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管理中外管理与泛家族规则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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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家,家族,泛家族

题记:一定的管理制度是一定文化的产物,又反过来加强与巩固着一定的文化。中国的历史与现实都证明,在我们全部的管理制度之外,始终存在着一套“管理规则”,这就是与人类共生的泛家族规则。它是一套“影子规则”,没有人承认它,可谁也不能否认它的存在。本章将探讨这些规则的基本内涵及其对管理制度和企业文化的影响。

88.温馨的家

家,一个温馨的名词。人类的七情六欲至少有一半以上是与家联系在一起的。

家,一个复杂的名词。古往今来几乎所有凄婉动人、轰轰烈烈的故事都与家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甚至可以说,没有家,便没有了这些故事。

家,一个奇妙的名词。从没有血缘关系的浪漫组合开始,却注定组成血缘纽带关系的家族;从不稳定的单体结合开始,却组成了稳定的社会细胞。这个细胞缓慢地旋转着,在旋转中缓慢地分裂着,又回到了最不稳定的形态。大家可以知道一个家庭什么时候组合;却没有人知道,一个家族何时分裂、怎么分裂。人们津津乐道于组合家庭的浪漫;却并不关心家庭分裂过程中的冷漠与无情。

家,一个伤感的名词。没有家的人,想家,有家的人,又拼命地逃离家;破坏了自己家庭的人,渴望着走入别人的家;埋葬了旧家的人,又坦然地走进了新家。没有家,似乎就不是一个健全的人。成家立业,成了人类是否成熟的两大标志。

中外管理与泛家族规则的思考家,一个庞大的名词。迄今为止人类全部文明几乎都是建立在家的基础之上的。作为社会最基本的组成单元,家庭的改变常常就是社会的改变。

历史上,关于家庭,有着太多的血与泪、悲与欢。为了组合一个家庭,天可崩裂、地可塌陷。为了保存一个家庭,战争可以发动、生灵可以涂炭。一篇篇优美的文字赞叹着家,一篇篇讨伐的檄文鞭挞着家。一个家庭的发展,是一个家族一个家族的发展,则可能会分裂成若干个新的家庭。没有人以为怪异,历史就是如此简单地循环着。一个个家庭组成了一个个社区,一个个社区组成了一个个社会,一个个社会组成了一个个国家。当一个个国家发展与分裂的时候,人类惊叹着:“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那是家的呼唤!

谁能抵抗家的呼唤?

89.温柔的绞索——家族

可是,无论你深入到哪一个村落,你都会惊讶地发现,从黑瓦白墙在这片青山绿水间建起之时,就不断有人从这里逃出去。

风雨飘摇,安徽南部山区里,黑瓦白墙的一个个“家”构成的村落,默默地坐落在青山碧水之中。从明清以来,实际上还可以上溯更为久远的时代,这里来了一户户的人家,他们大都是为了逃避外界的“风雨”,逃避生存的竞争,逃避可怕的同类而来到这里,期冀过上与世隔绝、与世无争的生活,期冀恢复人类天然的本性而忘掉太多的异化,期冀子子孙孙在晴光熏风之中享受太平,不要再有血腥与眼泪。从这个角度来看,祖上的目的是达到了。这里,几百年来很少有战乱发生。最近的一次,是100多年前太平天国的将士与曾国藩统率的清军在这里打了一仗。这里是太平的,连地名都曾经叫太平。于是,在这里,弥漫于山野之间的是浓浓的乡情,乡情又悠悠荡荡缠绕在每一条女儿墙上,散发出淳淳的家的气息。野笛无腔信口吹,炊烟袅袅落日晖,明月东山子规啼,却问游子归不归?

这里出过明清两朝最著名的宰相和一大批高级官员,他们除了在这里立了一些牌坊外,绝大多数并没有回来。这里出过明清两朝最著名的商人和一大批从不露富的“奸商”,竟形成了天下“无徽不商”的徽商流派。胡雪岩以其私人财富两次资助皇帝实施战略展开,其中的一次就是资助左宗棠收复新疆。胡雪岩终其一生,再也没有回到过这里。这里还出过“五四”时期最著名的学者胡适,在新文化运动中,这位在最严密的礼教熏陶下长大的人在高举起的第一面旗帜上,却赫然写着反封建礼教。他,也没有再回过群山环抱的老家。

为什么,他们要离开祖先精心挑选的地方?为什么,在他们阔了、富了之后,却还是不愿回来?嫌弃这里的风水不好?还是嫌弃这里的山水不美?

看看那些今天让我们引为自豪的牌坊,看看这些为我们今天的旅游业赚来了一笔笔收入的深墙高屋,在惊叹这里竟然几百年纹丝不动的历史的同时,你是否还能感悟到一些别的东西?

