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创造进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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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智力和本能

深入考察这一点非常重要。在植物和动物的例子中,我们已经看到了两者是如何既相互补充又彼此对抗的。现在,我们必须

表明,智力和本能也是如此——既相互补充又彼此对抗。不过,我们还是先解释一下我们为什么会认为智力高于本能,又建立于本能之上。事实上,从本质上来说,这两者并不属于同一个范畴,它们既没有承接关系,也不能认为只是等级不同。

这是因为,智力和本能起初是相互渗透的,保存着它们共同的源头。我们从未发现这两者中的任何一个处于纯粹的状态。我们说过,在植物身上沉睡的那种动物性的意识和运动性可能被唤醒,而动物生命中也始终存在着向植物生命转化的危险。植物性的倾向和动物性的倾向完全融合在一起,以致(首先)这两者之间从未完全隔绝过,它们经常彼此纠缠,处处混合在一起,区别仅仅在于比例的不同。智力和本能的关系也是如此。没有哪种智力中找不到本能的踪迹,更具体来说,没有哪种本能不围绕在智力的边缘。而造成众多误解的,正是这种智力的边缘。本能总是多多少少带有几分智力性,有人因此便得出结论说,本能和智力是同一类东西,两者之间的唯一区别仅在于复杂性或者完善性的程度不同;最重要的是,两者都可以表达彼此。实际上,智力和本能之所以彼此相伴,是因为它们互相补充;而它们之所以互相补充,则是因为它们彼此不同。本能中那些本能性的东西,恰恰是和智力中那些智力性的东西相对立的。

我们不得不对这一点详加讨论。这是最重要的观点之一。

我们要指出,最初我们准备提出的那些区别会显得太过鲜明,这正是因为我们想在本能性的东西中界定什么是本能,在智力性

的东西中界定什么是智力。事实上,在所有实实在在的本能当中都混合着智力,而在一切真正的智力当中也都渗透着本能。另外,无论是智力还是本能,都无法做出严格的界定,因为它们是两种倾向,而不是两种东西。同时,我们绝不应忘记,在这一章里,我们把智力和本能看做生命放在其进程中的两种表现形式。因此,在我们看来,一个有机体所表现的生命,就是从物质世界获得某些东西的一种努力。所以,如果正是这种努力的多样性使我们突然想到了本能与智力,如果我们在这两种心理活动的样式中,首先看到的是作用于无机物质的两种不同方式,那就毫不奇怪了。

对智力和本能的这种见解尽管相当褊狭,但它却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区分二者的客观手段。不过,它还只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中间位置,普遍智力和普遍本能都始终在这个中间位置上下徘徊。因此,读者一定期望看到,随之而来的只是一种图表式的描绘,其中智力和本能各自的轮廓线都比实际更为清晰,而两者之间的过渡层次则被忽略了。这些过渡层次源自两者的不明确性,也源自两者的彼此渗透。在一种如此混沌的物质中,我们不必过分追求清晰。事后去柔化轮廓,纠正几何味过浓的线条——总之,就是用生命的灵活性去取代图表的僵硬性,总是比较容易的。

人类究竟是哪一天出现在地球上的?是第一批武器、第一批工具被制造出来的时候。人们还没有忘记布歇·德·彼尔特在圭格农磨房采石场的发现所引起的争论,争论的焦点是,他发现的究竟是真正的石斧,还是只是偶然破碎的小石块。不过,如果他

发现的就是真正的石斧,那我们就的确看到了智力的出现,更具体地说,是人类智力的出现。对此,谁都不会有丝毫怀疑。现在,让我们来看看有关动物智力的一些趣事。我们会看到,除了许多明显是模仿或者形象联想的行动以外,还有一些我们会毫不犹豫地称之为智力的行动。其中最重要的是那些带有某种制造意味的行动,不论是动物自己做成一件粗陋的工具,还是动物使用人类制造的工具为自己谋福利,都是如此。在智力方面仅次于人类的动物是猩猩和大象,它们有时能够使用人造工具。智力稍次于猩猩和大象的,是那些能够识别人造物的动物,比如狐狸,它很清楚什么是陷阱。毫无疑问,凡是能推理的动物都具备智力,不过,推理就是沿着当前经验的方向曲折地利用以往的经验,这已经是发明的开端了。一旦发明被人造工具表达出来,发明就实现了。

