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国防,从来就以北方边镇最关紧要。一三六八年(洪武元年)元朝统治者在明朝大军全力进攻的压力下,从大都逃往塞外,但还有相当雄厚的力量。元顺帝在二二七〇年(洪武三年)死于应昌(在今内蒙古多伦县东北),他的继承者依然号称为大元皇帝。当时散住在蒙古高原上的蒙古各部族,大致可分为三大部:住在今西辽河、老哈河边一带的是兀良哈各部;住在今鄂嫩河、克鲁伦河上游以西,贝加尔湖以南色楞格河流域一带的是鞑靼各部;住在今匝盆河、科布多河流域,和哈刺额尔齐斯河以南准噶尔盆地一带的是瓦剌各部。这些部族,常常发生内争,自相仇杀;也不时侵扰明朝的边疆,和明朝交战。
明帝国北方边疆上的国防线,东起鸭绿江,西到嘉峪关,绵延万里。明朝先后在这一带上设置辽东(今辽宁辽阳)、宣府(今河北宣化县)、大同、榆林(延绥)、宁夏、甘肃(在张掖县)、蓟州(今河北蓟县)、太原(在偏关)、固原九个重镇,合称‘九边’。明太祖对于蒙古贵族的残余势力,始终采取争取通好但坚决防止他们侵扰的政策,曾特地在长城以北建立了大宁街(在今熟河凌源县境)、开平衡(在今内蒙古多伦县境)、东胜卫(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东)三个重镇,作为北方九边中坚部分的外围军事据点。各边镇街所都驻军队、开屯田,声势相联,犄角相依,边防相当稳固。
兀良哈三街曾受明成祖利用参加
他的“靖难之役”。明成祖在夺得帝
位以后,就把宁王朱權徙封到江西
去,而把大宁街所辖边地分送给兀良
哈三街:从古北口到山海阴一带分给
朵颜街;从广宁前屯街西边往东到广
宁镇的白云山一带分给泰宁街;从白
云山以北到开原一带分给福余街。又
封兀良哈各部大小大大酋长做都督、指挥、千户、百户等官,每年供给他们耕牛、农具、种籽、布帛、酒食等大量物资。并约兀良哈各部做明朝的“外藩”,教他们平时充当边疆侦探,战时就协助防御。明成祖猜忌朱氏宗室诸王,不让诸王掌握重兵驻在边疆;
而想用“以夷制夷”的政策制止外患。但这一企图是落空了,不久兀良哈依附东蒙古的阿鲁台部,做其羽翼,侵扰明朝边疆。
明成祖自动放弃大宁街,使边防大为削弱。只消半天工夫,蒙古骑兵就可以逼近明朝的要塞,首都北京三面临敌;辽东的广宁、锦州、义州等城和古北口以西的宣府、怀来等城之间声息不通;更因东胜街弧远难守,明朝分别撤退东胜左街到永平、东胜右街到遵化;兴和守御千户所(在今河北张家口北百里)也因屡遭阿鲁台攻击,撤迟到宣府街城内,于是边防更加吃紧了。明成祖针对“四街北边为急,倏来倏去,边备须严”的情势,每年秋季七月到九月,派北边守军分路出塞三五百里外,在鞑靼骑兵出没之地,乘风放火,焚烧野草,使敌人的马得不到草料,这叫做“烧荒”。当时明朝国势强盛,北方边防尚能保持相对的优势。
鞑靼各部在十四世纪末叶,内部常起纷争,互相残杀。元顺帝死后,元朝后裔相机称元帝的有五人,最后一人名坤帖木儿。一四〇三年(永乐元年)坤帖木儿被别部酋长鬼力赤所杀,鬼力赤夺取了帝位。因为鬼力赤不是元朝皇帝的子孙,各部不服,鬼力赤遂放弃大元皇帝的称号,改称鞑靼可汗。一四〇五年(永乐三年),鬼力赤又被别部酋长阿鲁台所杀,本雅失里被拥立为鞑靼可汗。当时明朝继续执行明太祖的政策,一面遣使与鞑靼各部通好,一面严饬边防。一四〇九年(永乐七年),鞑靼可汗本雅失里杀死明朝特派使臣给事中郭骥,明朝和鞑靼的战争因而爆发。这年秋天,明朝派淇国公邱福等五将军率领精骑十万人进攻本雅失里,邱福轻敌深入;结果竞全军覆没于胪朐河(今克鲁偷河)上。
一四一〇年(永乐八年),明成祖亲率五十万大军北征,战败鞑靼可汗本雅失里于斡难河(今鄂嫩河)上。本雅失里抛弃了辎重和牲畜,只带了七个骑兵逃往瓦剌部。但是鞑靼各部实力依然不弱,他们对明朝仇怨日深。此后十多年来,鞑靼各部的南略和明军的北征交错发生,双方互有胜败。一四二四年(永乐二十二年)七月,明成祖在第五次北征的归途中,病死于榆木川(在今内蒙古多偷县西北)。
永乐年间,战争屡起,明帝国逐渐放弃了长城外的军事据点,北方边镇一一暴露在敌人的面前。明成祖曾修筑从宣府以西到山西偏关的长城,将原有的城墙增高加厚,外掘深濠。
所有关口,凡是可通车马的派百户率兵防守,通樵(樵夫)牧(放牧者)的派甲士十人防守。各处烟墩都增筑围墙,墩内存储五个月的粮食和柴草、火药、箭弩等物;墩旁开井,井外围墙高于墩齐。沿边斥堠相望不绝。当时边防的严重性可见一斑。
