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度山伯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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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星期六舞会

这几天正是七月里最炎热的日子,蒙奥瑟弗伯爵依计划在星期六举行舞会。晚上十点钟。在伯爵府的花园里,席面上摆满了蜡烛和鲜花,这种派头世界各国豪华的席面上如出一辙,就不一一列举子了。

蒙奥瑟弗伯爵夫人吩咐过仆人以后,又回到屋里去,这时宾客们一个接一个到来,他们来的原因多半不是由于伯爵的地位显赫,而是由于伯爵夫人的优雅风度,因为由于梅瑟塔思的高雅的情趣,他们一定可以在她的宴会上找到一些值得探讨,甚至值得模仿的布置方法。泰戈朗尔夫人本来不愿意到马尔塞大夫人那儿去,因为前面说过的那几件事让她神情恍惚,但那天早晨,她的马车刚好在路上和威昂弗先生的马车相遇。两部马车很自然地并拢来,他说:“蒙奥瑟弗夫人家的舞会您去吗?”

“不想去,”泰戈朗尔夫人回答,“我的身体太不舒服。”

“您错了,”威昂弗意味深长地回答,“您应该出现在那儿,这是很重要的。”

“那么我就去。”说完两部马车就各走各的了。

所以泰戈朗尔夫人这会儿也来了。她不但长得漂亮,而且浑身上下装饰得珠光宝气,她从一扇门走进客厅,梅瑟塔思正好也从另一扇门出现在客厅,伯爵夫人随即吩咐昂尔菲去迎接泰戈朗尔夫人。他迎上前去,对男爵夫人的打扮讲了几句恰到好处的恭维话,然后让她扶着他的胳膊引她入座。昂尔菲向周围张望了几眼。

“您在找我的女儿,是不是?”男爵夫人微笑着说。

“确实是这样的,”昂尔菲回答。“莫非您狠心没有带她来吗?”

“别慌。她碰到了威昂弗小姐,她们两个就结伴而行了。瞧,她们来了,两个都穿着白衣服,一个捧着一束山茶花,一个捧着一束毋忘我。哎,怎么?”

“这回您找什么?”

基督山伯爵今天晚上来吗?

“第十七个了!”昂尔菲答道。

这已经是第十七个问他这个问题的人了。伯爵就好像是一团烈火,让每个人为他着迷。与泰戈朗尔夫人聊过昨天的歌剧后,他奉命去陪威昂弗夫人。他原本以为她会是第十八个问他同样问题的人,但他却错了。

“我现在想问的不是他。我要问您是否接到了佛朗茨先生的什么消息?”

“有的,昨天收到了一封信。”

“他信里怎么说的?”

“他说正启程回来。”

“好,那么现在,告诉我伯爵会不会来。”

“伯爵会来的,不会使您失望。”

接下来威昂弗夫人开始炫耀警务得来的关于基督山伯爵的一些信息,他们都把知道他的任何消息当成一种荣耀。

这时,一个眼睛清澈发亮、头发乌黑、髭须光润的帅气年轻人过来向威昂弗夫人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昂尔菲和他握握手。“夫人,”昂尔菲说,“请允许我向您介绍玛希梅拉·摩列恩先生,驻阿尔及利亚的骑兵上尉,是我们最出色、最勇敢的军官之一。”

“我在欧特伊基督山伯爵的家里已经很荣幸地见过这位先生了。”威昂弗夫人回答,带着明显的冷淡态度转身离去。

这句话,特别是说这句话的那种冷冷的口气,使可怜的摩列恩揪紧了心。可是有一种补偿正在等候他。他转过身来,一张美丽白皙的面孔上面那一对蓝色的大眼睛正注视着他,那对眼睛里其实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但她把手里的那一束毋忘我花慢慢地举到她唇边。

摩列恩深深明白这种无声的问候涵义,他也望着她,把他手帕也举到嘴唇上。他们像两尊活的雕像伫立大厅两端,默默地互相对视着,一时忘乎所以,甚至忘掉了整个世界,但在他们那种大理石坚硬似的外表底下,他们的心却揣了兔子似的疯狂跳边。

即使他们再继续凝视,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因为这时基督山伯爵进来了。正如前面所说,伯爵不论出现在哪儿,他总能吸引大家的眼球。那并不是因为他的服饰,他的衣服简单朴素,剪裁也没有什么别出心裁的地方,更不是因为那件纯白的背心,也不是因为那条衬托出一双有模有样的脚的裤子——吸引旁人注意的并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他那苍白的肤色和他那漆黑的卷发,他平静祥和的脸容;是那一双深邃、忧郁的眼睛;是那一张轮廓清楚、这样易于表达高度轻蔑表情的嘴巴。比他更漂亮的人可能还有很多,但是谁也没有他这么富有表现力,假如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的话。伯爵身上的一切似乎都有其特殊的意义,因为他习惯经常思考问题,所以即使是很平常的动作,在他的脸上也会表现出无比的干练和刚毅。