动物智力一旦指向发明,就会指向观念。尽管这种智力通常还无法成功制造出工具,也无法利用工具,但它却借助大自然赋予的本能做出种种变通,为此做出准备。人类的智力有一个特点人们还没有充分注意到,那就是,机械发明从一开始就是人类智力的基本特征。即便是在今天,我们的社会生活也围绕着人造工具的制作和使用展开,而遍布于进化之路的那些发明创造也为它指引了方向。我们几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我们改变自身所花费的时间,远比改变我们的工具所花费的时间更长。我们的个体习惯甚至社会习惯所持续的时间,也要比养成这些习惯的环境所持续的时间更长。因此,一项发明的最终影响,要等它已经失去新

奇性时,才能被人们注意到。蒸汽引擎的发明至今已有一个世纪了,我们才刚刚开始感受到它给我们造成冲击的强度。然而,它带来的工业革命却彻底地打破了人们之间的关系。新思想不断产生,新感觉也正在绽放。数千年的时间里,我们远远看去,只能看到当前时代的粗略轮廓,而那些战争与革命会显得无关紧要,哪怕假设它们被记住也是这样。然而,当我们提到蒸汽引擎以及与之相伴的各种发明时,或许会像提到史前时代的青铜石器一样:

它是一个划时代的标志。a如果在界定人类这个物种时,我们能够摆脱自己的全部骄傲,并严格对待历史以及史前时期向我们表明的人类及其智力的那些稳定特征,我们或许就不会把人类称做“智人”,而是称为“制造工具的人”了。总之,从似乎是其原始的特征来看,智力就是一种制作人造对象,尤其是以工具制作工具的能力,就是一种对制造品进行无限变化的能力。

那么,没有智力的动物是否也拥有工具或者机器呢?当然,它们也有,只不过它们的工具就是身体的一个组成部分,而且,与这个工具相对应的,动物还有一种本能,知道如何使用这个工具。诚然,我们不能因此认为,一切本能都是一种天然能力以运用天生的机能。这样的定义不适用于罗曼尼斯所说的那些“继发的”本能,并且有不止一种“原发的”本能也不能被这个定义囊a 保罗·拉贡曾经强调过伟大发明对人类进化的重大影响,见《作为科学的历史考察》,巴黎,1894年,尤其参看该书第168~247页。

括进来。不过,像我们暂时派给智力的那个定义一样,这个定义至少为本能所能达到的范围划定了一个观念上的极限。我们经常指出这一点,即大多数的本能确实只是器官工作自身的延续,或者说是这种工作的完成。本能的活动始于何处?又终止于何处呢?我们无从知道。从幼虫到蛹飞再到成虫的变形过程中,往往需要在幼虫阶段做出适当的行动,需要具备某种开创性,在动物本能和有生命物的组织工作之间,并不存在一条截然分明的界限。

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这样说:要么是本能把它要使用的工具器官化了,要么就是器官化的过程在本能当中得到了延续,这个本能必须使用这种器官。昆虫所具有的那些出色本能没有别的目的,仅仅是为了把这种特殊的结构发展成为运动。确实,社会生活在不同的个体间进行劳动分工,因而赋予它们不同的本能,因此我们能观察到相应的结构差别:蚂蚁、蜜蜂、黄蜂以及某些伪脉翅虫,都是人所皆知的例子。因此,如果我们仅仅考虑那些可以观察到完美发展的智力和本能的典型,我们就会找到两者的根本区别了:完善的本能是一种使用、甚至是制造有机器官的能力;而完善的智力,则是制造和使用无机工具的能力。