稍稍注意一下那牌坊,你会发现:除了光宗耀祖之外,就是为节妇贞女留下的,那意思不是很明显了吗?都是为了家!看看那些精雕细刻让我们赞叹不已的高墙,看看那些洋洋洒洒的用徽墨写在宣纸上又高悬在墙上的墨宝,你一定会立刻明白,这里浓浓的不仅是乡情,还浓浓地弥漫着另外一些什么味道。正是这些味道,让激情飞越的人难以忍受,正是维持这种味道的万堵高墙,对于敏捷的思维就不啻于封锁与扼杀。而对于我们这些外来的参观者,高墙与味道又唤起了我们血液中的某些熟悉的东西,让我们有些激动,又有些怅然。

20世纪初,一批中国人发出了呐喊,冲破“家”的樊笼。在这个家里,他们感到的是封建主义根深蒂固的桎梏,嗅到的是腐烂死亡的气息。巴金说:什么家?不过是宝盖下面一群猪。钱钟书说:一向与家习而相忘,就不会觉得它藏有多少仇嫉卑鄙。曹禺的《雷雨》以对封建家庭的控诉至今震撼着人心。20世纪的大部分时间内,在中国共产党人的领导下,中国人不仅实现了对国家与社会的伟大变革,也真的开始走出了封建的家。现在,你很少看到包办婚姻的事了,你看到的是代沟裂痕一代比一代深了;你很少看到五世同堂甚至是三世同堂的现象了,一曲“常回家看看”红遍大江南北;你很少看到纯粹的家庭妇女了,你看到的是赚够了钱的名女人渴望成为家庭妇女,谁也不知她到底是否真想如此。

然而,在20世纪末,乃至改革开放20多年后的今天,家又成了一个温馨可爱的名词,与家有关的一切名词又异常地活跃起来:子袭父职出现在私营企业乃至集体企业之中,家教的重要已经不需要再做什么咨询,门当户对又成为恋爱对象的首选,修祖坟、建祠堂、续家谱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家长作风越反越烈,家族势力越变越强。更主要的是,中国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社会大家庭的力量,人人都在为自己努力工作;但是,中国人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受到生活的别扭,人人都在埋怨别人妨碍了自己的发展。很多地方已经非常像巴金、钱钟书和曹禺笔下的“家”了,只不过人物、地点、时间、事件换了一下罢了。

改革,就是要打碎计划经济自上而下的指令发展方式,代之以公开公平、互相竞争的方式;开放,就是要打开这个封闭太久的“家门”,走出去看看,也请别人进来看看,看看这个“家”为什么发展得如此缓慢?

90.家不等于家族

看的结果如何呢?

共产党人发现了真理:太穷了!贫穷不是社会主义。贫穷的根子在于平均主义,平均主义伤害了人的个体积极性和创造力。打破平均主义的办法就是引入竞争,引入竞争的方式就必须改变计划经济的指令方式。20多年过去了,中国共产党人领导着中国在世界上保持了引以为傲的发展速度,建立起初步强大的经济实力,中国的声音已经不是可有可无的声音。也许大家并没有意识到,正是因为改革开放,不仅仅让我们的生活水平发生了变化,我们的生活方式也在发生着变化,我们的生活理念更是在发生着很大的变化。生活节奏加快了,竞争加剧了,人们感到生活中少了一些什么,却没有时间去找一找到底是什么。岁末隆冬,蓦然回首,我们才似乎感觉到“家”的诱惑,才有了回家的感觉,才有了前面说的那些现象,好像时光倒转、好像时装流行——过几十年又回来了。

少了一些什么呢?

少了的其实是一个人人常见、人人并不注意的现象:家族在社会上越来越少了,但泛家族的“家族”化组织并没有同步减少,近年来在某些地方或领域还有增加势头。家的可爱与家族的可憎依然在社会上表现出同等强烈的意识。更可悲的是,至今全社会都缺少对家族的认识、研究与再认识,似乎巴金他们早已经研究透了,再也不需要予以关注,当然更谈不上什么“泛家族”问题的研究了。

那么多的文学作品在探讨着一个个家是如何破裂的,一个个的新家是怎么组成的。然而,这种研究除了对作者、导演和演员有经济价值外,对大多数人来说毫无经济价值。就像政治家不愿看新闻里的开会一样,百姓们可以欣赏500年前的家庭破裂与500年后的婚姻危机还是那么惊人的相似,却不愿去判断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惊人的相似,根本不会去理解500年前的世界与500年后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庭与家庭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可有一样根本没变,那就是家族。家族可以分裂,但维系家族的纽带、理论和准则根本不变。就像新西兰岛上的鬣鳍蜥,虽然从恐龙时代幸运地活到了现代,但身上不变的还是恐龙特征。

