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创造进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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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对标准的探究

可以说,结构的相似性,可以归因于生命进化总体条件的相似性,而这些永恒的外部条件,会使形成这种或那种器官的力量朝同一方向发展,无论短暂易变的外部影响和偶然的内部变化是多么丰富多彩。当然,我们并非没有对适应这个概念在当今科学中所发挥的作用视而不见。生物学家对这个概念的使用自然并不全都相同。有人认为,外部条件能够借助于有生命物质中引起的

物理—化学变动,直接导致有机体朝一个明确的方向变化,作为例子,这就是埃莫尔的假说。而另一些人则更忠实于达尔文主义的精神,他们认为外界条件的影响只是间接发挥作用。在为生存而进行的竞争中,这些影响有助于那些其生存机会已经最佳地适应了环境的物种代表。换句话说,对于一些物种来说,外部条件的影响是积极的,因而这些影响实际上引发了变异;而对于另一些物种来说,这些条件仅仅具有消极的影响,因而只能消灭变异。

不过,这两种情况都假定外部条件能使有机体对其环境做出精确的调整。因此,这两种说法都企图用对相似条件的适应去机械地解释结构的相似性,而结构的相似性正是我们反对机械论的最有力的论据。所以,在进一步讨论细节之前,我们必须马上进行总体的说明:为什么我们认为用“适应”来做解释是不充分的。

首先,我们要指出,上述的两个假设,后者才是清晰明确的一个。达尔文主义的思想:适应是通过自动淘汰不适者实现的,这一假设简洁而清晰。不过,正因为这个说法认为制约进化的外部原因仅仅具有消极的影响,它在解释复杂器官(比如我们将要考察的那些)的进化,及其(可以说是)直线发展时便困难重重。

在两条截然不同的进化路线上,两种极端复杂的器官却具有相似的结构,要解释这一点,这个说法遇到的困难何其大也!偶然的变异,无论多么微小,都意味着大量物理的和化学的微小原因的运作。因此,偶然变异的积累(比如必然会产生复杂结构的那种积累)就必然需要几乎无数个极其微小的原因来发挥作用。这些

完全是偶然的原因,怎么会在不同的时空点上,以同样的次序重现同样的东西呢?没有人认为会出现这种情况,而达尔文主义者本身也只是声称:相同的结果也可能来自于不同的原因,到达同一地点的路径不止一条。可是,我们绝不能被一个比喻糊弄住。

已经抵达的地方,并不会给出通向它的路径的形式。而一个有机结构却恰恰是那些微小区别的累积,这种累积正是进化为了达到它而必须经历的。要解决这部分问题,生存竞争和自然选择可能毫无用处,因为在这里,我们关心的不是已经消失的东西,我们必须要解释的,是那些存活下来的东西。现在我们看到,通过结果的逐渐积累,进化的不同路线上形成了相同的结构。那些偶然原因以偶然的顺序发生,它们怎能被设想成能够反复地造成同样的结果呢?何况原因无限多,而结果又无限复杂。

机械论的原理是“同样的原因产生同样的结果”。当然,这个原理并不总是意味着同样的结果必定有同样的原因。但在特殊情况下,这个结论也成立。这个特殊情况就是,那些原因在其造成的结果中依然可见,并且实际上成了结果的组成要素。两个步行者从不同的地方出发,随意游逛,最终相遇,这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不过,如果在全部行程中,他们居然能描出两条精确地相互重合的曲线,这才是完全不可能的。这些路线越是复杂,这种不可能性就越大;如果这些路线曲折到无限复杂,那就完全不可能了。在一个器官里有着千万个不同的细胞,每个细胞自身又都是一种有机体,它们按照明确的顺序排列着,与器官的这样复杂

性相比,那些曲折路线的复杂性又算得了什么呢?

那么让我们看看另外一个假设,看看它又是如何来解决这个难题的。这个假设是,适应并不仅仅是淘汰不适应者,由于外部条件的积极影响,有机体塑造了其自身的形式。这一次,相似的结果可以由相似的原因来解释。表面上看来,我们得坚持纯粹的机械论。不过,如果我们仔细观察,就会看到,这不过是字面上的解释,我们又一次被词句糊弄了。这个答案的把戏就在于,它同时使用了“适应”这个词语的两个完全不同的含义。

假设我向同一个杯子里轮流倒入水和酒,这两种液体就会具有相同的形式,而形式的统一来源于内容对容器适应的统一。这里,适应的真正含义是机械调整。原因是,这里存在着一个现成的形式,使物质去适应,它将自身的形状强加在物质上。然而,在有机体适应它不得不生存于其中的环境的过程中,那个事先存在、等待物质去适应的形式又在哪里呢?环境并不是可以向其中注入生命的模具,不能让生命去适应其形式,这一点的确很容易被一个比喻掩饰掉。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形式,生命必须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形式,来适应为它而设的环境。生命只能尽量充分地利用这些环境,取其长补其短——总之,就是建立一种与外部行动不同的机能,从而对外部行动做出反应。这样的适应不是重复,而是回应,是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如果说适应依然存在,那么它就在这样的意义上存在:比如说,它适应环境,就像一道几何题的答案。我当然也承认,这样来理解的适应解释了不同进化过

程产生相似形式的结果——相同的问题当然要求相同的答案。但这样一来,就必须像解答几何题一样,引入一种智力活动,或者至少引入一个有同样行为的原因。这样就再一次引入了目的性,而这一次,目的性却比以往更加具有人性化的元素。总之,如果适应是被动的,如果它仅仅是在环境赋予的模具空间上一再重复,它就无法造就任何试图使它造就的东西。而如果适应是主动的,如果它有能力针对条件提出的问题,经过计算得到答案,以此做出回应,那它就超过了我们最初指定的方向——在我们看来,实际上它走得太远了。然而,实际情况是,在适应的这两种含义之间,存在着一条秘密通道,将两者连接起来,每当你运用它的第二种含义,马上就要被当场拿获时,这条秘密通道就会带你逃向第一种含义。其实,通常的科学实践所使用的正是第二种含义,但是通常为其提供哲学基础的,却是第一种含义。无论何种特殊的情况,一个人将适应过程说成是有机体做出的一种努力,建立一种能够最大限度地利用外部环境的机能,于是,这个人就把一般的适应过程,说成是一种冰冷的物质被动地接受来自环境的真正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