这两种活动方式的优缺点是显而易见的。本能找到了最合适的便利工具,这种工具可以自我制造、自我修复,和大自然所有的工作一样,既呈现出细节的无限复杂性,又呈现出奇迹般的功能简洁性。如有需要,则会立刻开始工作,毫不费力,其完美之处常令人惊叹。同时,这种工具还保持着几乎不可改变的结构,

因为结构一旦改变,物种就会发生变化。所以说,本能必定是专门化的,它仅仅是利用一种物种工具来达到这个物种的目的。相反,智力参与制造的工具就没有那么完善了。这需要付出努力。

在使用这种工具的时候,也会有麻烦。不过,由于它是用无机材料做成的,因而它能够采用任何形式,服务于任何目的,从而将生物从种种新出现的困境中解脱出来,并赋予生物无限的力量。

尽管在满足直接需求的方面,它比不上天然的工具,但当需求不那么紧迫的时候,它的优点就远远多于天然工具。最重要的是,这种工具适应了制造它的那个生物的本性,并且,由于它召唤制造者去行使新的功能,这可以说给制造者添加了更多的器官,因为它作为一个人造器官扩展了原有的天然器官。它满足了所有的需求,又创造出新的需求。于是,它非但没有封闭行动圈(动物往往在这里无意识地移动),反而为活动敞开了无限广阔的领域,它在其中越走越远,创造出越来越多的自由。然而,智力对本能的这种优势却只能在靠后的阶段显示出来,致力于建造更高级的机器。开始的时候,人造工具和天然工具各有千秋,很难预言哪一个能够保证生物更好地驾驭自然。

我们可以这样推测,智力和本能起初相互渗透,原始的心理活动同时包括这两者。如果我们回溯得足够久远,就会发现一些比昆虫的本能更接近智力的本能,也会发现一些比脊椎动物的智力更接近本能的智力。在这种原始的条件下,智力和本能都是物质的囚徒,它们都还不能控制物质。如果生命固有的力量是无限

的,那么,它也就会使本能和智力在同一个有机体上不受限制地同时发展。但一切都似乎在表明这种力量是非常有限,它刚刚表达出来,就立刻消耗殆尽了。它很难同时向几个不同的方向发展:它必须做出选择。于是,它在加诸物质世界的两种行动方式中做出了选择,它既可以创造有机器官去直接影响这个行动,也可以通过有机体去间接影响这个行动,而这个有机体并没有所需的天然工具,而是亲自用无机物质做了一个工具。于是,智力和本能各自发展,日益分离,但它们却从未与对方彻底决裂。一方面,如果仅仅是选择地点、时机和结构材料,那么,昆虫最完善的本能当中也含有些许智力的微光,例如,蜜蜂偶尔在露天筑巢,就会发明一些新的、真正智慧的蜂巢结构,使自己适应这种新环境。a但另一方面,智力对本能的需求,比本能对智力的需求还要多,因为使原材料成型的那种力量已经涉及更高的有机化程度,动物如若不借助本能的双翼就无法达到这个高度。因此,大自然直接让节肢动物朝着本能的方向进化,而在几乎所有的脊椎动物身上,我们都能观察到对智力的奋力争取,而不是智力的扩展。

构成脊椎动物心理活动基础的,仍旧是本能。但智力也一直存在,并企图取代本能。智力还没能成功发明工具,但至少它在尝试,它想取代哪种本能,就尽可能多样地去使用那种本能。智力只在人类身上完善了自己,它的成功正是由于人类没有掌握足够的天a 布维耶,“露天蜂群的筑巢”,《科学杂志》,1906年5月7日。

然手段来抵御敌人、寒冷以及饥饿。如果我们想要衡量人类的这种无能,其价值不亚于史前文献,这种无能恰恰就宣告了智力和本能的分离。不过,毫无疑问,大自然在这两种心理活动的模式之间进行选择时,必定犹豫不决——本能可以确保即时成功,但效果有限;智力则要冒险,不过一旦它获得独立,就能获得无限的发展。毕竟,要获得最大的成功就必须冒最大的风险。所以说,本能和智力是生物在面临同一问题时,所使用的两种不同方法,尽管两者同样适用。

