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度山伯爵(下)
10739700000014

第14章 什·迈勒夫人

威昂弗先生的家里确实刚刚发生了悲惨的一幕场景。太太和小姐已经去参加跳舞会去了,威昂弗夫人虽曾竭力劝她的丈夫和她们同去,但检察官还是依旧把他自己关在书房里。他在认真地思索这一星期来所发生的事情,他累得心神不宁,始终痛苦地在他的头脑里来回盘算这些事情。他打开写字台的抽屉,按下按钮,拿出一包宝贵的文件,这包文件整理得很仔细,编码只有他自己知道,里面所记载的是人名和私人笔记,都是有关他在政治、金钱事务上、法庭上以及他那些不可告人的恋爱事件上的仇人的记录。他们的数目现在已达到惊人的地步,他细细探究了一番,摇摇头。“不!”

他喃喃地说,“我的敌人哪一个也不会辛辛苦苦地耐着性子等这么长的时间,等到现在才用这个秘密来打击我。”威昂弗先生在思考了一会儿以后,这样自言自语道。“这到底和这位基督山先生或柴康先生有什么关系呢?他是一个马耳他船商的儿子,曾在塞萨利发现一个银矿,是第一次来访问巴黎。他为什么要探究这样一件悲惨、神秘和没有用的事实呢?布沙尼长老和威玛勋爵——他的朋友和他的仇人——所传达给我的各种信息虽不尽相同,但依我的观点,有一点是可以明确地下结论的,就是不论在哪一个时期,不论在哪一件事情上,不论在哪一种环境里,他和我之间都没任何关联。”

他深怕让那沉睡了这么久的仇人惊醒,现在他只为自己想像一幅享受天伦之乐的远景。正在这时,庭院里传来一辆马车滚动的声音,接着他听到一个老年人的脚步踏上楼梯的声音,后面紧跟着一片哭泣和悲叹声,这是仆人们的常态,表明他们也很关心主人的伤心事。他打开门,一位老太太进来了,臂上挽着披肩,手里拿着帽子,不等通报就进来了她黄色的前额上稀稀落落地散着白发,她的眼睛周围刻满岁月留下的皱纹痕迹,眼睛几乎已经消失在那因伤心过度而肿胀的眼皮底下了。什·迈勒先生去逝了,是一种暴发性中风。老侯爵夫人看来好像她已经麻木了。

眼前的威昂弗使她顿时想起她无限想念的那个女儿来,她觉得她的女儿还活在沃拉迪妮的身上,这声“母亲”使她非常感动,顿时老泪纵横,跪倒在一张圈椅前面,把她那白发苍苍的头埋在椅子里。威昂弗吩咐女佣人照顾好老夫人,而老巴罗斯则慌慌张张地跑去向他的主人去报告了。威昂弗叫人备好马车,亲自到马尔塞大夫人那里去接他的妻子和女儿。到家后沃拉迪妮发现巴罗斯在扶梯脚下等她。“洛沃笛艾先生想在今天晚上见您一次。”他低声说。

“告诉他,我见过我亲爱的外婆后就来。”她回答,她感到目前她最需要帮的是什·迈勒夫人。

沃拉迪妮发现她的外祖母躺在床上。这一次难过的会见里,默默的爱抚、痛如刀割的啜泣、断断续续的叹息、狂流不止的热泪,说不尽道不完的。正如前面提到过的,巴罗斯就去在门口守着,把老人的希望传达给沃拉迪妮。因此,沃拉迪妮在离开什·迈勒夫人以后,就来看洛沃笛艾了。什·迈勒夫人终因疲乏过度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他们放了一张小桌,桌子上放着一只玻璃杯和一瓶橙汁,这是她最喜欢喝的饮料。于是,那年轻姑娘离开床边去看洛沃笛艾先生了。沃拉迪妮吻了老人一下,老人用无限怜惜的眼神望着她,以致她的眼睛又充满泪水。那位老先生依然用同样的表情注视着她。

“是的,是的,”沃拉迪妮说,“您想说:我还有一位慈爱的祖父,是吗?”

老人表示他想说的确实是这句话。

“上帝啊,幸好我还有你,”沃拉迪妮答道。“要是没有你的话,我可怎么承受这一切呢?”

这已经是凌晨一点钟了。巴罗斯觉得遭遇过了这种伤心事以后,每一个人都需要休息,他自己也精疲力尽了。洛沃笛艾所需要的休息也并不只是看他的孙女儿。所以沃拉迪妮也离开了,忧愁和疲乏使她看起来像是病了一样。

第二天早晨,沃拉迪妮发现她的外祖母还是在床上躺着。她的烧根本没有退,恰恰相反,她的眼睛里闪着忧郁的火花,好像是正受着精神上痛苦的折磨。“哦,亲爱的外婆!您身体更不舒服了吗?”

