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创造进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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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科学和哲学

乍看上去,让实证科学去考察事实,让物理学和化学忙于处理物质,让生物学和心理学解决生命难题,似乎十分恰当。哲学家的任务也因此被明确划定了。哲学家从科学家手中拿来事实和规律,无论他是想超越事实和规律,以探求它们的更深层原因,还是认为不可能再前进一步,甚至认为根本无法用科学知识的分析予以证实,对于科学交给他的事实和关系,他都像对待最终裁决一样尊重。在这些知识之上,他还添加了对理解机能的批判,同样,如果他思考得当,他还能添加一种形而上学。然而,他认

为知识的物质是科学研究的对象,而不是哲学研究的对象。

但是,他怎么会看不清这种所谓的劳动分工,其真正的后果就是把一切都混杂在一起、把一切都混淆掉呢?哲学家不得不从实证科学中获得的那种现成的形而上学,或者说是留给自己使用的批判哲学,已经被包含在实证科学的那些描述和分析当中;至于这种描述和分析关注的所有一切,哲学家把它们留给了科学家。

因为哲学家最初并不想介入事实问题,于是他就得对一些原则问题退而采取了一种做法,即用更简明的术语,纯粹而简洁地阐述那种自发产生的、因而不一致的形而上学和批判哲学,而这二者正是科学对于现实的态度本身所标示出来的。我们千万不能被自然事物和人类事物之间的表面相似所欺骗。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可不是在司法领域,在这个领域里,陈述事实和根据事实做出裁决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情。这二者之所以如此不同,纯粹只因为在事实之上并且独立于事实之外,还存在着由立法者颁布的法律。

而在这里,法律内在于事实本身,并且与把真实得以切割成不同事实的那些轮廓有关。不事先判断对象的内部性质及其结构,我们就无法描述对象的外在面貌。形式将不再能完全脱离物质了,而如果有人把原则问题留给哲学解决,如果有人因此试图把哲学置于所有科学之上,将其视为高于巡回法院和上诉法院的“终审法院”,那他就会一步步把哲学降低为一个注册法院,其职能顶多只是给送到它手中那份措辞分明、不可更改的判决书进行词句的修饰。

实际上,实证科学是纯智力的工作。因此,无论我们的智力概念是否被接受,有一点大家都会同意:智力在面对无机物质时游刃自如。智力借助于机械发明,越来越多地利用无机物质,而智力越多用机械思维思考物质,就越是容易做出机械发明。智力本身就包含着一种以自然逻辑为形式的潜在几何特质,而智力越是深入无机物质的内在性质,这种特质越是能够得到释放。智力和无机物质步调一致,正因如此,研究无机物质的物理学和形而上学才如此靠近。于是,智力承担起研究生命的工作时,它必然会把生命体看成无生命的物质,而把用于无机物质的形式套在这个新对象上,把在旧领域大获全胜的原有习惯带入这个新领域。

这样做自有其合理性,因为只有在这些条件下,生命体才会像无机物质那样成为我们行动的对象。然而,我们如此获得的真理全部都要关系到我们的行动机能。它仅仅是一种象征性的真理,它不可能获得物理性真理的价值,因为它只是物理学朝向一个对象的扩展,并且其前提是我们都一致同意只考察对象的外部形态。

哲学的责任应该是积极介入这个问题,从纯属智力的形式和习惯中脱身而出,毫无保留地从以实用目的来考察生命体。哲学自身的专门对象是进行思辨,也就是观察;哲学对生命体的态度不应当和科学的态度相同,因为科学的目标完全是行动,要行动,它只能借助于无机物质,因此它只让自己面对全部现实的单一方面。

哲学把物理学的事实留给实证科学去解决,这没有什么不对,但如果哲学也把生物学和心理学的事实留给实证科学去解决,那么

会出现什么结果呢?它将会先验地接受一种关于全部自然的机械概念,这个概念是物质需要的结果,不加反思,甚至是无意识的。

它会先验地接受一种关于知识的简单同一性学说,以及关于自然的抽象同一性学说。

一旦哲学这样做,它的命运就被注定了。在形而上学教条论和形而上学怀疑论之间,哲学家不再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并且,就其本质而言,这两者都建立在同一个前提之上,它们也都没有为实证科学增加任何东西。哲学家或许会把自然整体(或者说科学整体,结果都一样)的实在性假设为一种存在,但这种存在是一种虚无,因为他什么都不做,他是一个无用的神,只会把所有已知的东西都添加在自己身上;或者哲学家会把自然整体的实在性假设为一种永恒的物质,其发源地不断地涌现出事物的属性和自然的规律;又或者哲学家会把自然整体的实在性假设为一种纯粹的形式,它竭力去把握一种无法把握的多样性,只要愿意,我们既可以把它视为自然的形式,也可以把它视为思维的形式。所有这些哲学家都各自用不同的语言告诉我们,科学把有生命体当做无生命体来处理是合适的,智力运用自己的范畴,无论是研究无生命体,还是朝有生命体进攻,两者的结果之间并不存在价值的区别,也没有明确的差异。

