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李鸿章全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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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李鸿章传·濮兰德(44)

“我指控日本天皇政府蓄意挑起与我大清之间的冲突,这样做的唯目的是霸占所谓的朝鲜国。我指责日本人所采用的这些方法是卑劣野蛮的。我谴责日本人蓄意击沉我‘高升’号,并对船上士兵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他们以政府的名义犯罪作恶,还佯装自己是东方思想和知识的领袖,并声称自己吸收了东方思想的所有精华。”

“这些是我个人的感想和声明,但还需要用此次战争的全面事实,和在东京、北京可以找到的记录,来进行进一步的证实。考虑到我的性命和动机,有些人可能就会说,我有义务去将这些证据收集来,并呈现出来,让世界去评判。有些人会说,这样做即使不是我对自己应尽的义务,那也是我应该为国家做的。如果不这样做,就会有人公开指责我。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我好像都应该遭到谴责和诋毁。”

“但是,此刻我有充足有力的理由保持沉默,并且,我相信世界上的所有政治家都会同意我的观点。”

“我最近刚从一个议和会议上回来。所有的赔偿都已谈妥,和解已经达成。战争已经结束,追求和平再次成为了中日双方的主要目标。我的名字签在了一个重要的文件上,同意我们的纠纷已经是过去的事情,现在双方都渴望建立友好的关系,并希望正确地处理好两国存在的问题。我的祖国感觉受到了羞辱,我个人也感觉很丢脸。”

“我要再次打开这些旧伤疤,促成冲突的重现吗?我在写下这些话时,根本没有想过,要在这可悲而且不公的两国冲突导尚存之时,将它们公之于众。我期望大清和平,日本和平。”

一个星期后,李鸿章在北京写道:“我仔细阅读了今天收到的来自圣彼得堡的大量信件,其中一部分来自我的朋友卡西尼伯爵。收到这些信件,就像是我的这把老骨头得到了一粒新长生不老药。即使是少了荣誉,我至少还是可以带着更好的心情南下。”

“现在,皇上又再次对我友好起来,但太后对我有明显的冷淡。然而,太后十分仁慈的承认,去年在这些战乱迫在眉睫时,我与俄国之间的交涉,的确带来了十分令人满意的和平担保。”

“太后是个奇怪的女人,她是个矛盾的人,有时还像魔鬼一样刚愎自用。但如果她觉察到自己犯了大错,只要不危及个人尊严,她总是很乐意改正。”

“昨天听她的语气,她是想让我代表自己说点什么。在接到来自圣彼得堡的好消息后,不到一个小时,她就了解了信件的要点,于是很快就令我进宫面见她。”

“我们简单地讨论了一下这些俄国来的信件,得知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俄国都不允许日本侵占大清的任何领土,太后对此万分感激俄国。”

“为什么在去日本之前我没有得到这样的承诺呢?”

“如果我早知道了沙皇政府关于日本侵略朝鲜和满洲的态度,在我的停火提议被日本人那样回应之后,我会这样对伊藤说:‘继续战争吧!’”

“虽然如此,我还是经常在心里怀疑这些欧洲人的真正目的,我还发现,他们的一些最有才干、最受人尊敬的外交官,说起谎来会像南京的买鸟人一样轻松。他们会像一个想借钱,但却没有还钱保障的人一样,肆无忌惮的做出承诺。特别是英国人,他们会发誓说打算做一件事情,但事先他们肯定盘算好了怎样去做另一件事情。”

“俄国是我们现在最好的朋友,同时也是我们最需要提防的敌人。她之所以会成为我们的朋友,是因为英国和法国也装作是我大清的朋友。俄国希望自己能成为我国更好的朋友。她是我们的敌人,因为俄国人所谓的命运趋势让他们这样做。她统治着整个北亚,并希望有朝一日能对大清施加巨大的影响。”

“她会帮我们把日本挡在门外,因为她自己想走进来。”

“7月28日。--我不认为所有的人都是坏人,即使是最坏的基督教徒。但就在今天,就在一个小时前,我经历了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让我相信,在财富和荣誉之外,还有一些小事情会触及到人的内心,让我感受到人类并不都是那样冷血、贪婪和虚伪。”

“今天,这个我掌管了二十四年的衙门里,来了一群伟大的传教士,还从来没有这样的人进过这个院子。我几乎是流着泪接待了他们。”

“这两个人是来自那个令我痛苦的日本城市马关的日本基督教徒,他们给我带来了治疗头疼的药,并看看我身体好些了没有!我想知道,是不是基督教教会他们做这样的事?肯定是的,因为日本人是一个面对身体的疼痛会假装坚强的种族,并且,他们是个讨厌外来者特别是中国人的民族。因此肯定是有什么新思想,钻进了这个男人和男孩的脑子,让他们做出了这样一件事情。”

“我亲眼看着他们走上衙门的台阶,一开始,我摆出了主人的架子,让师爷赶他们走。但我很快发现他们是日本人,我很好奇他们会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或者,他们想找的人到底是不是我。师爷让他们进来了,但过了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弄清楚他们的来意,因为这两个人说的是他们自己的语言,或者是他们的某种方言,我只能偶尔听懂几个词。”

