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因为和父亲赌气,我和大学擦肩而过。而后的二十多年,我始终低着头做人,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
我是参加工作那年,才叫父亲的。按理招工在城里不成问题,我选择到离城一百多里的小镇去工作。
30岁那年,我还没有结婚,父亲一点也不着急。倒是母亲急得什么似的,央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又一个,但我都无动于衷。
一年后,我仓促地结了婚。也许父亲不大同意我的婚事,他在婚礼上表现得心不在焉磨磨蹭蹭的。
有了家后,我喜欢看什么朽,就买什么书。高兴的时候,携妻带子旅游一番,好不逍遥自在。
后来,父亲来这里,总是一头扎在我姐那里,很少登我的门。不登就不登,省得我回想起那年那月的事。
冇一天,妻子问我你爸对你怎么老是不冷不热的。”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反正一提起当年的,心中就不是滋味。
忽日,我看篇文草:,说的是“文革”期间,上海许多被“专政”对象的孩子,无人抚养,一些幼小的孩子被好心人收养到内蒙古、云南等偏远地方人的家里。多年后一切都恢复正常后,许多孩子已长大成人,他们渴望见到父母的心情与俱增。存的为丫能够找到父母,不惜辞去工作,他们说,哪怕在我死前,能够见上一而父母也终生无憾广。
我被巌撼,想这一二十年我和父亲的“磕磕绊绊”。我突然感到我是那样幼稚和不成熟,我错过了对父亲最真挚的交流与情感。
父亲纵然再有不对的地方,也足生养之身啊!没有父亲,就没有我的生命,还谈什么爱与不爱呢?
我好想抱着父亲大哭一场,请求他的原谅。
此后,我把欠父亲的爱,一股脑儿想法给父亲。平里再忙,我也要抽身去探望父亲。父亲明显地老了,但身体还卜分硬朗。他对我说:我一生没有经历大苦大难,平平淡淡的,对你们几个子女没尽到什么职责和义务,但看着你们的生活都很稳定,我也就放心啦。
在父亲心中,姊妹几个,有当公务员做个小吏的,有经商开公司的,还有我这个不称意也能顾及全家的。对父亲来说,他知足丫。
看着姊妹几个争着恭着给父亲这个那个礼物,我该给父亲一份什么样的礼物呢?
父亲有一点和我一样,喜欢饱览祖国的大好山河,这几年父亲天南海北地带着母亲已经去过不少地方。
我听父亲说:他十分想效仿“邓公”,在有生之年到香港、澳门自己的领土匕走一走,看一看。
又是一个金秋,我拿着两张香港、澳门七游的闭队票给父亲。那时刻,父亲的眼睛湿润了,我看到了父亲难得的笑容。
对父亲来说,给他的礼物,足可以让他兴奋一辈子的。
给父亲买条烟
父亲的烟龄有些年头了,眼看荇他最近咳嗽得越来越厉害,我和母亲又一次旧话重提:“把烟戒了吧!”父亲还是老样子,说戒烟就如同强迫他绝食一样,我还能活几年呀,你们就饶了我吧。
母亲给我使了个眼色,我就把早准备好的话一古脑儿地倒了出来:什么尼古丁会致癌;一年因为吸烟而死的人占百分之多少,你知道吗……可父亲还是一副不痛不痒事不关已的样子。我扔出杀手锏:“你自己吸烟不打紧,还强迫别人二次吸烟,危害更大。你看我都要高考了,你每次吸烟我都没法专心看书了……”
父亲是最疼我的,看着我愤愤不平的脸,带着几分无奈说:“好吧,那我试试看吧。”我朝母亲挤挤眼——我们等的就是这句话,漫漫征程成功一半啦!