然而,在许多情况下,我们都感觉到这个框架在破裂。不过,由于我们起初就没有区分无机体和有机体,无机体事先就适应了我们给它加上的框架,而有机体却无法适应这个框架,除非

依照惯例,删除有机体身上全部本质性的东西。结果,我们就发现自己退回到去怀疑这个框架中所包含的一切。与形而上学教条论(它把科学人为的整体提高为一种绝对)相对,还存在着怀疑论或者相对论,它把某些科学结果中的人为特征普遍化,扩展到科学的所有结果上。因此,哲学在两种学说之间摇摆不定,一种学说把绝对现实看做不可知的,而另一种学说向我们传达的这种现实观念并不比科学更多。这是因为,为了避免在科学与哲学之间发生的所有冲突,我们牺牲了哲学,却没有给科学带来任何有价值的收获。同时,由于我们企图避免发生表面上的恶性循环,即用智力去超越智力,我们却不自觉地陷入了一个真正的循环圈,即企图依靠形而上学,竭尽全力重新寻找一种新的整体,把它作为先验前提。我们把全体经验都抛向科学,把全体现实都抛向纯粹的理解力,这使得我们盲目且无意识地承认了这个整体。

反过来,我们还是从确定无机体和有机体之间的分界线入手吧。我们会发现,无机体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智力的框架,而有机体却要通过人为的方式来适应这些框架。因此,我们必须对有机体采取一种特殊的态度,用不同于实证科学的视角去审视它。这样,哲学便侵入了经验的领地。自此以后,哲学就忙着处理许多与自身无关的事情了。科学、知识理论和形而上学也都发现自己处于同一领域。起初这也许会造成某种混乱,三者都觉得失去了什么,但最终他们会发现这种聚会大有益处。

的确,实证科学会自豪于能够把握全部经验领域的统一价值。

但是,如果全部经验都被放置于同一根基之上,那么它们就被染上了同样的相对性色彩。但如果我们从那种在我们看来是迫于无奈必须要做出的区分入手,情况就不同了。在无机物质的领域里,理解力应付自如。人类的行动自然地施加于无机物质之上,我们曾经说过,在非现实领域里,行动无法启动。于是,只要我们仅仅考察普遍的形式,而不是以对物质的具体切割来体现形式,我们就可以说物理学触及了绝对的东西。与此相反,科学能像把握物质那样把握生命体只是个偶然(或者说是个机会,或是惯例,随你怎样说)。此时,对概念框架的运用就不再是自然的了。就这个术语的科学意义而言,我并不想说这种运用是非法的。如果科学的目的是把我们的行动扩展到物体上,如果我们只能对无生命物质做出行动,把它们变为工具,那么,科学就能够、并且必须继续用对待无机体的方式去对待生命体。不过,要这样做,科学必须明白,它越是深入生命内部,它为我们提供的知识就越具有象征性,就越是和行动的偶然性紧密相关。因此,在这个新的基础之上,要为科学真理增添另外一种可被称做形而上学的知识,哲学就必须跟随科学。这样,我们的全部知识——既有科学的知识,也有形而上学的知识——联合在一起,共同得到了提高。我们生活在绝对中,活动于绝对中,也存在于绝对中。诚然,我们关于绝对的知识识并不完整,但这种知识也不是外部的或相对的。

就现实这个词最深层的含义而言,它就是现实本身;而通过把科学和哲学的进展结合在一起,我们就能把握现实。

于是,通过否定理解力从外部加诸自然的人为整体性,我们或许就能发现自然本身具有真正的、内在的有机整体性。这是因为,我们为超越纯粹理解力所做的努力,把我们引至一种更加广阔的事物中,而我们的理解力就是从这种事物中切割出来并从其中分离出去的。况且,由于材料取决于智力,由于材料和智力之间存在着明显的一致性,当我们追溯其中一个的起源时,就不能不追溯另一个的起源。从包含物质和智力的事物当中同时切割出这二者,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同一的。我们越是迫使自己去超越纯粹智力,我们就越来越能完整地重新回到这种现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