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八六七年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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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二本(4)

今天早晨天气很好,虽然有风。我们起来得相当早,尤其是我,——七点钟就醒了,但十点又睡着了。女房东的孩子们不让我睡好觉,他们吵闹得厉害。我从来没见过像她的这样能喊叫的孩子。费佳今天起床后就气呼呼的,还同我吵了一架。他非常生孩子们的气,还好几次模仿孩子们喊叫的样子,非常可笑。后来看了我一眼,见我在笑,他也哈哈大笑起来。他说:“呵,看你这可笑的样子!对你没法生气,你笑得真好!”尽管昨天给了玛丽钱,但她今天不很勤快,照例做事慢腾腾的。醒来的时候,我们宽腰带里有七十五枚金币,我手里还有两枚。费佳去了赌场,虽然我有预感,今天将非常难以度过,而且我还做了一个梦,似乎我们全都输光了。他一开始拿了七枚,后来回来了,输了,又拿了八枚,但结果还是一样。后来他又回来一次,我还未来得及走,拿了十枚。去了不大一会儿就回来了,说这些也输了,请我再给他十枚。剩下四十枚了。给了他以后,我去散步,但没有走太久。我沿着直通新城堡的阶梯向上爬,但在半路就停了下来,因为太累,我勉强能喘过气来。我又向上爬了一会儿,又坐了一会儿。就这样,走了没多远,却累得吓人。按照答应的那样,我四点钟回到家里,费佳不在。后来,他五点钟回来了,样子十分沮丧。他后悔得要命,他手中刚才还有四十四枚金币,但又都输出去了,因为他没能及时收手。对此我也有一点遗憾。午饭我们吃得闷闷不乐,虽然我竭力安慰他。然后他又拿了五枚(还剩三十七枚),走了。我则去了邮局。没有信。费佳回家后说,那些钱也都输了,请我再给五枚。说如果这五枚也输掉的话,今天就不再赌,并向我保证,今天再也不要钱了。我的确觉得,今天将是不幸的一天,现在不幸果真发生了。我给了他五枚(只剩下三十二枚了,但靠这些钱也还能生活,而且我们已经有了不少食品储备)。费佳走了,还没有回来,我写速记,但不知道结果会怎样。我觉得,这些钱他一定还会输掉,——今天就是一个倒霉的日子,根本就不应该去赌场。因为今天挤得可怕,人多极了,形形色色的年轻人到处都是,成群结队,挤来挤去,找不到一个像样子的地方。我不知道记些什么。在我们房子对面住着一个小姑娘,长得非常像利亚利亚我的外甥Вс。П。斯瓦特科夫斯基。——安·格·陀注,也像他那样问好,也像他那样笑,——简直就是利亚利亚。尤其是,当她不用发网,只用小梳子把头发挽住时,我简直就以为,这不是小姑娘,而是我的利亚利亚。我窗户下面有一个马厩,马厩前面有一辆马车,晚上一般总要套上一匹马,去铁路拉客。这里的挽具相当简单,做法在上方注有:套马车。也很简单。我总要想起咱们的马车夫,为了套马车,他们要付出很大努力,要折腾好半天,而这里做起来是那么简单。这里的马车一般蒙着白色或红色的单子,编织的或像普通窗帘那样的东西,蒙在靠背或座位上,显得很洁净的样子。如果咱们的马车夫也这样做多好呀,咱们的马车上座位是那么脏,往上坐都厌恶。马耳朵上装饰着大白耳套,我觉得很可笑: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呢?因为这里要经常走在山地上,或在起伏不平的街道上,那么一般在下坡的时候要在后轮下面放一个木质的东西,它是用铁链子连接在车上的。它就这样下坡,到达平地后就把这个木头东西取下来,马车便可以自由前行了。