幽默,暗然退藏。彼岂异性?诚见乎其大,而知众人所争者之不足深较也。自秦汉以来,迄于今日,达官贵人,何可胜数?当其高据势要,雍容进止,自以为才智加人万万。及夫身没观之,彼与当日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营营而生,草草而死者,无以异也。而其间又有功业文学猎浮名者,自以为材智加人万万。及夫身没观之,彼与当日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营营而生,草草而死者,亦无以甚异也。然则今日之处高位而获浮名者,自谓辞晦而居显,泰然自处于高明。曾不知其与眼前之厮役贱卒,污行贾竖之营营者行将同归于澌尽,而毫毛无以少异,岂不哀哉!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大凡有血气之性的人,都会油然生出想超过他人的念头。他们讨厌卑下,追求高位,讨厌贫贱而希图富贵,讨厌默默无闻而思慕显赫的名声。这是世人的常情。而普通人中间的那些君子,大都常常是终身沉寂,悄悄退守。难道他们跟一般人天性相异吗?事实上,他们是看到了大的方面,而知道一般人所争逐的是不值得计较的。自从秦汉以来,直到今天,所谓达官贵人,哪里能数得清呢?当他们高据权势要职时,举止仪态从容高雅,自以为有超过他人万倍的才智。但等到他们死后来看,就跟当时的杂役贱卒,低下行当的买卖人,浑浑噩噩地活着又死去的人,没有什么不同的。而其中又有所谓依靠功业文章猎取浮名的人,也自以为有超过他人万倍的才智。但等到他们死去来看,他们跟当日的杂役贱卒,低下行当的买卖人,浑浑噩噩地活着又死去的人,是没有什么特别不同的。既然这样,那么今日那些身居高位而取得虚名的人,自以为自己文章蕴含高深的义理而地位显贵,因而毫无愧色地自认为高明,而不知道自己跟眼前那些浑浑噩噩的执劳役供使唤的杂役贱卒、低下行当的买卖人一样都将要同归于尽,而没有丝毫差异,难道不让人感到悲哀吗!

原文

古之英雄,意量恢拓,规模宏远,而其训诫子弟,恒有恭谨厚藏,身体则如鼎之镇。以贵凌物,物不服;以威加人,人不厌。此易达事耳。声乐嬉游,不宜令过。奕酒渔猎,一切勿为;供用奉身,皆有节度。奇服异器,不宜兴长。又宜数引见佐吏,相见不数,则彼我不亲。不亲,无因得尽人情;人情不尽,复何由知众事也。数君者,皆雄才大略,有经营四海之志,而其教诫子弟,则约旨卑思,敛抑已甚。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古代的英雄,胸怀都很恢宏广大,事业规模宏远,而他们教训与告诫子孙,总是显得恭谨深藏,身体如同鼎一样稳固。依仗贵重欺凌别人,别人难以服气;以威望加于人,人不讨厌。这是容易理解的事情。声色嬉游之类活动,不应该让他们太过度了。赌博酗酒钓鱼打猎,这一切都不要做;供应身体享用的物品,都有规定。奇异的服装玩物,不应有太大兴趣。应该适宜地多多引见佐吏,与他们相见次数不多,他们与我就不亲近。不亲近就无法了解他们的心情;不了解他们的心情,又如何知道各类事情呢?这几位先生,都具备雄才大略,都有经营天下的志向,而他们教育告诫子孙,都是意旨简约,从卑微处着想,收敛抑制自己得很厉害。

原文

静中细思,古今亿万年,无有穷期,人生其间数十寒暑,仅须臾耳!大地数万里,不可纪极,人于其中,寝处游息,昼仅一室耳,夜仅一榻耳!古人书籍近人著述,浩如烟海,人生目光之所能及者,不过九牛之一毛耳!事变万端,美名百途,人生才力之所能办者,不过太仓之一粒耳!知天之长而吾所历者短,则遇忧患横逆之来,当小忍以待其定。知天地之大而吾所居者小,则遇荣利争夺之境,当退让以守其雌。知书籍之多而吾所见者寡,则不敢以一得自喜,而当思择善而约守之。知事变之多而吾所办者少,则不敢以功名自矜,而当思举贤而共图之。夫如是,则自私自满之见可渐渐蠲除矣。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静下来细细思考,古往今来已有亿万年,而且没有穷尽。人在其中生存,只不过几十年的时间,恰与一霎那相似!大地广阔几万里,无法知道它的边缘,人在上面生活,睡觉休息,活动游走,白天只需一间屋子,晚上只需要一张床!古人和近人写作的书籍,浩如烟海,人的目光所能涉及的地方,不过只是九牛一毛!世事千变万化,有各种途径的美名,而人一辈子的力量所能达到的,不过是太仓中的一粟!懂得了时间的无限而我所经历的时间极短,那么碰到了忧患逆境,就需稍作忍耐,等它安定。知道了大地的宽广而我所居住的地方是如此的小,那么碰到了名利争夺之事,就应退让隐忍。知道了书籍是如此的多而我所看过的书是如此的少,就不会因为稍有心得就沾沾自喜,而应当考虑选择其中好的去持守。知道发生的事情很多而我所处理的很少,就不敢夸耀自己的功名,而应当考虑推举贤人以共同去处理。如果这么做了,自私自满的偏见就会慢慢消除了。

