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分手”
《三国演义》里有一句著名的话:“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下事,合合分分,分分合合。但现在是“合”的时代,还是“分”的时代?
哪个时代都有哪个时代的“合”与“分”。有的以合为体,以分为用,如中国秦、汉、唐、淸等几次历史上的大统一。有的以分为体,以合为用。两次世界大战期间自不必说,看当今世界,不也很像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虽然成立了联合国,但战争何曾杜绝过?大的如朝鲜战争、越南战争、海湾战争,小的有中东战争、阿富汗战争、柬埔寨战争以及许多国家的内战。苏联变成“苏裂”,分裂后又搞联合体。联合体又是“合”。
现代经济正逐渐世界化,大世界变成环球时,也是“合”。
出于政治、军事、经济的需要,成立各种各样的跨国界组织,如北约、欧洲共同体等,这同样是一种形式的“合”。
生活又何尝不是如此?每个人的一生不知要经历多少分分合合的事。小分小合几乎经常发生。
有难舍难分、生离死分、好散好分、恶打恶分……还有像告别落日一般庄重的分手和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分手。
在通往车站的大道边,就公然演出过这样的一幕:
男:“行啦,别送啦,就此分手吧。”女的哭得更凶了。
男:“你别哭啦好不好?”女:“谁叫你说分手来着!分手是永久性的……”男:“那应该说什么?”女说告别,告别是暂时的。”男:“那向遗体告别哪?”我至今还猜不准那对男女是什么关系,在进行一场什么性质的分手。
离婚已不是新鲜事,无论情节怎样曲折离奇,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连我们这个文明古老的国家,不是也担当不起“婚姻保险柜”的美誉了吗?
世间还有许多同婚姻一样微妙的合作关系。如:小品演员、对口相声演员、运动员和教练员、集体创作人员……这种合作关系比婚姻更容易受到社会、经济、感情和职业本身的干扰,在困难的重压下也较为脆弱。
中国足球队由于国人爱之太深,责之太切,每断送一次冲向世界的机会,几乎都要换一个教练员。
我们几乎记不住羽毛球和乒乓球的男女双打运动员、混合双打运动员的最佳搭档和较为长久的搭档是谁。也许正因如此,才不能产生举世闻名的冠军搭档。
“拆对儿”是最解气的办法,似乎也是解决问题的最简单的途径。外国运动员更是如此。
世界闻名的美国网球“女金刚”纳芙拉蒂洛娃,因两次“拆对儿”事件,引得举世瞩目。
一次是与她的同性恋女友朱迪的“离婚”官司,闹得沸沸扬扬,不仅对簿公堂,也使自己的私生活曝光于全世界。但她到底是个勇敢的人,当美国篮球“魔术师”约翰逊得了艾滋病,可谓名人名病,在全世界一片同情、一片惋惜声中,纳芙拉蒂洛娃竟敢于站出来唱反调,指责美国人搞双重标准。如果一名“同一二百个男人发生过关系的妇女患了艾滋病,人们会骂她是婊子和放荡女人,公司会一脚把她踢开。她一生将再也找不到工作”,“但又有谁指责过约翰逊在性生活上不检点呢?”她说出了“许多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又贏得了人们的尊敬。
她的另一次“拆对儿”事件,是与长期合作的教练埃斯赖普分手。不是像中国足球队那样,由于重大比赛中失败,也许恰恰相反,是由于胜利。他们合作期间,纳芙拉蒂洛娃在311场比赛中获得了301场的胜利。
另一位网球明星贝克尔,未满19岁就已摘取了两届温布尔登男子单打桂冠,前不久也与长期合作的教练分手了。据说“是由于一位少女进人了贝克尔的生活”,教练责怪“他的得意门生对训练冷漠了”。贝克尔则很固执,声言“他需要一位能使他的发‘球’保持实力,并能使他为重大比赛做好准备的教练,而不需要一位只会告诉他何时上床或和谁一起睡觉的父母”。
等等。这是“武”分。
文的最著名的分手要箅对口相声演员“拆对儿”了。我已经找不出近十年来成名的中青年相声演员,有谁还在跟老搭档演出。有的“拆”过一次,有的说不定还不止“拆”过一次。
当然,这种分手肯定是“协议离婚”,用不着别人说三道四。
但是,相声演员是给生活提供笑声的。他们一对对地拆开,使观众笑不出来,自然要想,要问,要猜测……眼下相声不景气,原因可能有好几条,“拆对儿”成风算不算一条呢?他们“拆对儿”后,有谁是比原来更好更红了呢?