我忘了,今天我去了当地的墓地,墓地很大,但出奇地安静;我觉得,躺在这里一定很舒服。然而,一些忧思又向我袭来;一只小狗崽驱散了我的忧思。它突然无缘无故地抓住我的衣服就开始撕咬。我挣脱衣服,用雨伞吓唬它。小狗一开始害怕,但稍后就跟着我跑,玩我的雨伞,开始撒欢儿,蹦跳着抓我的连衣裙,就这样玩儿了好长时间,一直到一个巴登人把它抱起来回家才拉倒。今天我犯了个大错误:费佳今天没输,还赢了,赢了四十三枚,加上我的三十二枚,我们便有了七十五枚。他把七十二枚放在我这儿,自己留了三枚,并一定要我快点去散步,说任何〈……〉,散步非常好。费佳一到就向我道歉,说让我久等了,请我不要生气,好像我什么时候生过他的气似的。我赶忙穿好衣服,我们便出发了。先是散步,后来去了赌场。今天,怪事,我站在轮盘赌台旁边觉得非常无聊,尽管费佳在那儿投注。他在大数(帕塞)上押了个一,——赢了,变成了四。然后他投下一堆银币,还有一枚金币,输了。他等了一会儿,然后在后区的十二上押了六枚硬币,赢了三枚金币和几个银币。这时我请他走,因为我感到无聊。而实际上是我很想拿着赢的钱走,哪怕只一次。因为我发现,如果我和费佳一起去,他一定输。嗯,需要有那么一次,在我在场的情况下他不输,还要带走哪怕一点点赢得的钱。我们一算账,原来,除去我们带来的三枚金币,还有七十五法郎。这让我十分高兴。当我们从书店旁边经过的时候,我建议进去看看。我们走进书店,请店员(在他浅色坎肩上一只臭虫在爬)拿书给我们看。我们选了两卷居斯塔夫·福楼拜的长篇小说《包法利夫人》。屠格涅夫说这部长篇小说是最近十年世界文学中最好的作品。后来我们询问夏拉斯[8]的书,先给我们拿来的是1813年的历史,而不是1815年的。我们差点买了,——如果买了可就有意思了;后来找到了1815年的。为这些书收取了费佳的十法郎和我手中的一法郎(一法郎合二十八个Kr.),为《包法利夫人》交了两法郎五十分,其余的是夏拉斯书的钱。费佳还想给我买奥克塔夫·弗耶[9],可是后来一问〈……〉速记稿中缺了几乎一行。可能是安·格·陀写在这页上的与内容无关的附录:“书名是〈……〉。费·米很看重这部作品,读了它好多遍。”。所以就没买。书店答应明天上午把书给我们送来,其中一部费佳现在自己拿着。我们出了书店,在散步的时候遇上了冈察洛夫,站住说了一会儿话。不知何故。我觉得冈察洛夫一定输了钱[10],他说要在这里住两个来星期,因为要等一个人。他住在“欧罗巴”宾馆,每昼夜两个盾,吃午饭也要交两个盾,似乎给他上八道菜。我们聊了一会儿就去逛市场。费佳建议买点什么。一开始我们想给房东的孩子们买些玩具,让他们别再吵别再喊了。但这里的玩具对于他们太高档,为他们不值得这样。费佳建议我买个小钱包,我同意,就开始挑选。有一个钱包式样奇特,圆的,不大好打开,我一定很快就会把它丢失,所以我选了一个普通的、红皮子带金色装饰的小钱包。要价六个半法郎,六个法郎就卖给了我们。我很喜欢它。回家后我请费佳往钱包里放点什么,好让钱包不空放着。他让我把我那枚四十法郎的金币放进去。可是,第一,这些钱是以前给的;第二,这四十法郎不能总放在那儿,它们很快就要用。那里面需要总存放一些硬币。回家后,喝完茶,我很快便躺下睡了。后来费佳来了,同我亲热地交谈,——谈我们都热切盼望的婴儿。夜里,费佳已沉酣睡去,却突然开始叫我:“阿尼娅,阿尼娅,阿尼娅,阿涅奇卡!”我最后醒了,他问我怎么啦。我说什么事也没有。他说似乎我在拼命喊他,就像我出了什么事似的,所以他才把我叫醒。我为什么喊他,我则一点也不知道。

星期一,7月15日(7月3日)