到了宣德年闻(一四二六—一四三五年),明朝军力渐弱,骁悍的蒙古骑兵,时常伺隙南侵,入塞掠刼。例如兀良哈各部和阿鲁台部的联军时常在喜峯口外出现。一四二八年(宣德三年),明宣宗朱瞻基亲率京营军出巡边境,得到兀良哈骑兵万余入侵的消息,明宣宗选精兵三千人,星夜赶出喜峯口,疾进四十里到宽河,和兀良哈的前锋相遇。明宣宗亲自驰马出阵,射死三人,明军分两翼夹击,飞矢如雨,兀良哈部众死伤很多,明宣宗奏凯而归。这仅仅是象徵式的皇帝守边而已,因为兀良哈部是蒙古部族中较弱的一部,而较强的阿鲁台部屡次进犯开平、偏关,明军不敢出击,实际上北方国防线在步步南移。
一四三〇年(宣德五年),明朝又放弃了开平街。开平街是从前元帝国的上都,在国防上的地位相当重要。自从永乐年间明朝放弃了大宁街及兴和、东胜等地以后,开平街孤悬塞外,守备困难,军粮也供应不及,因此历年在这里损兵折将。这年四月,明宣宗派阳武侯薛禄监筑永宁街所辖的团山、赤城、鹃鹑、云州、独石等五堡(今河北独石口、赤城县一带)
……
调发军民三万五千人,紧急动工,并派精骑一千五百名到场防护。六月,迁开平街到独石。
从此又丧失塞北三百多里的领土。开平形胜之地完全落入鞑靼各部的手中,边防愈显空虚。
当时北方各部族,若要进犯山西,必先攻大同;若要由紫荆阴进犯京师,必先攻宣府。这一地区的长城有内外两道,防御特别严密。
宣府、大同在宣德以前是国防第二线的中心,宣德以后就逐渐转变为国防最前綫的要塞。这一转变使一些头脑比较清醒的官吏关心到大同、宣府各地的防务,例如兵部尚书张本在一四三二年(宣德七年)建议派遗官吏运送绢、布、盐、茶等物到北方沿边各镇换取谷米,储备军粮;一四三四年(宣德九年),户部员外郎罗通史建议整理“开中盐法”,招商纳米,储备边粮。这时候边粮为什么缺乏呢?当时巡按御史张峪说过:“大同地平旷,所种粟麦有收,多为军官据占。”由此可知,边粮缺乏是由于街军屯田被官僚所仗夺。
一四三二年(宣德七年)、一四三四年(宣德九年)。鞑靼军两次侵入偏关,指挥江海、千户包讓等战死。一四三六年(正统元年)北边警报屡传,纷扰不止。这年二月,鞑靼阿鲁台余部的阿台王子和朵儿只伯部连兵入侵,从镇番(今甘肃民勤县)攻入凉州(今甘肃武威县),明军副总兵官刘广不敢出击,鞑靼骑兵大掠而去。三月,鞑靼兵进犯山丹(今甘肃山丹县),明军指挥陈玘战死;鞑靼兵进攻大同,明军千户叶林等战死。五月,鞑靼兵围攻肃州(今甘肃洒泉县),又大掠而去。
当时,山西、河南巡抚于谦,注意到大同在军事上的重要性,奏请明廷派员专任宣府大闹的巡抚。于谦并在奏议里提到:京师是四方的根本,永宁、怀来、宣府以至大同,都是京师的藩篱,应当增兵储粮,选派良将严密防守,藩篱一固,京师自然可以安定。于谦的意见被采纳,就在这一年明廷开始派众都御史担任宣大巡抚。于谦为实现他的“食足而后兵足”的主张,收回大同镇军官私占的田,分配给军士屯垦,藉以充实边粮。但是这个整理军屯的措施,遭到以王振、郭敬为首的宦官和官僚的反对,他们和于谦及宣大巡抚罗亨信等开始发生冲突。
明朝边军的屯田,在宜德时已开始被侵夺。分驻各边镇的亲王、太监、军官等往往侵占军士的屯田,役使军丁替他们耕种,但是经管屯粮的官吏,不问屯田有无,只管逼徵屯军的额粮,军丁不堪剥削和虐待,相继逃亡。当时各边军官有占田三四十顷的,陕西左参政年富建议,军官的占田每顷应纳税十二石;但都督王桢认为过重,要求减徵三分之二,明廷竟采纳王桢的意见,容许官僚侵贪。于谦等把大同、宣府等处军官的占田夺还给军丁,自然要引起很多人的嫉恨。一四四五年(正统十年)明廷派官到宣大二镇去丈量军丁屯田,限定军丁每人八十亩,另外的垦田每亩要做税五升。这是因为官僚在大同等处侵夺屯田遭到了打击,想藉徵税的名义侵贪钱粮。宣大巡抚罗亨信坚决反对,上疏力争。这时边防危急,军饷缺乏,明廷也无法徵收军丁私垦田地的租税,只好停止丈量宣大二镇的军田。在宣大的屯田问题上,罗亨信的意见和于谦、年富等相同,都是想限制侵贪,加强国防。可是太监王振的党羽郭敬等仍然布列在沿边各镇,同时王振的故乡在大同附近的蔚州(山西蔚县),他也估夺了大批田地。营私纳贿的宦官随时向正派的官吏肆行迫害,正是势所必然的。
正统末年,明帝国北方各重镇因军卫屯田多被侵夺,军丁又多被私家所占役,国防力量单薄。明朝比较正派的官吏都积极主张充实边防,并提出了一些办法,但在王振等人阻挠和破坏之下,各边镇的军政得不到整顿。边防一天天地废弛下去,而西北塞外的瓦剌侵略势力却步步逼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