我和母亲立刻实施我们的强迫戒烟计划:首先是断了父亲的经济来源。我每天的任务是检査父亲的袋,把钱全部收缴归公;中午上学时顺道把父亲的午饭送到他1:班的工地;父亲一下班我就像只小狗似地嗅他的衣服及手指,一旦发现烟味立刻执行惩罚手段——在他面前朗读有二十条之多的戒烟条令,决不手软,直到父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为止。我还时不时地对父亲实施心理压力:“你看都是W为要帮你戒烟,我才占用做作业的时间来监督你。我已经高三啦,时间很宝贵的!”我期望能通过这种非人道手段让父亲“心发现”而戒掉烟瘾。
父亲还真不赖,一连三天都没U:我们发现有越轨行为,尽管他总是下意识地摸摸口袋,还老是把烟状的东内夹在指间往嘴里送……
是第天,挑战来了。父亲的一位老朋友来看他,我给叔叔点上烟后,就把烟盒紧紧抓在手里。叔叔吸了两,才发现父亲没点烟:“老刘,怎么你戒烟啦?”没等父亲开,我连忙回答:“对呀,对呀!”父亲无奈地苫笑着点了点头。叔叔打了个哈哈:“老刘还是你有毅力啊,我戒丫儿次也没戒掉。唉,我也不吸丫,免得你眼馋!”父亲虽然笑着说没事没事,我分明看见他的喉咙上下吞咽——哼,年过半的父亲还跟小孩似的馋嘴!
叔叔走后,我收拾桌子时,突然发现那支被吸了一半的烟不翼而飞了。等父亲一冋来,我就把手伸给他——交出来!父亲还在装傻,什么呀?“你再不交,我可要实施惩罚措施了,还要告诉妈妈!坦白从宽哦,你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这个道理应该懂吧。”我半是威胁是调侃着父亲。他只好从衬衫的口袋里拿出那支快被揉碎了的烟,我不免为自己的聪明而有些得意洋洋群众的眼睛可是雪亮的哦,想瞒过我?哼!”寸后来,为这件事我一直后悔到现在。
眼看就要高考了,功课更紧,我实祚没有时间再监督父亲的戒烟行动,就全权交给亲。应该不错吧,因为我没旮再见到父亲吸烟。那晚我复习完功课,经过父母房间时,听见他们还在说话,出于好奇,我就把耳朵凑了上去。“孩子马上要考大学了,她身体乂不好,我想给她补补。你这烟就戒吧!”这是母亲无奈的声音,“我知道也难为你,你这一辈子也没啥嗜好,就好几口烟,可等过一段曰子好些了,我洱给你买几盒好烟……”
“要考上大学了,这学费还是一难啊!”这是父亲沉电的叹息声。
我从来不知道父亲戒烟的原内竟是W为我,低头想想父亲近一年来越抽越烂的牌了想想父亲“这种烟劲大”的解释,想想父亲越咳越紧的嗓子,还有我对父亲所谓的“教育”……我的心里真是愧疚到了极点。含着眼泪偷偷溜回了己的小屋,打开书,我知道我无以回报父母的恩情,除努力学习。
然而高考成绩中下来;,我蔫了,被分配到了南方一所大学。家里人却很高兴,我们这个村子好几年都没朽出过大学生了,父母乐得合不拢嘴。我却为那一年儿千块钱的学费担心,为我上学家里巳经足债台卨筑了我怎么忍心给父母已经弯下的腰上再加上一块觅石?我决定复读,明年再考一所师范院校,因为师范院校每月冇较离的生活补助。
我把己的打锌告诉父母,话还没有说完,父亲的脸色就变了:“钱的事是我们大人该操的心,你小孩子懂什么?”这是父亲第一次朝我大发脾气,我没有反驳,第二天就到我们那座小县城里找一份临时丄。工作很辛苦,每天得呆在高达四十多度的厨房里洗洗刷刷,还要忍受老板的白眼和呵斥。这些我都忍了,为那个未了的心愿。
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日子,我和老板结了账,虽然被七扣八扣,可毕竟还剩了一些,捤着那薄薄的儿张钞票,我欣喜异常……
我是一个人走的,父亲帮我捆好了行李,再三叮嘱路上要小心。甚至还有些可笑地托付一位旅客要他帮忙照顾我:“孩子楚第一次出门,你多费点心,照顾照顾她,多谢啦!”“本来我和你妈也想到你的学校灰看看,可我们都老啦,路上会受不了折腾,你就一个人去吧!”其实我知道,他是没钱多买儿张火车票。