重新组合后他们的自我感觉不得而知。作为观众,第一感觉是不理解、遗憾、惋惜。见到一对儿配合很好的演员突然拆开,会鼓掌大笑的人很少。
观众接受、熟悉并欢迎他们过去那种珠联璧合式的演出风格,才使他们得以成名。他们重新组合后必须有新的创造,更完美的合作,打出新的风格,重新征服观众。可惜,他们大都还在不自然地重复自己。如同把一瓶酒倒往另一种牌号的瓶子,中途还洒了一部分。既非原装,酒又不足。
因为,他们“拆对儿”大概不是为了发展艺术。
其原因可能同婚姻解体一样复杂而微妙。诸如:名位问题,谁在前谁在后;经济问题;个性问题;感情问题;甚至是由于过于亲近,“熟不讲理”,便生出裂痕。
现代社会多变,从传统沿袭下来的处世态度不适用了,像小蘑菇和赵佩如、侯宝林和郭启儒那种“永久牌”的合作搭档,有点天上难找,地上难寻了。
我纳闷儿,出语辛辣、感觉敏锐的相声續员们,为什么不编一个“拆对儿”的段子?
汇:司之事,变化太多,便企求相对稳定的“合”。
“天道主于变,人道主于常”,天道在变中有常,人道在常中有变。每个人在多变中必有其不变,在变中也有其不易,不易表现在变中。
在现代快速多变的生活中,虽然难于要求人们都能“从一而终”,但不可将自己的品格物化为时髦的喧嚣和金钱的附属品。
凡人都有社会性,个人独立存在的价值和地位,有时要从跟别人和集体的关系中得到体现和肯定。
“合”是相对稳定的不变量,“分”是常变量。
世界还将继续分分合合,合合分分。有人在这分分合合的过程中变强了,有人则变弱了。
感情的节律
她倒下了,也知道自己不会再站起来了。浑身上下从里到外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没有毛病。生下第二个孩子之后她的身体就开始走下坡路,三天两头出毛病,已经不记得有过舒服快乐的时候。到医院又检查不出有什么大病。检查不出来的病才是最可怕的病。她像一棵树,从根上开始烂了。只是没想到会垮得这么快。她还不到50岁——她不是牵挂什么。没有人需要她的牵挂,在家里她是最不幸的。她还相信别人也不会真正牵挂她。对于一个活着也是受罪的人来说,撒手闭眼西去未尝不是一种解脱,但她就是不能平静地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她这一生好冤哪!不是白活,而是活亏了。所有的人都欠她的,愈是最亲近的人欠她的愈多。她好悔,好恨。当初她并不是想高攀,结婚的时候她和他肩膀头一般高,她的政治条件和经济条件甚至还略优于他。他成名以后就变得不是人了。每年都有八九个月的时间不在家,拈花惹草,传闻不绝,她的耳朵根子就再也没有清静过。她也曾想过,自己也可以去找别的男人,那样大家就摆平了。并不是没有男人对她感兴趣,一个女人只要自己放得开,男人多得很。但她仅仅是偶然想想而已,活得谨慎,活得自重。现在快死了才明白这谨慎和自重一钱不值。她活得窝囊,活得倒霉。死到临头心不甘,出不了胸中这口闷气。
孩子是她一个人带大的,家是她一个人撑持,苦撑苦熬几十年,到头来这一切都是为了谁?他却称了心愿,那些女人中他会把谁领到家里来做老婆呢?占她的家,用她的东西……连感情这种东西都欺负老实人!这时候他回到了她的身边,从里到外如同换了一个人。不分昼夜,一刻也不离开她,对她的护理他几乎不相信任何人,喂药喂饭、端柬倒尿、翻身、擦洗身体,全由他自己动手。凡是能想得起来或说得出来的,听别人讲的,广告上介绍过的高级营养品和补品,他想方设法买了来,喂给她吃。随她发多大的脾气,说多难听的话,他不急不气,耐心哄劝。他们有儿子、儿媳、女儿,他一个也不指靠,“久病无孝子”,不如自己把一切都承担下来。实在熬不住了,在她平稳的时候就趴在她的病床边上睡一会儿,她一动弹他立刻就会醒来。时间短了没关系,一个月两个月也还能顶得住,她在医院里一住就是10个月。由刚开始的三天两头大抢救,到后来渐渐地稳住了病情,他却熬的又黄又瘦,胡子拉碴,失去了人形。他平时是个爱干净爱漂亮的人,这10个月来他什么都不顾了,包括属于他的那个有名有利有风头有女人的世界。同病室的病友和医护人员没有一个不说她好福气,有一个天上难找地上难寻的好丈夫。