沃拉迪妮看到这种种焦躁不安的症状,不由地失声惊叫。

“没有,我的孩子,不是的!”什·迈勒夫人说,“但我快等不及了,我等着你派人去找你的父亲来。”

沃拉迪妮不敢忤逆外祖母的意愿,而且她也对要说的内容一头雾水。不久以后,威昂弗进来了。什·迈勒夫人开头就谈沃拉迪妮的婚事,在详细打听了未来外孙女婿的情况后,她催促她尽快结婚。

“嗯,阁下,”什·迈勒夫人迟疑了一会,“我不得不催促你加紧安排婚事,因为我不久于人世了。”

“您,夫人?”

“您,亲爱的外婆?”威昂弗先生和沃拉迪妮不约而同地惊喊道。

“我知道我的意思,”侯爵夫人接着说,“我必须催促你,这样,在她的婚礼上,虽然失去了母亲,至少还有一个外婆来为她祝福。我那可怜的琳妮只剩下沃拉迪妮这条命根了,你已不记得她了,阁下。”

“啊,夫人,”威昂弗说,“您忘记了我不能让我的孩子没有母亲。”

“继母和母亲不一样,阁下。但这暂且不谈,我们的话题是沃拉迪妮的婚事。我们不要去打扰死者吧。”

这番话说得很快,犹如梦呓一般。

“这件事一定照您的意见办理,夫人,”威昂弗说,“很高兴我们没有分歧。伊皮奈先生一到巴黎——”

“我亲爱的外婆,”沃拉迪妮插进来说,“外公刚离世不久。您不会希望我在这样黑色的时段里结婚的吗?”

“我的孩子,”老太太厉声喝道,“别被陈词滥调束缚,它们只会耽误犹豫不决的人创造自己的未来。伊皮奈先生什么时候到?”

“随时会到,我们都在等他呢。”

“很好。他一到,立即告诉我。我们得抓紧时间去请一位公证人来,以便把我们的财产全部归到沃拉迪妮名下。”

“哦,外婆!”沃拉迪妮把嘴唇贴到她外祖母滚烫的额头上,焦急地说,“我被您吓坏了?”“上帝啊,您在发烧,我们应该去找的不是公证人,而是医生!”

“医生!”她耸耸肩说,“我没生病,我只是口渴。”

“您要喝什么,亲爱的外婆?”

“跟平常一样,喝杯橙汁,我的杯子就在桌子上。拿给我,沃拉迪妮。”

沃拉迪妮把橙汁倒入玻璃杯里,拿给她的外祖母,心生恐惧,因为这杯子不太吉利。侯爵夫人一口就把橙汁喝完,然后在枕头上翻来覆去,一直在喊:“公证人!公证人!”

威昂弗先生回去了,沃拉迪妮坐在外祖母的床边。那个可怜的孩子说她的外祖母需要医生,但其实她自己也很需要。她的脸颊绯红,呼吸困难,脉搏跳得异常快。可怜的姑娘心想,要是玛希梅拉知道什·迈勒夫人非但不是他的盟友,而且无意之中甚至成了一个敌人,那时他会有多么伤心失望。她不止一次想把所有情况都告诉她的外祖母,而且要是玛希梅拉·摩列恩的名字是叫昂尔菲·蒙奥瑟弗或夏多·勒诺的话,她肯定毫不犹豫,但摩列恩只是出身于平民,而沃拉迪妮了解他那心高气傲的什·迈勒侯爵夫人是多么看不起一切平民出身的人。每当她要把她的秘密泄露出来的时候,就想到这不过是一种毫无意义的举动,便又伤心地控制住了这种冲动,因为这个秘密一旦被她的父母知道以后,就一切都完了。

两个钟头就这样过去了。什·迈勒夫人迷迷糊糊地睡着,公证人已到了。通报的声音虽然很小,什·迈勒夫人却反射性地抬起头来。“公证人吗?”她喊道,“快让他进来!”

公证人本来就在门口,立刻走进来。“你先去吧,沃拉迪妮,”什·迈勒夫人说,“让我和这位先生先谈一谈。”

“但是,外婆——”

“去吧!去!”那年轻姑娘吻了吻她的外祖母,用手帕擦着泪水走了出去。

平时,她总在房子周围的花坛间待一会儿,折一朵玫瑰花插在胸前或者发鬓上,然后转向那条通到后门去的幽暗的走道。沃拉迪妮跟平常一样在花丛间走了一会儿,但这次并没有摘花。虽然她还有时间把自己打扮成沮丧的样子,可是她内心的悲伤,使她感到作这种朴素的装饰,也是不可以的。她转身沿着那条小径走去。正当她往前走的时候,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惊诧地止住脚步。那声音就更清晰地传人她的耳际,她听得出那是玛希梅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