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冯志沂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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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书剑尚未闲

天朝政权倒台,国内其他地方的起义烈火仍在燃烧,山东、河南、湖北的捻军还保持着一定的实力。相较而言,山东捻军的势力为强。参赞大臣僧格林沁统领的清军,屡为捻军所败,戡乱的重点又移到山东战场上来了。

同治四年(1865)正月,长淮大地不停的刮风下雨,满目萧然。冯志沂想闭门谢客,静静地休息几天,但是躲不开堆案的官书,索性昼夜不停的披览。看到案上朋友送的绍兴老酒,这才想起多时没饮酒了,实在忙得顾不上享此口福。他写下一首七律《书感》,道尽了忍辱负重,不得消闲的书剑生涯:

四海遗黎久厌兵,

群才犹自慕长缨。

杜陵自欲依严武,

黄祖何尝藉祢衡。

衮衮旌麾皆燕颔,

劳劳书剑漫鸡鸣。

毛锥弃却原闲事,

与王前孰重轻?

三月,都中旧友刘子重从长沙办运图书归京,取道庐州看望冯志沂。他迎入官署,热情地置酒馔招待。只因身体健康欠佳,角饮已不胜酒力,赠诗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偶逢北客似乡人,况是苔岑臭味亲。

角饮先逃惭病劣,赠行无物奈官贫。

世情剩觉青山好,岐路相看白发新。

此去交游如问讯,缁衣非复帝京尘。

——《送子重入都》

送别友人时,身无长物,只把重刻的《微尚斋诗集》、《两吴甥别传》、《张太恭人墓表行略》共十册,托请带回京师,分赠诸友。

这个时期,山东境内的捻军有“蔓延”的趋势,曾国藩自攻下金陵后,在皖南祁门大营休息疗养一段时间,即去了金陵的总督府。其间,给朝廷上奏了几例保荐官员的提案和皖南的肃清之案,都被吏部驳回,而且措辞严厉,他敏锐地感到朝廷对自己开始冷淡和疏远了,心境相当不快。

五月五日,上谕飞快传至,促令曾国藩督师赴山东与僧格林沁所部南北合击捻军。正准备提军北上时,檄报僧帅战殁于阵,当下使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五月上旬,豫皖边界重新集结起来的捻军,瞅准皖北防守兵力单薄的弱点,迅速窜入,安徽布政使英翰驻扎于雉河集的兵营被包围,清将易开俊在蒙城两面受敌,粮道阻断。雉河集即今涡阳县所在地,地当雉河入涡河之口。

又据前哨探报,捻军另有一股渡过涡河,兵逼寿州。黑云压城,军情紧急,巡抚乔松年督师移驻寿州南关外,命令冯志沂和知州施照负责守城。

施照有应急能力,传令乡勇抓紧时间往城内调运粮食,堆积矢石,打造器械。备战就绪后,施照请求冯道台上城指挥,冯志沂坦然说:军事我不甚懂,以前看过兵书,终觉纸上得来,实用价值不大,咱们守城,不必以我为上官就唯命是从,布防处置之事依你为主,我登城只看看八公山色就可以了。说罢,上了城,叫卫兵搬来烧酒一坛,磨墨一盂,置纸笔、书籍于临时搭设的案板上,正襟危坐在城楼内。左右担心地问:大人,登城守御,刀枪格斗,准备文具管啥用?他说:我不熟悉军旅事,整天待在城楼上干什么?不如读书写字为好。属下又问:贼兵来了怎么办?他斩钉截铁的回答:贼兵扑至,即便不读书,不写字,不饮酒又能怎样,既为守土吏,誓与城共存亡!我绝不做晏端书式的官,其人守扬州,贼至城下,吓得像离弦箭似的逃跑了。接着他给左右讲述了晏端书临阵脱逃的故事。

晏端书回籍办团练,据守扬州,看到贼兵淹至,杀声震天,惊慌的和卫兵说:我尿憋得不行了,哪有厕所?卫兵指了指城旮旯。晏说:我不习惯在那里解溲,且说且急步下了城楼,竟不知躲到什么地方。

寿州城位于淮河与肥水交汇处,既而,电闪雷鸣,滂沱大雨数昼夜不停,致使河水暴涨。寿州城很快成了水中孤岛,城墙依地形高低土筑而成,略高处不足三板,洪水滔滔涌来,渡舟可达堞墙。

冯志沂与施照日夜为坚守计,往往巡察完毕,两人都成了落汤鸡,回到城楼内,他脱掉湿淋淋的外衣,便取酒酣饮,或挥笔疾书数纸,和施照调侃曰:这叫书剑两无闲。

洪水泛滥,也给捻军造成极大的困难,既无舟船可用,更缺粮糗供食,不能持久,只得撤退。

冯志沂在城楼上,望见捻军撤走,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大笑道:真乃一水贤于十万师,天助我也!连日饱看八公山色,殊不恶也。