一开始,她以为他是装的。已经知道她不行了,受罪也受不了几天,干脆就漂深亮亮地把她送进火葬场。后来才看出,他要是装的不可能装这么像,装这么久。她折腾的越厉害他越有耐心,他似乎越苦越累心里越舒服。他真心盼着她挺过来,活下去。真正有福气的是他,他风流过了,或者说风流烦了,风流累了。她的病倒是命运再一次向他倾斜,给了他一次很光彩的赎罪的机会,成全了他当一个好丈夫的名声。难怪他从不流露一点儿不耐烦,受累越多心里越安定。他尽了最大的力量,甚至可以搭上自己半条命,能把妻子救活更好。救不活,他心里的愧疚也会少一些,不再欠她什么,大家真的摆平了。
这说明他的骨子里还不坏,如果不是他细心周到的照顾挽留,她很有可能已经撒手西去了。不是所有负心的丈夫都能做到这一点。他也可以采取完全相反的做法,才刚50岁出头,摆脱了她不是可以自由自在地风流吗!又是一年过去了,她除去半身瘫痪不会再有希望康复,其他脏器可是越来越好。吃得好,睡得好,诸事不操心,面色红润得有一种越活越年轻的趋势。他每天上午一次下午一次,用车推着她去公园散步。他不再外出,隔几天到工作单位去坐几个小时的班。他生活中的主要任务就是做饭和照顾她。她的存在变成了对他的牵累,这牵累又是一种成全。
有他的现在,对他的过去还有什么不可原谅的呢?
他们的人生闯过了50岁大关,婚姻之船也闯过了暗礁险滩,进人了平稳和缓的航道。一般的婚姻好像都要经历这么几个阶段:由相识到相爱,由相爱而结合,结合后长相厮守便生出许多矛盾,发现了婚姻的缺陷,这时候婚姻最脆弱,最经不住诱惑。或干脆分手,或同床异梦,一方也许是双方都有了外遇。或互相忍让,继续相处,久而久之生出一种习惯,一种适应,爱也许平淡了,但情还有。年纪越大越互相依赖,互相需要。
他躺在她的身边不失眠,睡得踏实。离开自己的窝,身边即便有个蚂蚁也睡不好。移情别恋是很累人的,也没有精力了,也不愿意再冒险了。
还有一对也处于更年期的老恋人,久别重逢,两个人意外地都发觉对方很消沉,没有激情,没有接触的渴望,甚至没有握手。因为握手显得太生分,太客套。在没有激情没有强烈渴望的情况下,如果硬要做出比握手更亲热的举动,又显得做作和不自然。最好的选择是相对一笑,平静而坐。
他们甚至没有什么话好说了。说“情话”巳不可能。“情话”就是蠢话,越蠢越可爱。两人过于冷静,没有动情,没有燃烧,没有氛围,哪来的蠢话!甚至也找不到一个热烈的有趣的话题,只能谈身体、谈病。两个人身体都不好,都有病,都有自己的痛苦,交流对病痛的感觉,交换对现代医药和医药广告的看法。积极给对方出主意,该吃什么药,该练什么气功,该吃什么补品……越谈越没劲,好像他们是一对病友,而不是情人。两人都想改变话题,又谈起了经济形势和苏联问题,两个普通的知识分子,对这些“世界大事”又能谈出什么名堂来呢?他们并不是为了讨论国际形势而凑到一块儿来的。为了不冷场再对各自的工作发几句牢骚。反正牢骚随时发随时有。但发牢骚也要看对象,老发牢骚,特别是跟情人发对工作的牢骚,也没有意思。最后真的落到“相对无言”的地步。只好平静地,其实是冷淡地告别了。
费心机寻找借口,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浪费许多时间、精力,就为厂见面后说几句废话吗?
