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如绮绚晴空,坐对天门欲下舂。
十里孤峰层汉碧,数村残照半江红。
张兴世有美丽的家乡,竟陵郡濒临沔水,江南人所称荆州楚人,沿江而居,无非捕鱼为业。
沔水是长江支流,河面不宽,从襄阳到九江二千余里,江心从无洲屿。张兴世出生之日,门前的水中忽然堆积出一片沙洲,年年渐大。张兴世荣归故里之时,河面沙洲竟有十余顷大。张兴世与沙洲结下不解之缘,命运于冥冥之中或早已注定。
张兴世本名张世,兴世是宋明帝刘彧改的,改名字有典故,我们暂且不谈。张世自幼家境贫寒,去给当地的大地主宗珍之为“客”。客比奴稍好些,奴是卖艺又卖身,客是卖艺不卖身。说白了打长工,“半夜鸡叫”中小宝的角色。不管宗珍之是不是周扒皮,反正少年张世生活艰苦、不如意。
没有高贵出身,在东晋南朝是件很痛苦的事情,永无出人头地之日。刘裕时代改变了这一切,绛红的战袍,耀眼的戈矛,平民青年应征入伍、披挂上阵,只要足够勇猛无畏,不战死,三十岁可以当上将军。
张世出生第二年,刘裕代晋称帝,建立刘宋皇朝,从某种意义上讲,张兴世属于王朝同龄人。刘宋皇朝依靠北伐的赫赫战功取代百年晋朝,从那一刻起,皇朝没有停止战争的脚步。
东晋南朝是世兵制,祖祖辈辈都是兵。军官则从平民中挑选,刘裕因之成为北府军将领。渴望改变命运的张世毅然报名参军,给他安排的第一职务是竟陵郡参军督护。
能够从长工混到地方军官,主人宗珍之恐怕出力不少,算作小张世从小做牛做马的报答吧。然而,张世拒绝了。他做军官的目的不是领工资混日子,而是为了立功、升迁。在那个动荡的岁月,机会无处不在。时任荆州将领的王玄谟率兵伐蛮。
南朝对江南的开发等同于美国的西部大开发,牛仔们疯狂圈地,对当地土著印第安人大肆劫掠屠杀。南朝也一样,东晋、宋、齐、梁四朝都是北方人的政权,真正南方人的政权仅有陈朝一朝。王玄谟靠攻打蛮族部落发家,他的军功里面有张世的功劳。
张世遇到王玄谟时两手空空,没有任何身份,不是公务员,也非军官,又非士兵。王玄谟看中他的才干,张世以白衣身份入伍,做了一名临时工军官。
张世是竟陵人,大洪山、汉水一带地形了如指掌,加之本身突出的军事才能,他指挥的小分队每战必胜,屡有擒获。伐蛮战争为了抓奴隶,将领们之间比谁抓的南蛮多。令王玄谟将军惊奇的是,部下所有将领竟然统统比不上年青的白衣军官。
战争任务出色完成,王玄谟依靠军功获得宋文帝刘义隆赏识。众所周知,王玄谟力主北伐中原,属于刘宋皇朝著名的鹰派人物。打仗需要人才,王玄谟极力在皇帝面前推荐张世,说他胆力过人,有勇有谋。于是,张世有了第一个军职,南中参军督护。
此参军非彼参军,和竟陵郡参军云泥之别。南中是南中郎将的简称,南中郎将不是高官,但做此官的人非寻常人,他是刘义隆三皇子、武陵王刘骏。照说皇子不可能做这么低职的武官,中郎将四品。
刘骏原本为安北将军。元嘉第一次北伐,坐镇彭城的刘骏按诏派兵偷袭魏军屯粮地汝阳,先赢后输,贬为镇军将军。第二次北伐,魏主拓跋焘饮马长江北返,刘骏畏敌不敢拦截,再降北中郎将。后转任江州刺史,南中郎将,率兵伐蛮。张世打南蛮有心得,军功卓著,给皇子做参谋情理之中。有棵大树好荫凉,张世从此交上好运。
元嘉三十年,刘宋朝局突变,太子刘劭弑杀父皇,刘骏起兵讨逆。柳元景为主将,张世为前锋。新亭之战,讨逆军大败中央军。刘骏称帝,34岁的张世圆了将军梦,官拜员外将军。不过,这个将军只能算擦边球,员外意为编制之外另行设置,不在编的将军,是个少将,最低级别的。
不在编也是将军,享受将军待遇。对于平民出身的张世来说,聊以自慰吧。有本事的将军注定要在战火中展现自己的魅力。南郡王刘义宣与臧质谋反,王玄谟率军抵抗,带上老部下。梁山之战,张世再立战功。
南北朝讲究门第,士庶不通婚,不交往。有战功未必升迁,无战功照做高官。很多平民将领对门阀士族不满,趁战争之机打击报复。张世心眼好,为人实在。中央军打败荆州军,很多依附刘义宣的士族灰头土脸。
南蛮校尉张畅被刘义宣胁迫起兵,那个在彭城外百万军前舌战北魏名臣李孝伯的张畅。梁山兵败,乱军洗劫张畅,剥得净光,一条内裤不剩。张畅不知从哪里拣来一件破衣服裹身,望见中央军主将王玄谟的战车。张畅自视出身望族,不管身上又臭又脏,爬上人家的车子,和王玄谟挤在一处。王玄谟老大不高兴,你一个叛将,要注意自个身份。南朝人注重风度,王玄谟当时不好说什么。等张畅下了车,将领们七嘴八舌,“宰了他,什么玩艺。”
即使你是朝廷高官、门阀士族,和皇帝共过事,但现在你是叛军,管你是不是主犯。战争中杀个人算什么,王玄谟不吱声。众将心领神会,提着刀去杀张畅。幸亏张世用袍子盖住张畅,当板凳坐在身下,才逃过一劫。
好心人有好报。朝廷任命张世做皇弟建平王刘宏的参军,刘宏当年病死,转任皇子西平王刘子尚的直卫,近卫队军官。刘骏拿张世做自己人,他的角色实际负责保护皇子,监督皇弟。
张世犯了一回傻,随从皇子入宫见驾的时候,居然“弃仗游走”。卫队不带了,四处观光旅游去了。皇宫大内,禁地森严,是溜哒的地方吗。好奇心既能成事,也能败事。等待他的结果是“下狱,免官”,革职查办。不过,幸运的是,张世很快出狱,仍然以“白衣”领“直卫”,继续当近卫队军官。从编外定员变回临时工。很明显,张世的人品无人下拌子,刘骏顾念旧情。
没有战争,对于一身才华的军官来说,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悲哀”。军人的价值只能在战争中体现。又是八年,平平淡淡的八年。孝武帝刘骏临死时安排了张世的最终命运,回到离家乡不远的随郡任太守。老了,回家吧!
张世45岁了,大半生已过,如果不是刘彧夺位导致天下大乱,只能默默无闻地去做随郡太守,然后死去,谁也不会记得他的名字。
张世不甘心,磨磨蹭蹭没有上路,这一等,千帆竞发,万舸争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