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证明“自我满足的现实并不必然就是外在于绵延的现实”
这一观点,上面的长篇大论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我们有意识地或无意识地通过“乌有”的观念,来触及存在的观念,那么,我们所获得的存在就具备了逻辑的或数学的性质,因而也就是永恒的性质。自然,一种真实的静止概念就强加给我们——所有事物都好像是一次给定的,都是永恒的。然而,我们必须使自己习惯去直接思考存在,而不是迂回地思考它,不是先去寻求插在存在和我们之间的那种“乌有”的幻影。我们必须设法为了观察而观察,而不再为了行动而观察。这样,绝对才会在我们近处被揭示出来,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它会在我们内心被揭示出来。绝对的本质是心
理的,而不是数学的或者逻辑的。它和我们在一起。它也像我们一样,只不过在某些方面,绝对无限制地集中着、汇集着;绝对延续着。
但是,我们想过真正的绵延是什么吗?这里仍旧需要一种直接的占有。尝试接近绵延是没有用的,我们必须把自己直接装进绵延中。智力通常拒绝这样做,因为智力习惯于用静止的事物来思考运动。
智力的功能就是支配行动。因此,在行动当中,只有结果才能引起我们的兴趣;只要达到了目的,我们并不关心使用什么手段。由此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我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于待实现的目标上,我们自己通常都参与目标,为了让观念变成行动。而这又引发另一种情况,即我们的头脑只能把活动的目标清晰地描绘出来,但对于构成这个行动的运动本身,我们要么没有注意到,要么只是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一点。我们来考察一个非常简单的行动,比如抬起一只手臂。如果我们必须事先想象出这个行动包括的所有重要的收缩和伸展动作,或者甚至要事先逐一观察到它们,好像它们已经被完成一样,那么我们会怎么样呢?头脑被直接带到了目标上,也就是说,它被直接带到了对将要完成的行动的简单而概括的虚像上。于是,如果没有对立的观念去中和第一个观念的影响,那么,合适的运动就会自行填充那个计划,并通过某种方式,被吸引到头脑缝隙的虚空里。所以说,智力只表现活动达到的目标,也就是说,智力只表现停止的点。我们的活动从一
个目的地转向另一个目的地,从一个停止点达到另一个停止点,它被一系列的跳跃所完成。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意识被尽可能多地从正在继续的运动上转移开,从而使它只关心运动完成时的预期的形象。
于是,要使意识把正在完成的行动结果表现为静止的结果,智力就必须把形成结果的环境也视为静止的。我们的活动被置于物质世界中。如果物质像一种永恒的流动一样呈现在我们面前,那么,我们就不应当给行动标记任何终点。我们会感觉到,每个行动一旦完成,就立即消散;我们不应当期望一种转瞬即逝的未来。要使我们的活动从一个行动跳到另一个行动,物质就必须从一种状态转变成另一种状态,因为行动要实现,它只能在物质世界的状态中放置一个结果。然而,物质就是这样呈现自身的吗?
作为前提条件,可以假设我们的知觉力图用这种偏见去理解物质。事实上,感觉器官和运动器官彼此协调。感觉器官象征我们的观察机能,而运动器官象征我们的行动机能。这样,有机体就通过一种可见的或可触的形式,呈现出知觉与行动的完美统一。
因此,如果说我们的活动总是指向结果,并且暂时适应这个结果,那么,我们的知觉在每个瞬间都必定只保留物质世界的一种状态,并被暂时地放置于这种状态中。这是一种再自然不过的假设。并且,我们轻易就能用实验来证明它。
从我们看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开始,甚至在我们还不能辨别物体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能够辨别性质了。一种色彩又一种色彩,