当然,此后,本能和智力的内部结构就产生了深刻的差异。

我们将只讨论与我们目前的研究相关的差异。因此,我们认为,本能和智力从根本上来讲涉及两类不同的知识。不过,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必须首先对一般意义上的意识做出解释。

有人问,本能在多大程度上是有意识的?我们的回答是,本能中所含的意识,差别巨大,程度也各有不同。在一些情况下,本能或多或少都具有意识,但在另外一些情况下,本能则完全没有意识。我们会看到,植物具备本能,但这些本能不可能伴随着感觉。甚至在动物那里,也几乎没有哪种本能是有意识的,至少在某个部分的运动中。不过,我们这里必须指出这两种无意识的一个区别,这种区别经常会被人们忽视:一个状态是没有意识,而另一种状态是意识失效。这两种无意识状态相当于零,但前者的零表示没有,而后者的零表示正负两个等量抵消中和。落下的石头没有意识属于前一种情况,石头根本感觉不到它在下落。本

能的无意识也是这样吗?在极端情况下,本能的无意识也是这样吗?我们机械地做出一种习惯性动作,梦游者在梦中自发地行动,这些无意识或许是绝对的。但这仅仅是因为行动自身的执行抑制了行动的表现,行动的执行和行动的意念极其相似、完全贴合,以至于意识无法在两者之间找到容身之所。表现被行动阻塞了。

证据就是,如果行动的实现被障碍物遏止或者阻挡,意识就有可能出现。意识是存在的,但它被已经实现继而填充表现的那个行动抵消了。障碍物并没有创造出任何积极的东西,它只造就了虚无,移走了阻塞。表现之中的这种行动匮乏,恰恰就是我们这里所说的意识。

如果我们更深入地考察这一点,就会发现,意识就是播撒在那个可能行动或潜在活动周围的光线,而潜在活动则围绕着生物真正做出的行动。这意味着犹豫或选择。哪里显示出众多同等可能的行动却没有出现任何真正的行动(比如没能得出结论的沉思),那里就会出现强烈的意识。哪里的行动仅是唯一的可能(比如梦游或更广义的自发活动),意识就在那里被减为零。如果我们发现,一整套系统化运动中的最后一个已经在第一个中被预示出来,并且,假如意识一遭遇到障碍物就会从运动中闪现出来,那么,表现和知识就依然存在着。据此,可以把生命的意识定义为潜在活动与真实活动之间的数学差。这个数学差测量出表现与行动之间的距离。

由此可以推论,智力往往指向意识,而本能则往往指向无意

识。这是因为,假如要使用的工具已经被自然制造成器官,材料也由自然制造出来,将要获得的结果也符合自然的意志,那么,凡是出现这种情况的地方,就几乎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表现中的固有意识无论何时想通过行动——这个行动与表现完全相同,并且构成了表现的抗衡力量——来解放自身,都会因此而被抵消。

无论意识出现在哪里,它都不能像照亮影响了本能的障碍物那样,照亮本能自身。正是本能的缺陷以及行动与意念之间的距离变成了意识,所以说,这里的意识仅仅是一种偶然。从本质上来说,意识只是强调了本能的起点,而一整套的自发运动就是从这个起点释放出来的。相反,本能的缺陷才是智力的常态。在困难之下劳作,才是智力的真正本质。它原本的功能就是制造非器官化的工具,因此,它必须排除万难,为这项工作选择时间和地点,选择形式和材料。智力永远不能完全满足自我,因为每个新的满足都会创造出新的需求。总之,既然本能和智力都有相关的知识,那么,知识在本能那里被执行且无意识,而在智力中,知识被思考且有意识。不过,这个区别与其说是种类不同,不如说是程度不同。如果我们只关心意识,那么,我们就无法从心理学的视角看到本能和智力的真正区别。