八公山在寿州城北,俯瞰平原,地势险要,东晋太元年间,著名的“淝水之战”就发生在这里。太元八年(383),前秦苻坚曾于寿州城头,远望八公山草木,疑为晋兵。后来“草木皆兵”成语,就是出自这则古代的故事。

大敌当前,他始终表现的神闲气定,临危不惧。赋诗、写字,示众以静,旨在达到稳定军心,避免不战而溃的历史教训。

事定后,将士们才彻底领悟了他矫情镇物的意图。

经受了兵灾水灾双重考验,朋友曹莼江赠诗慰问,他奉和戏答:

尘寰扰扰谁非客,身世茫茫欲问天。

寂寞曹司虚早岁,崎岖戎马过中年。

豪情便欲乘风云,醉态聊思喝月还。

高宴军中宜壮语,怪君闺思满吟笺。

五月下旬,朝廷降旨“申谕各省,甄拔牧令”,安徽的道、府、州、县各级地方官员由省奏报,进行了人事调整。同时,行政区划也作了变动,增设了安庐滁和道,改庐颖道为凤颖六泗道,友人杨岘被任为该道的道台,冯志沂有军功,以兵备道衔记名续用。

各路清军将捻军逐出皖北,水陆并进,浩浩荡荡开赴山东战场。曾国藩随后乘水师大船渡过洪泽湖,月底至安徽临淮。

六月初二日清早,驻扎在临淮的清军大营外,谒见曾揆帅的文武官员接踵纷至。早饭后,曾国藩批阅了几份文书,依次与急欲求见的人谈完话,接着传唤在帅帐外等候的冯志沂。大帐内,两人愉快的边聊天边下围棋,下了两局,参将罗茂堂有急事禀报,暂时停弈。

曾国藩居京时性格开朗,也爱逗乐,自从当了封疆大吏,气宇凝重,威严的吓人,而见了冯鲁川后,谈笑风生,像似另换了副面孔。

初三日,两人共进早餐毕,又下围棋二局。

初六日,还是早饭后,曾国藩快速批点了公函,旋即与冯志沂下棋。撤棋后,分析棋路,研讨军事,甚相欢洽。

整个六月上旬,连续下雨,“临淮一无事事,”冯志沂频频被招入大营,陪曾国藩下棋,因嫌嘈杂,改在小船上。船舱窄逼,且“郁热难堪”,每下完两局就不想再下了,而曾国藩却兴致正浓,非要冯和他下够六十局才放行。

十天头上,冯志沂支持不住了,“殆将告毙”,“只可托人婉陈下情,始得辞归。”途中“淮水大涨,一望无涯,两遇风暴,所坐排筏几成瓦裂,舟人恐怖呼号。”(《与朗西札》)。幸而有惊无险,安全地回了寿州。

清军帅帐一直等到天气放晴了,才移驻于江苏徐州。

出发前一天,巡抚乔松年、冯志沂等要员提前到达临淮,次日,送曾国藩至宿州。路上曾国藩和送行的官员话语不多,看样子精神不振,只叹声道:人老了,这个官越大越不好当!

曾国藩离皖,冯志沂的心情久久不得平静,他给随大军赴徐州的朋友寄诗表达了自己的苦衷:

长淮众流合,浩渺欲无涯。

鸿泽饥堪闵,羊牢补或迟。

菊荒元亮径,枳老敬通篱。

常恐鸣,平生负夙期。

——《北坪见和前韵叠韵答之》

诗中反映,与曾揆帅相处的那段时间,适值霪雨连绵,淮水泛滥,最担心洪流吞噬大片农田,造成百姓流离失所的可怕问题。当时舟中“郁热难堪,”实际上心焦不安,根本没心思下棋了。曾揆帅器重自己,反而托故辞归,有负旧谊之憾。

过了些时日,他独自于月夜泛舟淮水之上,静静地追忆两人相处的情形,似乎感到彼此不会再有遇合的机会了,《舟夜》诗曰:

对酒身千里,凭窗水一涯。

夜凉人坐久,云净月行迟。

野潦侵荒戌,疏灯出短篱。

去留浑是客,莫漫数归期。

清军开赴山东前线,皖北暂无紧急军情,文案旧友裕庚请了假回泰州探亲,走之前,将裁撤兵员的善后工作交于冯志沂代劳。原本自己也想静养几天,看来不仅静养不成,反而工作量加重,精力渐不能支,给裕庚写信说:“朗西老弟不容我有消闲的机会,你之职事,而移于我,苦极、苦极!”又说:“每日起居,惟强食自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