他回去以后很长时间抹不掉心里的懊丧。向朋友们提出了许多问题——这种冷漠、平静真的是更年期反应吗?现在有点更年期大泛滥,谁做事有点悖情理,谁说话着三不着两,总之人们可以把一切自己不喜欢的事物称作更年期现象。当一对情人知道自己和对方都进入了更年期,说话做事要格外谨慎小心,避免引发对方的歇斯底里。莫不是一般的情人都闯不过更年期这一关?他发誓爱她,当初曾几次下决心想跟妻子离婚,与她结合。现在看,当初幸好没有迈出那一步。如果真的跟她结合了,还不是重演一次悲剧!现在跟她在一起还远不如跟妻子在一起亲近、自然、自在。只相爱不相守是靠不住的,热烈相爱的情人熬不过平静相守的夫妻。能够长期相处就是共度人生的家庭,在生理上、生活上互相扶持,总会处出感情,处得习惯。当然能在长期相处中相爱,是更幸福美满的家庭。不能成为眷属的情人,只能靠爱来维系两人的关系,而爱有春夏秋冬,一旦情尽爱冷,缘也就了啦!爱情也有更年期吗?
宇宙间有一个重要的现象——凡是生命都有其自身的节律性,存在着周期性变化。如:
昙花一定要在子夜盛开,牵牛花必在清晨打开喇叭。
人也一样,与天地相参,与日月相应,随着大自然、太阳、地球和月亮的节律作用,人体内气血的运行也随之改变,器官、思想和感情的每一项活动都按周期运转。俗话说的“春困秋乏”,就是人随季节而变化的反映。在凌晨3点至4点,人的注意力处于绝对低潮,如果工作最容易出事故。而在上午10点至12点,头脑最灵活,最富于创造性……人的感情当然也有其节律性。认识这种节律,把握其盛衰,肯定有益于人生——少做到老了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少出感情事故。即便出了事故也会泰然处之,何必怨天尤人,把自己和别人曾经有过的美好的东西全部毁掉,泼上脏水,变成一团丑恶。自己的感情出事故,由自己处置,自己来纠正。
有些事情是感情的节律在起作用,人力不可过于勉强。即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写到此有必要郑重声明如下:人是感情的主宰和载体,以上理论不能成为喜新厌旧、水性杨花的遁词!文人的激情相当长的时间以来,我总觉得中国当代文坛缺点儿什么。几年前认识了香港诗人王一桃,他让我一下子认识到文坛缺的是什么了。1995年6月,全世界都在庆祝反法西斯胜利50周年。我正好从台湾回来路过香港,在宾馆匆匆洗了把脸,就被拉去参加香港作家庆祝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的晚会。晚会就是由王一桃主持,那年他巳经60岁了,声音洪亮,性格奔放,或髙声独唱抗日歌曲,或即席朗诵自己刚写成的诗作……既慷慨激昂又妙语连珠,把整台晚会主持得昂扬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