家,并不等于家族。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精彩得有些让人目不暇接;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无奈得二百多年只是想变一变,却变化不大,想改一改,却改也难!轰轰烈烈也罢、润物无痕也罢,迄今的改革都是在国家与社会层面上进行的,却根本没有触及到家族,更不要说触及由家族衍生出来的更深层的问题了。人们陶醉于家再一次成了躲避风雨的港湾,却没有人注意,无论在大平原上还是在这皖南山区,家族现象的兴起意味着什么?人们满意于家庭发出浓浓的甜酸气味,却没有感受到社会对家族、家族对社会互动中产生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影响,就像镪水蚀木,外表上了无痕迹,内瓤儿已经变了。就像这皖南小村,在不经意中,已经成为闻名遐迩的旅游景点,这是老祖先们无论如何想不到的,然而变化的是什么呢?

91.家族与泛家族

家是温馨的,那里面有着太多的梦,太多的亲情,太多的回忆。不过,梦、亲情与回忆,多是在离家出走多年后才感悟得到的。昔我往兮,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菲菲。这时候人们通常是不会想起那讨厌的家的规矩。提醒人们再一次想起家的规矩时,通常是在成立自己的小家庭时,多半是因为配偶——一个不属于原来家庭的新人进入家族后的感受。

一件奇怪的事是,研究中国家庭的人不少,可研究中国家规的人并不多。家规究竟有多少条,应该有多少条,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清楚的。在血缘与亲情的包裹下,谁也不去追究家规的合理性。反抗是有的,多半来自家庭的新加入者,但很快会湮灭在浓浓的亲情之中。这就出现了中国一种非常独特的现象,并不是每天适用于每一个人的国法有很多的人去研究,不管哪一种政府和哪一级政府都不遗余力地去宣传去执行;可对于每一天适用于每一个人的家规并不太关心,似乎那纯属私人的事,对社会公众影响并不大。

舍弃了对家的研究,就无法研究中国,就好像舍弃了对基督教的研究就无法研究欧洲和美国一样。我们甚至可以大胆地说,不研究中国的家,就根本无法理解中国,既无法理解中国的历史,也无法理解中国的当代,更无法预测中国的未来。当然也就难以理解中国的企业或其他组织。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家庭单因子可以发展成为一个新的家庭,这有些像现代克隆技术。也许纯属巧合,历史上的克隆王朝一而再地在中国出现,并且以中国为最。难怪乎有那么多的人都茫然地面对着同样的难题:中国的封建历史为什么会那么漫长?如果没有欧洲人的坚船利炮轰开了中国的大门,中国还会在封建的轨道上走多久?还会克隆出多少代王朝?百思不得其解,吵了100多年,人更替了几代,问题依然还在。

其实,从家的角度来分析国与家,最后形成的国家,问题似乎更简单明了,之所以中国无论什么样的人掌握政权,都无例外地出现前朝克隆,就在于中国有着独特的克隆的条件和环境,在这种条件与环境下甚至不得不克隆。

这个条件和环境就是中国的家族文化及其泛家族化的构成,促成了中国儒家文化的产生,并借助于儒教的发扬光大而演化为泛家族规则。

儒教,严格地说并不能称之为“教”,其本质内容说穿了,实在就是一种家文化。它之所以被一代代的统治者所接受,并被推崇至极高境地,就在于它的实用性。因为,这种学说和思想,以及由它派生出来的管理理念和方式,都与当时最普通的家庭生存发展的基本需求相吻合,尤其是在精神方面,可以为最广大的普通百姓接受,也就成了管辖百姓防止造反的最有效的一种手段。

我们常说,没有国哪有家,其实从中国历史的长河来看,恰恰相反,没有家就没有国。国家政权在相当多的方面都是对家的管理形式的模仿,政权的法律相当多的方面都是家族规则的扩张与肯定,政权管理也有相当多的内容是支持与维护家规。所以,中国基层政权的行政首长在过去被称之为“父母官”,这也是世界上的独一份儿。前几年一些县里主要负责人口无遮拦地自称起“本父母官”,被人看不下去,写文章批一通,近两年不大敢说了。而对另一个称呼“大老板”,似乎有些市场经济的味道,又含着全部的家族管理味道,便都洋洋地现代起来,欣然接受。于是,一个县、一个市、一个部门里,“大老板”、“二老板”、“三老板”甚至于“老板娘”的满天飞,至今也没见人反对。实在地说,“大老板”与“父母官”在过去的含义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五四运动,首先喊出反对儒教、打倒孔家店,并不是偶然的。