要理解这种本质上的区别,我们绝不能仅仅只对这些内部活动的模式做些多少有点辉煌的透视,而必须一直深入到本能和智力各自指向的两种客观对象上,这两种对象之间存在深刻的差异。

马蝇将自己的卵产在马的肩上或者腿上,它好像知道自己的

幼虫必须在马胃里才能发育,也知道马在舔自己的身体时,会将这些幼虫带进消化道。毒蜂叮咬昆虫身上的某些点,而这些点恰好就是神经中枢的位置,这样,毒蜂既麻痹了昆虫,又不杀死昆虫。它的行为就好像是博学的昆虫学家和熟练的外科医生的合体。

但是,对于人们经常提到的小甲虫的故事,我们又该怎么说呢?

这种昆虫把卵产在一种毛花蜂掘出的地道的入口处。甲虫的幼虫长期守候,等到雄毛花蜂飞出地道口的时候,就跳到它身上,紧紧抓住它,一直附在它身上,等到雄蜂举行“飞行婚礼”的时候,它就乘机从雄蜂身上转移到雌蜂身上,静心等待雌蜂产卵。之后,甲虫的幼虫就跳到卵上,浸在蜂蜜中的蜂卵就是它的食物。不出几天,甲虫的幼虫就吃光蜂卵,然后留在卵壳上,开始第一次变形。此时,它的器官已经形成,可以漂浮在蜂蜜上了,以蜂蜜为食,变为蛹,然后再变成虫。所有这一切都好像是从甲虫的幼虫从孵化出来的那一刻起,它就知道雄毛花蜂会首先从地道中出来,它就知道那个“飞行婚礼”会使它有机会从雄蜂身上转移到雌蜂身上;而雌蜂会把它带到一个有蜂蜜的地方,并且蜂蜜的量多到足以在它变形之后维持生命。而在变形之前,它可以一点一点吃掉蜂卵,这样,它既能养活自己,又能让自己浮在蜂蜜表面上,还能消灭蜂卵中孵化出来的竞争对手。同样,所有这一切又好像是连小甲虫自己也知道,它的幼虫知道所有这些事情。如果这里存在着知识,那么,这种知识就完全是昆虫本身固有的。这种知识向外反映在实际运动中,而不是向内反映在意识里。同样正确

的是,昆虫的这种行为涉及,更准确地说,是发展出一种思想,即在确定的时间和空间里,存在着或正在产生着确定的事情。这一点,昆虫无须学习就能知道。

所以,如果我们从同一个视角来考察智力,就会发现智力同样无须学习就知道某些事情。不过,这两种情况下涉及的知识却颇为不同。在这里,我们千万要小心不能再引发关于先天理念问题的哲学争论。所以,我们只把讨论限定在各方都一致认同的那个观点上,即孩子轻易就能理解的事物,动物永远也无法理解。

从这个意义上说,智力和本能一样,是一种固有的功能,因而也是一种先天的功能。然而,这种先天的智力,虽说是一种理解能力,却并不知道特定的对象。新生儿第一次寻找母亲乳房的时候,就显示出他知道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无疑这是无意识的)。而这正是因为这种知识是一个明确的对象,因为这种知识属于本能,而不属于智力。所以,智力并不意味着对任何对象都有先天的了解。不过,如果说智力除了天性之外一无所知,那它就没有任何先天的东西可言了。那么,如果智力什么都不知道,那它又知道些什么呢?除了事物之外,还有关系。一个新生儿,只要它有智力,即使他不知道确定的对象,也不知道对象的确定属性,但是,只要稍稍长大,他就会听到人们用一个名称去称呼一个实物,他就会立刻知道这个名称的含义。因此,幼儿就自然而然地掌握了名称与实物之间的关系。可以说,同样的情况也会发生在由动词表示的一般关系上,大脑能够迅速设想出这种关系,以致不必用