可是,巴黎社会的社交界是这样的不解,如果除此之外他没有添加上一笔巨大的财产来使自己充满传奇色彩的活,这一切可能还是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这时,他在无数诧异的眼光的注视之下,一面略微跟熟人打招呼,一面向蒙奥瑟弗夫人走过去,蒙奥瑟弗夫人此刻正站在摆着几只花瓶的壁炉架子前面,并且已经从一面与门相对的镜子里看见他进来,已经准备好和他相见。伯爵向她鞠躬的时候,她带着一个爽朗的微笑向他转过身来。她以为伯爵会先和她讲话,而伯爵,也以为她会和自己说话,但两人都没有开口。于是,在鞠躬之后,基督山就迈步向昂尔菲迎过去,昂尔菲正打开双臂向他走来。

“您见过我母亲了吗?”昂尔菲问。

“见过了,”伯爵回答,“但我还没有见过令尊。”

“瞧,他就在那面,正在和那群上层社会的贵族们谈论政治呢。”

“是吗?”基督山说,“那么,那面的那些先生都是社会名流。这倒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们是哪一类型的?您知道社会名流也各不相同的。”

昂尔菲于是向伯爵依一一介绍了那位学者,画家,还有贵州院的大使。“说得好,子爵!”基督山微笑着说,“您是一位很幽默的导游。现在麻烦您帮帮忙,可以吗?”

“什么事?”

“别介绍我认识这几位先生,如果他们有这个意愿,请您为我掩护一下。”

这时泰戈朗尔走了过来,他们又谈起职位以及财富,泰戈朗尔开始却又中止了这个话题,他向小喀沃奥卡迪走去。

昂尔菲离开伯爵去找他的母亲聊天,泰戈朗尔也已去找小喀沃奥卡迪谈天了,暂时只剩下基督山独自一人。这时候,大厅里炎热无比。仆人托着摆满冷饮品的茶盘在人群里来来往往。基督山不时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但当仆人把盘子端到他跟前的时候,他却避开了,不吃解热的东西。蒙奥瑟弗夫人始终注视着基督山,她看到他没有吃过任何东西,甚至还觉察到了他避开冷饮的那个动作。

“昂尔菲,”她问道,“你注意到了吗?”

“什么事,母亲?”

“我们请伯爵来赴宴,他一次也没有接受过。”

“不错,但他在我那儿吃过午饭,真的,那次他还是初涉巴黎社交界呢。”

“但你的家并不是蒙奥瑟弗先生的家,”梅瑟塔思喃喃说,“他来这儿以后,我一直在留心注意他。”

“是吗?”

“是的,他到现在为止什么都没有吃过。”

“伯爵的饮食是很节制的。”

梅瑟塔思苦笑了一下。“你再过去,”她说,“等下一次托盘送来的时候,一定要请他吃些东西。”

“为什么,母亲?”

“按我说的办,昂尔菲。”梅瑟塔思说。

昂尔菲拿起他母亲的手吻了一下,径直走到伯爵身边。这时又有一只摆满冷饮品的盘子送了来,她看到昂尔菲想劝伯爵吃些东西,但他却毅然拒绝了。昂尔菲回到母亲那儿,她的脸色煞白。

“是吧,”她说,“你看到他拒绝了吗!”

“没错,但您缘何因此难过伤心呢?”

“你知道,昂尔菲,女人的心是很奇特的,我高兴看到伯爵在我的家里吃些东西,即使一粒石榴也好。可能他不习惯法国的饮食,喜欢吃别的东西吧。”

“哦,这是不可能的。在意大利的时候,我看他是什么都吃的,很明显他今天晚上没有食欲。”

“可能吧!”伯爵夫人说,“他是在热带过惯了的,他可能不像我们这样怕热。”

“我不这么认为,因为他刚才还向我抱怨说,他感到热得几乎要喘不过气了,还问我为什么不把百叶窗也像玻璃那样打开。”

“可不是,”梅瑟塔思说,“这倒是个好主意,可以测一下他是否故意不肯吃东西。”于是她离开大厅。一分钟以后,百叶窗全部被打开了,透过那些垂下素馨花和女萎草的窗口,可以看到点缀着各色灯笼的花园和摆列在帐幕底下的宴席。跳舞的,玩牌的,谈话的所有的客人都高兴地喊叫起来。每一个人都纵情地享受着微风。这时,梅瑟塔思又出现了,她的脸色比刚才更苍白了,但神色并不慌张。她径直向以她丈夫为焦点的那群人走过去。“别把这几位先生拖在这儿,伯爵。”

她说,“我想,他们大概都希望到花园里凉快凉快,太闷了,他们不是在玩牌。”

“啊,”一个风流的老将军说,“我们不愿意独自一人到花园里去。”

“那么,”梅瑟塔思说,“我来带路。”她转向基督山,又说,“伯爵,您可以陪我去走走吗?”

听到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伯爵差点没摔倒,他看了一眼梅瑟塔思。那一瞥的时间实际上极其短暂,但伯爵夫人却觉得好像有一世纪那么久。他把他的胳膊递给伯爵夫人。她挽起他的胳膊,或者具体来说,只是用她那只纤细的小手轻轻触着它,于是他们一同从两旁列着踯躅花和山茶花的踏级走下。紧跟他们的后面,二十多个人高声谈笑着从另外一扇小门里涌进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