车要开了,我从旱就准备好了的袋子里掏出一条“红塔山”,递给父亲。“爸,这是我给你买的。”父亲显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礼物给弄惜了,愣了老半天才颤巍巍的接过去,放在鼻端深深的嗅了嗅。一时间竟然老泪纵横:“好好……”转过身去,咳漱了几声,“我把烟戒了,我还想多活儿年等你毕业哩!”说着,把那条烟小1心翼翼地裹进怀里。
走很远了,我看见父亲还在那里挥着袖子擦眼泪……这一幕,连同心酸都深深地刻在了我的生命里。无论这一生我将离父亲多远,那份爱都会和我如影相随。
虔诚的道歉
9岁的时候,妈妈离开我和爸爸上追求她自己的幸福,但我一点都不恨她,真的。我和妈妈一样,从来都没喜欢过这个天天出现在我的视线里、让我叫他爸爸的男人。
妈妈原先是准备带我一块走的,但据说爸爸当时说什么也不肯,最后拿出了跟着他留在广州有利于我读书的“杀手锏”从妈妈手里赢得了我。我有些恨自己干吗非得读书,在我年幼无知的眼里,跟着温柔体贴的妈妈一定比跟着这个苍老木讷的父亲强。
父亲还能为我做些什么?父亲是广州城一个最不起眼的电机厂里的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工人,干了十几年仍是每天拖着一身油污回家。小的时候我常想,妈妈一定是闻不惯那些油污味才离开他的。
父亲生性沉默寡言。在他的面前我似乎也变得安静了许多,其实我骨子里继承了妈妈活泼好动的外向性格,在学校里可活跃着呢,特别是上了中学以后,我在学生会身兼数职,多多少少也箅得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可这一切似乎都与这个天天出现在我身旁的人无关。
中学的第一学年结朿时,我以名列前茅的优异成绩及在学生会的出色表现鈇得了学校的癌奖,怀揣着几张鲜红的奖状,我满心欢喜地哼着歌往家赶,希望有人也能分享我成功的喜悦。
父亲给我的家是小巷深处一间仅有12平方米的小屋,他的工厂近两三年来不景气,他几乎处于半下的状态,时常都呆在家里。
远远地,还没踏进家,我就看见他像往常一样定格坐在那张破旧的小木床:,神情永远都是那样的呆滞、沮丧……刹那间,我的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悲哀,并迅速地蔓延开来,一点一点地吞噬掉那前几秒钟还溢满心怀的无限欢愉……我发狠地将奖状塞进书包深处,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地迈进家门。爸爸并未看出异样,又像往常一样忙端出甲已准备好的饭菜,招呼我吃饭。
父亲的厨艺并不好,而且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一荤一素。当他将饭碗递到我面前时,我突然间非常寸厌这个对我表示关切的举动,啪的一下将碗打翻在地,然后对着他咆哮起来:“你除了每天我吃这样难吃的饭菜,还能给我什么?”父亲呆住了。那晚我一直赌气地躺在向己的床上,听见他将饭菜拿到厨房里热了一遍乂一遍,也许他真是从没想过除了每天为女儿准备一餐饭,他还能为女儿做些什么。
我恨他连一个拥抱也不矜给我。这年冬天,广州出奇的冷。一天夜里,我突然醒来,发现自己浑身烧得滚烫,喉咙干涩得儿乎发不出声来。我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吃药,打翻了水杯,也惊解了原本在外间鼾声如雷的爸爸。
他奔进来看见烧得满面通红的我,即刻明白我病得不轻,连忙催促我穿衣去医院。我家附近就有一间大医院,步行只需十来分钟,可我拖着软绵绵的身子走在一阵猛过一阵的寒风中,每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我多想走在身旁的父亲伸开他有力的臂膀,搂着我前行啊!可父亲总是木讷的,他除了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我披上,就不会做出任何可以让我感受温暖的亲呢举动了。