语言就能够理解,最初的语言中原本就不存在动词就是一个例证。

因此,智力自然地利用了种种关系,比如相似关系、内容与形式的关系,以及因果关系等等。所有存在主语、定语以及动词的短语,无论是表达出来的,还是理解到的,都暗示了这些关系。我们能不能说,对于这些特定关系中的每一个,智力都具有先天的知识呢?这些关系究竟是不可化约的,还是可以融进更具普遍性的关系中,这是逻辑学家的工作。不过,无论我们怎样分析思维,我们都会获得一个或几个一般范畴,而大脑对这些范畴具有先天的知识,因为大脑自然地运用了它们。所以,我们说,在本能与智力那里,无论先天知识是什么,它都首先针对物体,其次针对关系。

哲学家对我们知识的材料和形式做出了区分。材料是感知能力提供给我们的,它处于初级状态。形式则是为了构建系统的知识,在材料之间建立的关系的整体。没有材料的形式也能作为知识的对象吗?是的,这一点毫无疑问,除非我们占有这种知识不像我们养成习惯那么牢靠——占有知识,与其说是一种状态,不如说是一种指向:如果我们愿意,可以说它就是注意力的某种天然倾向。小学生知道老师要让他听写一个分数,在他知道分子和分母是什么之前,他就画出一条线,因此说,他脑子里已经出现了这两个数字之间的一般关系,尽管他还不知道这是什么数字。

那些先于我们的经验而存在,而经验将要注入其中的那些范畴也是如此。因此,让我们来采用经过使用认定的词语,为智力和本

能的差异制定一个更加精确的公式:智力,仅就其先天意义而言,是一种关于形式的知识,而本能则是关于材料的知识。

从这第二个观点来看,也就是从知识的观点而不是从行动的观点看,总体来说,生命固有的力量好像又是一个有限的原则,两种原本不同甚至相互分离的理解模式共同存在,并彼此掺杂在一起。第一种模式能够即刻把握确定的对象,把握其本身的物质性,它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而第二种模式不把握任何特定的对象,它完全是一种把对象与对象、部分与部分以及侧面与侧面联系在一起的天然力量,也就是说,它就是一种根据前提做结论的天然力量,是一种从已知求出未知的天然力量。它不说“这是什么”,而是说“假如条件是这样,那么这就是结论”。总之,第一类知识,即本能的知识,可以用哲学家称为“类别”的命题来表述;而第二类知识,即智力的知识,则总是要以假设的方式来表述。对于这两类知识而言,前者初看上去比后者更适于应用。

事实上,如果这类知识能够扩展到无限多的对象上,确实会这样。

然而,实际情况是,它只适用于一个特定的对象,确切地说,它只适用于那个对象的一部分。至少,它对这个对象非常熟悉,完全了解,它隐含在这个业已完成的行动之内,而不是之外。相反,智力的机能只是天然地拥有一种外部的空洞知识,但它因此具备了一个优点,就是它能够运用一个框架,让所有的对象都可以轮流在其中找到位置。它似乎是在生命形式中发展的一种力量,并且,作为一个有限的力量,它不得不在自然或先天知识领域中的

两种限制中做出选择:一种限制适用于知识的扩展,而另一种限制则适用于知识的强化。在前一种情况下,知识可能足够丰富,但它却因此被限定在一个特定对象上;而在后一种情况下,知识不再受到对象的限制,但这是由于这种知识不包括任何东西,仅仅是一种没有实体的形式而已。这两种倾向最初互相渗透,但为了发展,它们又不得不同彼此分离。它们都在寻求现世的好运,最终转变成为本能和智力。

这就是知识的两种不同模式,我们必须以知识来界定本能和智力。也就是说,我们必须从知识的角度,而不是从行动的角度来界定二者。但是,这里所说的本能和智力,只是同一个机能的两个侧面。其实,我们很容易明白,第二种定义只不过是第一种定义的新形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