92.泛家族规则的形成

无形于纸,又广泛运用于社会各个层面的家族式管理规则,我称之为泛家族规则。

泛家族规则,它与中国的家规一起,深入中国社会的骨髓,渗透到中国社会的各个角落。研究它就好像对人体的研究,整体进行研究无法入手,分割开来研究又总觉得不像人,在任何一点上都存在着疑问,又都无法给出另外的选择。

比如说,中国的家规延续在于家教。讲家规,西方人是不大能接受的,但讲起中国人的家教,常让西方人啧啧称赞,羡慕不已。1999年,我在长江的船上与一位来自瑞典的16岁女孩丹尼丝交谈。她是利用上大学之前的时间来中国旅游的,用的是自己打工挣来的钱,也没有告诉父母便独自一人横穿欧亚大陆。因为她的父亲曾经在上海工作过几年,回去后经常称赞中国和中国的孩子。这激起了她想来中国看看的念头。她的行为让我的同行惊叹不已,其中一位县长的女儿也是16岁,让她一个人出国旅游那是不可想象的事。“我会打断她的腿”,县长坚持要我把这一点告诉丹尼丝,她听后惊呼:“好残酷哟!”

西方人无法理解中国的家规,自然难以理解中国的家规如何成为中国的泛家族规则,并运用于社会管理的各个方面。面对诸多的不可理解的事,他们只好称之为东方特色。我们的一些学者们也就如获至宝,作为自己的家珍大数特数。其实,西方社会也存在着泛家族规则,因为他们的社会也是由家庭构成的。东西方的差异只是在发展运用的程度和范围上,在于有没有泛家族的文化。

中国泛家族规则深入中国社会的骨髓达到了可怕的程度,以至于在相当多的场合,可怕的不是规则本身,而是这种深入的方式。

在中国的今天,家教几乎与一个人受教育的程度同等重要。知识的多寡,那是受教育的程度,而一个人的修养、道德和人品则似乎直接表现为家教的程度,可见其重要性。人们重视家教,教育界的老师也同样重视家教,中国的父母们花了自己收入的相当部分让孩子到学校里受教育,学校里也对孩子的各个方面的发展都制订了教育计划,比如道德,也在2001年由中央政府正式发布规范,要求各地加强教育。可是,当一个孩子在学校里表现不好时,从政府和家庭两方面都收了钱肩负教育孩子责任的学校,却大都将责任归咎于孩子家庭的教育,而老实的中国父母也就认为是自己的责任,是家教不好。更为奇怪的是,学校里的教育毕竟有一套教学大纲和教育规则,而同样受重视的家教则从来没有一个统一的大纲和规则。各个家庭以各自的方式实施着、进行着各种各样的教育,有些方式是老师在学校里绝对不敢用也不能用甚至明确表达反对使用的方式,但在家庭里,即使是老师也同样在使用着。我认识的一位中学老师以教育孩子有方而受到大家的称赞,可是她的女儿则揭露她在家里经常侵犯人权,动不动就“家法”伺候。于是,我们的社会道德绝大多数都是来自于各种各样的家庭教育,在相当多的情况下,家庭的教育与学校的教育互相抵消,在矛盾与困惑中成长起来的中国公民,成为我们社会的脊梁,又肩负起教育自己下一代的责任。时至今日,没有多少人去研究,年轻的中国父母们在家庭内部究竟用什么来教育子女?有知识的家庭与无知识的家庭除了在经验、感受和课外书籍的传递方面不同外,究竟有多少共同之处?家庭的教育与学校的教育在多大程度上互相抵消?社会的道德与社会的现实在多大程度上反映出家庭教育的困惑?什么时候在我们强调重视教育时能够重视一下家庭教育?没有家庭教育结构的现代化,中国的现代化能够走多远?

我认识的一位刚刚离开大学校门的女孩,正为了自己的恋爱问题非常苦恼。原因很简单:她和她的同学相爱,男孩子来自于贫穷的农村。她的母亲、一个事业有成的女强人对此坚决反对,并采取了各种手段来毁掉她的初恋。毕业于名牌大学的母亲理由也很简单:“我不能看着我的女儿跟着那个穷小子受苦!”这样的故事太老掉牙了!老到连记者都不再感兴趣,就像阔人家里的猫对鱼儿不感兴趣一样。

可是,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发生在我们的周围。

类似这样的故事呢?每天、每个家庭、每个单位都在发生着,并且还看不到终止的尽头!

现实摆在我们的身边,我们还是去认识一下泛家族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