我在医院吊了一夜的针,父亲也守了我一夜,还冻得眼泪鼻涕直流,我很感激他这样对我,却不愿说出来,闪为我还怨他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欠了我一个永远也无法弥补的拥抱。接下来的子,我和父亲仿佛就像两个毫不相干的人,除了每天在一起吃一顿晚饭,彼此都囬避着不再过问对方的生活。我有意识地减少呆在家里的时间,就连寒暑假也借学校补课外出。
这天,一个耍好的学过生,我在同学家里玩着便忘了时间,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才记起回家。通往我家的那条巷子很长很黑,我从未这么晚单独走过,想着下水道里时常会蹿出的大老鼠,我就害怕得直发抖。
我战战兢兢地壮着职踏进那条巷子,可奇怪的是越往里走,就越感到眼前亮堂起来。走到离家约200米的地方,我赫然看到一道耀眼的光束从前方直射过来,“难道是巷子里新装了路灯?”我寻思着快步向前走去……50米、30米、10米……天啦,那个耀眼的光源居然就在我家门口,是他——父亲将屋里的灯泡拉出来,用右手高高地举着为我照亮……
金黄而耀眼的光束阳光般地洒在他的身上,照得他那张皱纹密布的脸满是慈爱与安详,我第一次感到矮小瘦弱的父亲是那样卨大与强壮,他举着的哪里只是一个小小的灯泡哟,那分明是“父爱”这两个金灿灿的大字啊!我感动得心头有些发酸,父亲却待我进门后一不声不响地将灯拉进屋,一句淡淡的“曱些睡吧”就让我将那巳到嘴边的千言万语乂给咽了下去。我的感激霎时又变成了怨恨,我多恨他连个让我对他的爱说声“谢谢”的机会都不留下啊。
原来我一直都是他的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贝。高中我考上了一所重点中学,班里强手如云,在学业上我不比他们差,只是提到自己的父母及家庭,我就自卑极了。我总认为父亲这个半下岗的修理工,在社会上没有一点儿让人看得起的地方。父亲却开始没日没夜地摆弄起一些自行车零件来。我也不问他想干什么,只是每当回到家串看阽满屋子散落在地:的零件和工具,就常常不屑一顾地将它们踢得七零八落。父亲倒也不介意,笑着重新摆放好。
半年后的一天,我突然吃惊地发现父亲居然拼装成了一部全手工的自行车,虽然样式老土过时,但仍看得出有一些独特与精致。父亲第一次略带自豪地在我面前唠叨起来:“这叫无链句行车,我自己发明的,我还委托厂里申报了专利呢……”我瞪大了眼睛,像打量一个怪物一样盯着父亲,“这样的破玩意儿也能申请专利?”父亲脸上的光亮陡然黯淡下来,嘴角艰难地蠕动几下,就再也没有出声了。
儿个月后的一天,我放学回家,意外地发现父亲那辆宝贝自行车支离破碎地散落在地上,父亲抱着一个酒瓶烂醉般地呆坐在旁边……
父亲从来不喝酒的,这是怎么了?我本能地去扶他,却被他一反常态地推开了,借着酒性,父亲说出了几年来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话:“小娜,我知道你一直怨恨我、瞧不起我……我就一直寻思着做出点什么事给你看看……捣腾了儿年终于弄成了那辆行牢……我知道你看不起它,可它的确申请到了专利,并有一个厂家答应出十几万元买断这个产品……我本准备用这笔钱供你上大学,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父亲……可没想到人家突然嫌式样老套又反悔了……”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流着汨将父亲扶到床上躺下。父亲的床我很久都没有接近过了,枕边有一个硬硬的笔记本,我好奇地打开一看,里面竟平平整整地夹着一张张我从小到大获得的各种奖状!
我不知道这些奖状父亲是什么时候偷偷地从我抽屉里翻出来,珍藏在他枕边的。一邱年代久远的都发黄但每一张都平整得连一条细微的折纹也没有……我想像不出有多少个不眠之夜,父亲就这样坐在床头爱惜地抚弄着这些他生命里最引以为荣的珍宝。
原来,女儿一直都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