“我命人去请我的翻译过来,我十分吃惊地听这个男人说我们曾经见过面。他说,在日本和谈期间我被一个疯子袭击,子弹伤到了颅骨,我在病房修养时,有一群当地的基督教徒探望了我,他就是其中的一个。我仔细地看了看他,发现他说的都是事实,因为我认出了他。他说他的名字叫佐藤,这个跟他一起来的男孩是他十三岁的儿子。”

“佐藤说在门司附近有一个小传教团,团里都是当地的基督教徒,他们起初派代表带着花去我的病房探望,自从我受伤那天起每天都在谈论我,他们还向基督上帝祈祷,希望我早日康复。他说,他的教友们都痛恨战争和杀戮,他们知道我去日本是为了制止战争。”

“‘我们的想法不对吗,中堂大人?’他问道。”“‘是对的,佐藤先生,’我说:‘你们说得非常对。我去就是为了努力制止战争。自从那以后就没有战争了,不是吗?’”“他说的确没有了,还说我是一个大好人。”“然后,他解释说他所有的朋友都十分急切地想要了解我的近况。他说有时他们会听说我已经完全康复了,但有时又会听说我已经去世了。因此,他们实在是无法再忍受消息的不确定,于是大家就凑了钱,派佐藤带来他们的善意,还有一些草药。”

“我收下了那些草药,并用最美味的食物来招待我的两位客人。我想他们在府上多待几日,并告诉他们,我会好好款待他们。但是佐藤先生说他们这一路走来充满了艰辛,甚至有一两次他都要转身回去了,特别是看到他的儿子那么孤独。而且他说他根本不知道可以在哪里找到我,是在北京还是在南方,他都快要急疯了。”

“他们准备好要回去的时候,我给了他们一大包礼物,他们可以把这些各种各样的礼物送给家乡的亲戚朋友们。我还给他们二百两银子,让他们带给教会。还给了他们一笔钱,偿还他们在此次行程中的花费。佐藤说他不想接受后面这笔银子,他说身上的钱还够回去时的花费,那些派他前来的朋友可能不想要我给的盘缠。但我还是说服他把钱拿上了。”

“我想这个基督教使穷苦、卑微的人们勇敢和无畏,因为在佐藤先生和他儿子离开之前,他问我他们可不可以为我祈祷。我说可以,我以为他的意思是他们回到家里了为我祈祷。但他弯腰对他的小儿子说了几句话,然后他们就在门口跪了下来,开始为我祈祷。当我看见这个穷苦的男人和他惊恐的小儿子向上帝为我祈祷时,我的心砰砰直跳。他们向那个会庇护我、还有他们以及全人类的上帝祈祷,祈祷我早日康复。”

“看着他们离开,我感到很难过。”“在这我掌管了二十多年的老衙门里,上演过各种各样奇怪的场景:

召开过盛大的会议,影响全世界的午夜会议也在这里举行。我接待过皇室、公爵、大使、公使、杀人犯、强盗还有叫花子。有人在这里被判处死刑,有人在这里高高兴兴地得到土地租契、铁路合同或者是官位。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论其本质是什么,我都认为是我主宰着这里的一切。经过这件事之后我第一次相信上帝的影响力也在这个衙门里存在。”

李鸿章在写这些话时并不是衙门的‘主人’,他只是把这里当成他在天津停留期间的总部。

“可怜善良的佐藤先生,一路从日本跋山涉水赶来,只是为了给我这个不信教的老总督向上帝祈祷。我不知道除了我自己的家人,还有没有人如此关心我,愿意为我做这样的事情。”

“我不喜欢日本人,但也许基督教会帮到他们。”

政变即将来临

在下面这些文字中,李鸿章第一次预感说,‘维新派’和‘反动派’的阴谋,将会给大清帝国带来巨大的麻烦。虽然他在此没有标注写作日记的时间和地点,但我们推测,这篇日记可能是1898年5月写于南京。因为日记的开头就提到了恭亲王之死,而这件事情是发生于那年的5月3日。““好几个月以来我都没有听到过如此令人痛心的消息,昨天我听到这个消息后,今天确认了一下这个消息。我彻夜未眠,一遍一遍恳请列祖列宗,不要让这件事情成为真的,但上天还是带走了恭亲王,我可靠的老朋友。他在政治和其他舞台上战斗了将近四十年,在这几十年里,他一直对那些鲁莽草率的官员起到了规制作用。”

“恭亲王是真正的爱国忠臣,整个大清朝都会一直怀念他。如果他是在十年前去世,甚至是就在解决掉日本的麻烦之后去世,都不会对朝野局势产生如此剧烈的冲击。但他现在就这样去了,大清帝国正在各种力量之间寻求平衡,朝廷上下的权利斗争就如地狱内的骚动,大批心胸狭窄、思想狂热的小人正受到朝廷重用,北京现在多么需要恭亲王啊。”