“评析”

只有看到了自己的不足,才能去重视别人,重视万物,重视天地宇宙,这是曾国藩有关“虚心”的核心思想,对此,《颜氏家训》中也有类似表述:

“世人多蔽,贵耳贱目,重遥轻近。少长周旋,如有贤哲,每相狎侮,不加礼敬;他乡异县,微藉风声,延颈企踵,甚于饥渴。校其长短,核其精粗,或彼不能如此矣。所以鲁人谓孔子为东家丘。昔虞国宫之奇少长于君,君狎之,不纳其谏,以至亡国。不可不留心也。

意即:世上的人大多昏聩不清,重视听到的,轻视看见的,重视远处的人,轻视身边的人。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人中,即使有贤人名士,也常常加以戏弄,不知敬重;而对外地异乡的人,即使他稍稍有点名声,就伸长脖子,踮起脚跟,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但在比较对照了他们的长短高低之后,又感到他们也不过如此。所以鲁国人居然称孔子为“东家丘”。虞国的宫之奇比君王稍大一些,两人关系密切,因此君王对他不够尊重,不听他的劝谏,以致国家灭亡。这些都是应该注意的。

面对古人的教导,曾国藩觉得自己一身毛病,百孔杂出,而各种毛病的根源就在于不诚实。不诚实大多源于“傲”字,自以为是便会狡辩或信口抵赖。他认为天地之所以运行,国家之所以建立,圣贤的德业之所以可以光大,可以持久,都是因为诚实的缘故。所以说:“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

在给贺长龄先生的信中,他曾猛烈抨击当世的社会种种不诚实的现象,他说:

今天的学者,考据是他们辩论的武器,经济是他们猎名的工具,说的人不实在,听的人引为宝贝,转而相互欺骗,不以为耻。至于官场积习,越来越崇尚虚文,做的人不奇怪,知道的人不揭露,互相掩饰,聊以自保,并且蔚然成风。

在谈到他自己时,他说:

我反思往年的所作所为,涉览书册,讲求众艺,哪一件不是欺人之事?高谈阔论,嘐嘐自许,哪一句不是骗人的话?半夜思考,汗如雨下。纵观先生所作的楹帖,说的都是“存诚”二字啊!如果真能存诚而不自欺,那么圣学王道还有其他的吗?人诚实。在文化里,在日常生活里,该有多少自欺而又欺人的东西!比如精彩的文章,漂亮的书法,华美的服饰,而这些东西都是给人看的,因此就具有相当的表演性,其中一个很大的目的就是吸引人,赢得他的人好感和赞美。然而这一目的却被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了:追求艺术的精湛,追求美,使你对它简直动弹不得。还有比这自欺而又欺人的吗?

曾国藩又说:“讨人嫌,离不得个‘骄’字。”

他指出,骄傲是败身、败家的根源:“长傲、多言二弊,历观前世卿大夫兴衰及近日官场所以致祸福之由,未尝不视此二者为枢机。”故他称“傲为凶德”,因为“骄则满,满则倾矣”。

有些人恃才而傲,有些人恃富而傲,有些人恃贵而傲,有些人则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傲气。骄傲的表现很多,“凡动口动笔,厌人之俗,嫌人之鄙,议人之短,发人之覆,皆骄也。”

治傲的办法,首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高度警惕自己。曾国藩告诫说:“余家后辈子弟,全未见过艰苦模样,眼孔大,口气大,呼奴喝婢,习惯自然,骄傲之气入于膏肓而不自觉,吾深以为虑。”傲而不知其傲,是最可怕的。

其次,对于奢、傲、懒,都要防微杜渐。他告诫儿子:“不必锦衣玉食而后谓之奢也,但使皮袍、呢褂俯拾皆是,舆马、仆从习惯为常,此即日趋于奢矣。见乡人则嗤其朴陋,见雇工则颐指气使,此即日习于傲矣……京师子弟之坏,未有不由于‘骄、奢’二字者,尔与诸弟其戒之。至嘱至嘱!”由俭入奢易,由骄返谦难,由谦入骄易,由奢返俭难,这都是常情。故须时时检点,事事注意,方不致陷入“骄、奢”险地。

“谦者,骄之反也”,“所以儆傲也”。曾国藩反复告诫子弟要谦虚、谦逊、谦和、谦让。他说:“劳而逸,谦而不傲,万善皆从此生矣。”又说:“千古有道自得之士,不外一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