一种声音又一种声音,一种阻力又一种阻力,诸如此类。分别来看,每一种性质都是一种似乎持续存在的状态,在另一种性质取代它之前都保持静止。然而,一经分析,每一种性质都将自己分解为无数的基本运动。无论我们在其中看到的是不是振动,无论我们用哪一种另外的方式去表述它,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每种性质都在变化。不仅如此,我们绝无可能从变化的东西背后寻求变化本身。变化总是暂时的,只是为了适应想象力的需要,我们才把这种运动和运动的物体联系在一起。这个运动永远在前面飞,科学探索总是跟随其后,因为科学只关心运动性本身。在构成一秒钟的那些能辨识出来的最小时间片段里,在对可感知性质近乎自发的知觉里,也许存在着数以兆计、自我重复的振动。可感知性质的永恒性,就在于运动的这种重复,一如生命的持续性就在于心脏的不停跳动。知觉的首要功能,恰恰就是通过浓缩工作,来捕捉一系列基本的变化。这些变化的形式是性质的形式,或者是一种简单状态的形式。一种动物被赋予的行动力越强,其观察机能在生命的一个瞬间里所集中的基本变化就可能越多。而在大自然中,从那些与太空的振动几乎同步振动的生物,到能在其简单知觉的最短瞬间内集中数以兆计的振动的生物,进化必定是连续的。前者除了能感知运动之外,几乎不能感知任何其他东西,而后者能感知性质。前者几乎被绑在事物的运动轮轴上,而后者则能对事物的运动做出反应,它们行动机能的张力,很可能与其观察机能的集中程度成正比。这个进程,甚至也在人性当中继续。
因此,人类就更加是“行动的人”了,因为他一眼就能看到众多事件——人类如果能够一一观察到连续的事件,那他就可以使自己受到这些事件的指引;而人类如果能把这些事件作为一个整体加以把握,那他就能支配这些事件。总而言之,物质的性质就是我们对物质的动态性所采取的静态视角。
于是,从可感知性质的连续流动中,我们就标记出实体的边界了。实际上,每一个实体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它首先把自己分解成一组性质,就像我们所说的,每一种性质都包含一连串的基本运动。但是,尽管我们把性质视为一种静止状态,实体也依然是变动不居的,因为它不停地改变其性质。实体首先是生命体——实体之所以首先是生命体,是因为我们最有理由从物质的连续流中分离出生命体,因为生命体构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系统;此外,我们从整体中切割出其他的实体,就是为了生命体。所以说,生命就是进化。我们把这种进化的一个时期集中在一个静止的视野里(这个视野我们称之为形式),而当变化多到足以克服我们知觉的懒散惰性时,我们就说实体的形式改变了。但实际上,实体的形式每时每刻都在改变;或者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形式,因为形式是静止的,但现实却是运动的。实际上存在的是形式的连续变化——形式只不过是转变的快照。因此,我们的知觉还是力图把真实的连续性流体固化为一个个不连续的形象。当连续的形象之间没有太大的区别时,我们就把它们看做同一个平均形象的盈亏变幻,或者看做这个形象在不同方向上的变形。其实,当
我们谈到事物的本质,或者这个事物本身时,我们正是暗指这个平均形象。
最后,事物一旦被构成,他们的位置变化就在表面上将其显露出来,整体中的深刻变化就正在被完成。于是,我们就说这些事物之间相互作用。在我们看来,这些行动无疑是以运动为形式的。不过,我们却尽可能多地从运动的运动性中转出来,就像我们在前面说过的,我们感兴趣的,与其说是运动本身,不如说是运动的静止方案。它是个简单运动吗?我们向自己提问,这个运动会去往何处呢?正是依靠运动的方向,也就是说,依靠运动的暂时终点位置,我们才能在每个瞬间表现这个运动。
它是个复杂运动吗?我们首先想知道的是什么在继续,这个运动又在做什么,换句话说,我们最想知道的,是运动获得的结果,或者支配运动的意图。仔细检验一下,当你说到一个正在完成的行动时,你头脑里究竟在想什么。我愿意承认,头脑确实存在着变化的观念,只不过被隐藏在黑暗的阴影里。而处于强光之下的是行动的静止方案,我们认为会被实现。正是依靠这种静止方案,也只有依靠这种方案,复杂的行动得以辨别并界定出来。如果我们非得去想象诸如吃、喝、打架等行动中所包含的运动,那我们一定会觉得很为难。我们只要大略知道这些行动都是运动就足够了。一旦物质的这个侧面建立起来,我们只要设法把每个复杂运动的总体方案表现出来就可以了,也就是说,把这些运动背后的静止图式表现出来就可以了。这里,知
识仍然是关于状态的知识,而不是关于变化的知识。所以,这第三种情况也和其他情况一样。无论是性质的运动、进化的运动还是扩展的运动,头脑都力图用静止的视角看待动态性。因此,就像我们刚刚说明的那样,头脑就提取三种表现:(1)性质;(2)本质的形式;(3)行动。
这三种观察方式分别对应着三种词语范畴——形容词、名词和动词,它们是语言的基本要素。因此,形容词和名词代表状态。
但是,如果我们总是清楚“动词”这个观念唤起的意义,那么,动词本身几乎并不表达什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