“很大一批人似乎不走极端,就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们拍起马屁来乐此不疲,令人恶心至极。他们不是举刀谋杀竞争对手,就是阿谀逢迎主子或上司。他们想站在塔顶大声呼号让全世界人都听见,或者就是藏进深井在井底低声耳语。他们总是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他们要么根本不洗澡,要么就使劲搓洗连皮肤都搓得掉光。他们要么胡吃海喝,要么彻底禁食,对任何事物都不屑一顾。”

“我们的官员中极大一部分都是如此。他们就像演杂耍的人,从舞台的一边跳到另一边,只是为了让人们看见这是可以做到的。”

“啊,但恭亲王绝对不属于这一流。但上天已经将他从人间尽职尽责的位置上带走了,现在我们是多么迫切地需要他啊,这实在是让我悲痛万分。虽然恭亲王从来没有帮我赚过一两银子,相反还有两三次挡住了我的财路。但如果可以,为了这个国家,我愿意把我所有财产的一半交出来,把他换回来。”

“但财富究竟是什么?我高贵严厉的父亲拥有很多财富,但不能肯定说这些财富让他幸福。他远不是一个快乐的人。我猜想,当他有一个妻子的时候,他认为有两个妻子会让他幸福。但当他有了两个的时候,似乎幸福的概念又促使他渴望第三个。我很高兴他这次做到了,因为这第三个妻子就是我的母亲,我善良温柔的母亲。她只有在逼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斥责我,她为我的父亲生了一个儿子,并在父亲的努力下得以让他出类拔萃,同时大有作为、光耀门楣。”

“很多人都是这种情况。我记得我年轻时在泸州,人们把财富和官爵看作是上天的礼物。但我发现不管是巨大的财富还是卓越的荣誉,或者是两者的结合,都不能保证一个人不被骚动的内心和混乱的灵魂所击败。得到朝廷赐予的三眼孔雀翎是多么无上的荣誉啊,但人头落地血溅鹅毛比这容易得多!”

“为此,如果还能让恭亲王为大清朝再服务一两年,我愿意将我所有的财产都捐出来。我已经越来越老了,做起事情来也开始力不从心,如果不能得到有力的帮助,我恐怕无法和这些目光短浅的乌合之众继续斗争下去。”

“1881年的法国危机中,恭亲王和我团结在一起,并肩战斗,互相声援。从那时一直到今天,我们一起为了保卫大清的安全稳定而不懈努力,使她免遭他国瓜分。想到恭亲王从此寂静无声,我无比难过。”

“维新派!维新派!我说他们是笨蛋、骗子,大清的敌人。”“他们披着改革的伪装,由一个亲近皇上的人领导,想在一个月内颠倒乾坤,建立一种新国家体制。康有为本身十分优秀,他的确是一个大学者,我十分欣赏他的写作水平和演讲才能。但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要推进全面的改革,即使是怀着最好的动机,但只是简单地让这群疯狂、野蛮的‘维新派’宣传反对外国人是行不通的。康有为凭借着他那点学识和小聪明,还有一股子蛮劲,将皇上置于股掌之上。他就那样控制着皇上,直到激发其他的‘维新派’狂热分子,做出伤害洋人的事情,而西方列强却会找麻烦找到我们头上来。”

“1898年5月30日。--我知道,现在的局势非常需要我施加压力,抵消康有为对朝廷的影响。但我身体病重,实在是无法去京城。我十分遗憾的是,不能出席恭亲王的葬礼。”

“6月6日。--我的身体稍有好转,但我担心这个国家已经陷入了困境。”

“6月7日。--今天,纵使内心悲痛,我还是书写了很多信件。我借此机会给康有为写了一封信,警告康有为,他现在是带着皇上穿越他们都没有涉及过的荆棘丛林。我的信件肯定会激怒康有为之党,康有为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反驳我。但是,只要我认为他们在继续做对国家不利的蠢事,我就会每天写一封这样的信,敲打他们,哪怕只是徒劳,也会坚持不懈。”

“6月8日。--皇上误信了几个初级的改革观念,就想把生米煮成熟饭。康有为带着最好的意愿,但似乎已经失去了平衡,当然皇上也跟着他一起失衡。他们维新派人可能没有意识到,他们想颠覆统治体制的天真想法,只是为那些排外的煽动者提供了掩护,在这掩护之下他们会继续进行自杀性宣传。就在今天,我收到了一个信件,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要送到我这里。打开一看,只见一张朱红色布告上写着:‘朝廷正在推行全面的改革。让我们所有的爱国志士都团结起来,将所有洋鬼子赶出我们的国家,这样所有大清子民就能享受皇上推行的利国利民的改革。’”

“我听说礼部有一位大臣轻率行事上奏朝廷,弹劾礼部的某些官员和监察御史。可怜的蠢货,他相信皇上说的都是真话,还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和皇上推心置腹说知心话了。”

“6月17日。--今晚我要启程进京,决心面见太后,将我所见的当前局势用最清晰的方式向她汇报。”

“天津(没有日期)。--自从我到这里之后,人们就告诉我(他们不会在意对一个病人所说的话),‘所有的爱国人士’都把我当作保守的反动派,而我以前都是以改革者的姿态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