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度山伯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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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面包和盐

蒙奥瑟弗夫人由基督山陪伴着,来到由枝叶交错形成的拱廓里。

两旁都是菩提树,这条路的尽头是一间温室去的。

“大厅里太热了,是吗,伯爵?”她问。

“是的,夫人,您真是细心,把门和百叶窗都打开。”当他说这几句话的时候,伯爵觉察到梅瑟塔思的手在颤抖。“但您,”他继续说,“衣服太单薄了,又只披一条纱巾,可能会感到冷吧?”

“您知道我要带您去哪儿吗?”伯爵夫人说,避开回答基督山的问题。

“不知道,夫人,”基督山回答,“但您知道我并没有拒绝。”

“我们是到温室里去,您瞧,这条路就通向那间温室。”

伯爵看了看梅瑟塔思,像是要问她什么话,但她只是一声不响地向前走,于是基督山也不说话了。他们走到那间结满了美丽的果子的温室里。这时虽是七月里,但却依旧在靠人工控制温度来代替太阳热量来使果子成熟。伯爵夫人放开基督山的手臂,摘下一串紫葡萄。“瞧,伯爵,”她微笑着说,那种微笑那么凄然,甚至让人觉得她的眼眶里已充满了泪水——

“瞧,我知道我们的法国葡萄不能和你们西西里或塞浦路斯的相提并论,但您应该可以原谅我们北方的阳光不足吧!”

伯爵鞠了一躬,往后退了一步。

“您拒绝接受吗?”梅瑟塔思的声音发颤。

“请您原谅我,夫人,”基督山答道,“但我从来不吃紫葡萄。”

葡萄从梅瑟塔思的手里落到地上,他叹了一口气。邻近架梯上挂着一只美丽的桃子,也是用人工的热度焙熟的。“梅瑟塔思走过去,摘下那只果子。那么,请吃了这只桃子吧。”她说。

伯爵还是不接受。

“什么,又不接受!”她的声音凄婉,似乎在尽量抑制哭泣。

“真的,您太让我伤心了。”

接着是长久的沉默。那只桃子,像葡萄一样,也掉落到地上。

“伯爵,”梅瑟塔思用悲哀恳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说,“阿拉伯有一种美丽的风俗,凡是在一个屋顶底下一同吃过面包和盐的人,就成了永久的朋友。”

“这我是知道的,夫人,”伯爵回答,“但我们现在是在法国,不是在阿拉伯。而在法国,永久的朋友就像分享面包和盐那种风俗一样很少见到。”

“但是,”伯爵夫人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基督山,两手震颤地抓住他的胳膊,紧张得好像都要窒息似的说,“我们是朋友,是不是?”

伯爵的脸苍白得像刚从坟墓里走出来的一样,浑身的血好像都涌进他的心,然后又向上冲,把他的两颊染得通红;他只觉得自己泪眼模糊,像要晕倒似的。“当然,我们是朋友,”他答道。

“我们为什么不是朋友呢?”

这个答复与梅瑟塔思所希望的回答相距甚远,她转过身去,发出听来像呻吟似的一声叹息。“谢谢您,”说完,他们又开始往前走。“阁下,”在他们默默地走了十分钟左右以后,伯爵夫人突然喊道,“您真的见识过很多的东西,到过很远的地方去旅行,受过很深刻的痛苦吗?”

“我受到过很深刻的痛苦,夫人。”基督山回答。

“但您现在变得很快乐了?”

“当然,”伯爵答道,“因为没有人听到我呻吟似的叹息的声音。”

“您目前的快乐是否已让您的心变得柔软了呢?”

“我目前的快乐相当于我过去的痛苦。”伯爵说。

“您没有结婚吗?”伯爵夫人问道。

“我结婚!”基督山不禁哆嗦了一下,喊道。“那是谁跟您讲的?”

“没有告人诉我,但有人在见您戏院里常和一位年轻可爱的姑娘在一起。”

“她是我在君士坦丁堡买来的一个女奴,夫人——是王族的一位公主。我把她认作了我的义女,因为她在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

“那么您是独自一人生活。”

“我过着单身生活。”

“您没有女儿,儿子,父亲?”

“一个也没有。”

“您怎么能像这样生活?一个亲人也没有?”

“那不是我的错,夫人。在马耳他的时候,我爱过一个年轻姑娘。当我快要和她结婚的时候,突然战争开始了。我以为她很爱我,会等我,即使我死了,也会忠心守候着我的坟墓。但当我回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结婚了。这种事情对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本是微不足道的,也许我的心比旁人软弱,换了别人可能不会像我这样痛苦难过,这就是我的恋爱经历。”

伯爵夫人止住脚步,看上去像是只是为了喘一口气。“是的,”她说,“而您,在您的心里依旧记得这段爱情——人一生只能谈一次恋爱的,您后来有没有再见到过她?”

“从来没有!”

“从来没有?”

“我再也没有回到她所住的那个地方。”

“在马耳他?”

“是的,在马耳他。”

“那么,她现在还在马耳他?”

“我猜是这样的。”

“她让您所受的种种痛苦,您原谅她了吗?”

“是的,我宽恕了她。”

“但不仅仅是她,那么您依然还恨使您和她分离的那些人吗?”伯爵夫人手里还有一小串葡萄,散发着香味。这时她就站在基督山的面前。“吃一点吧。”她说。

“夫人,我从来不吃紫葡萄。”基督山回答,好像这个问题以前并没有提到过一样。

伯爵夫人用一种无比失望的姿势,把葡萄扔进最近的树丛里。

“真是铁石心肠。”她喃喃地说。基督山毫不动情,好像并不是在责备他似的。

这时,昂尔菲冲了进来。他说威昂弗带来了什·迈勒先生去世的噩耗,他们催沃拉迪妮小姐结婚,她就当场晕倒了。

他们一起往外走。她又上来挽住他的手,同时抓起她儿子的手,把那两只手放在一起。

“我们是朋友,是吗?”她问。

“噢,夫人,我不敢妄自称是您的朋友,但我将一直是您最恭敬的仆人。”

伯爵夫人心里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痛楚走了。她走了不到十步,伯爵就看见她用手帕擦眼泪。

“家母跟您谈得不太高兴吗?”昂尔菲惊讶地问。

“恰恰相反,”伯爵答道,“您没听到她说我们是朋友吗?”

他们回到大厅里,沃拉迪妮和威昂弗先生夫妇刚离开,肯定的是,摩列恩也跟在他们后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