今天我又在七点就醒了,可恶的叫喊声真使我无法睡觉。孩子们当中的一个哭了一夜,还不是一般的哭,而是嚎,而且不是因为他需要哭,而是他乐意哭。被他们吵醒之后,一开始我还想睡,但睡不着,我便开始读《包法利夫人》;非常有意思。按惯例,我们九点起床,我多躺了一会儿,因为我很恶心。费佳起来了,在房间里溜达了好久。今天大马车小马车不停地从我们房子旁边经过,上面坐满了穿黑衣服的太太们。同时,教堂里也开始鸣钟。后来我们得知,今天天主教堂为被枪毙的马克西米利安皇帝[11]作追荐式。不幸的皇上啊,我很可怜他。他是一位很好很坚定的人,——他不愿意放弃皇位,宁肯死,也不回去做被放逐的亲王。我本想去教堂,但天太热,而且也来不及了。

费佳十二点时去了轮盘赌场,带着六枚金币以及一些别的硬币,但很快便回来了,说输了(这没什么),他向我要十枚,我给了。他走后很长时间不回来。最后,回来了,一副极度痛心的样子,说输了。我立刻开始安慰他,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小事。但他突然对我说:“想要一个礼物吗?”说着就掏出了自己的钱包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一生都有一个习惯:先让人难过一下,再让他大喜过望。在国外就是这样,我和他艰苦度日,焦急地等待汇款。他收到汇款,从邮局回来时,却既忧伤又沮丧。我开始安慰他,他则到前厅或房东那儿去,把放在那儿的甜馅饼、水果与其他各种吃的东西拿出来。这些东西我们长期以来只能向往,他一旦收到汇款,总要立即买来,让我和全家高兴一番。——安·格·陀注。里面有五十枚金币,还有一些银币。而我这里有六十二枚,因为他拿走了十六枚(78-16=62)。费佳在我的六十二枚上又加上了四十枚金币=100,还有两枚在我手中。他把十枚金币和一些银币放进了自己的钱包,在家待一会儿就出去买水果,但向我保证,不去赌场。我觉得,他如果去一定输,因为现在他还很激动。不知道他是否履行自己的诺言。我写到这里,铃声响了,我从窗户往外看,见可能是本地的一位官员正在敲打手中的小铃铛。当地的居民纷纷从窗户与门中探身出来,他便开始读一张小纸片上的消息。读完之后,他走到另一个街角上去,又在那儿敲铃,朗读。然而,费佳忍住了,没去轮盘赌场。在那儿他肯定会输的,不可能不输。早已有这样的预兆:如果你赢了,而且赢了许多,那么你今天或者立刻再去赌场,那么定输无疑。所以我劝他不要去,他也答应了我。因为他离家已久,我便以为他没能避开这个预兆。最后,他回来了,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后面跟着一个挎着水果篮子的男孩子。这个男孩子让我很生气。他们已经习惯于得到费佳的赏赐,因此便站在那里,虽然我已经把篮子给了他,他还是不动地方,等着领赏。我赶忙给他,把他打发走,因为我不能忍受外人待在我们家中。这会使我逐渐失去控制,焦躁异常。费佳今天又买回来许多桃子、杏、樱桃、醋栗、李子,让我更高兴的是还有梨。现在,每当我从梨树旁边经过时,我总是眼巴巴地望着树上的果子。我非常想吃梨,现在它们就出现在眼前。因为没能去赌场,费佳有些气恼。我们坐下来吃午饭,但今天我非常恼火,因为买回来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能吃,——恶心得没办法。后来我到底还是喝了点细面条汤,这样的面条汤我喜欢。后来又开始吃豌豆。费佳不吃豌豆,他只好吃梭鲈鱼;只有我一个人大吃特吃,豌豆成了我最好的食品。我自己对自己也惊讶不止,我的口味变化竟这么大。吃饭的时候我们谈起了我的胃口,我告诉费佳,我很想吃这里绝对买不到而在俄罗斯每家商店里都有的东西,就是松乳蘑。甚至在梦中都想松乳蘑。我好像最想吃松乳蘑,可是却无法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