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赵大年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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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这几天晚上,偷着往刘太太家送礼的红楼居民逐渐增多。消息还是从电梯间和传达室两个“沙龙”散播出来的,更有小蹄子给定了规格、价码儿。“红彤彤的公章碗口大,不如熟人说句话。要想提前装电话,研究字画查号码,一二三四678.”此话怎讲?对外保密,只能个别地请教小蹄子。

作家王在一篇散文里,描写红楼居民的生活好比“芝麻开花节节高”,既俗气又形象。而且相当深刻,准确地概括了红楼居民的心理状态——既然是“节节高”,那就只能步步提高而不能降低,一旦降低就很不习惯,很别扭。就说这电话吧,迁入红楼之前,半数家庭都有电话,进了红楼,住房条件大改善,可是没了电话,又感到极不方便。本来,屈主任许过愿,红楼里要装电话总机,每一户都可以有分机。后来,据说电话局要价儿太高(除了机房,还要屈主任安排4名电话员就业,并且拿出4套单元房来给电话员及其家属居住),谈崩了,这总机分机的诺言也就吹了。因此,原先家里没有电话的那半数红楼居民,乔迁时也抱着可以装上电话分机的希望,如今希望落空,同样产生一种失落感,就跟那些原先家里有电话的红楼居民一样,好像是谁夺走了他家的电话,也感到极不方便。

还有一层,原先家里有直拨电话的,听说红楼要装总机(公家花钱),各户都有分机(住户只花几百元),于是大都动了私心,把自己原有的电话按市价5千元一台私自卖给附近的个体户了——说好听点儿是“转让”给亲朋好友了,因为新装一台直拨的程控电话,除了交纳5千元之外,还要千把块钱安装费,还要排除等候一两年才有号——说难听点儿则是乘机捞一把,因为他们最初装一台电话只花4百元,5年前装台程控电话也才1500元,后来装电话涨价儿了,您按5千元一台的市价“转让”,岂不是赚了么?不过,私卖电话和私买电话的主儿,双方都不这么看问题。卖方认为是人民币贬值了,“五年前哪,冰糖葫芦一毛钱一串儿,现在卖一块钱,您怎么解释?这么算,我还亏了呢!”买方则认为自己占了便宜,得了方便,“花五千,值!我还省了千把块钱的安装费哩,甭送礼,甭排队,立马儿就能用。再说我是个体户,申请电话往后排,还不懂排到猴年马月呀?现在我能提前用上自家的电话,联系买卖、打听行情多方便呀,信息就是金钱。有电话跟没电话可不一样,这一年,甭说五千、五万、五十万也能赚回来!”总之这是一本并不简单的“糊涂账”。好在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所以只要他们瞒过了电话局(不办过户手续,冒名顶替,按月去交电话费),本单位的屈主任等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马虎过去了,阿况,据说屈主任自己的那台电话也“留”给从前的邻居用了呢。

问题在于这些私自卖掉电话的聪明人,搬进红楼之后才发现这里既无总机又无分机,自家“机”飞蛋打——虽然手里捏着5千元现金,可惜还得重新申请、排队,到时候还得多花一笔安装费。这种内心深处的失落感,不平衡,又说不清道不明,甚至没法张嘴往外说,只好憋在肚子里窝火。

当然也有循规蹈矩的迂腐之人,像作家王这样的书呆子,根本没听说过红楼里曾经打算安装电话机和各户都有一台分机的福音,更不懂得自家原有的电话可以偷偷地卖给别人,所以搬家时就按照电话局的明文规定,填表申请“移机”——将原有的电话号儿“交还”电话A分局,等待红楼所在地的B分局另行发放一个新的电话号儿——这种“称机”的作法光明正大,只花很少的手续费,也不需要排大队,两三个月以内即可解决。吴总编也是“移机”,他的想法不同,因为报社的工作性质特殊,深更半夜也会有不少电话找他,所以他必须使用直拨电话,就算红楼里有电话总机、分机他也不能用——喏,总机占线,或者电话员吃饭去了,上街买东西去了,玩去了,上厕所去了,或者不设夜班,或者设了夜班电话员照常睡觉……哈,耽误了报纸按时出版那可就怨不得电话员啦。

话说回来,除了作家王和吴总编等15户等待“移机”的、老实的红楼居民心理上比较平衡、踏实之外,那些私自卖掉原有电话和原先没有电话、只能登记申请新装电话的红楼居民们,现在都希望找到某种窍门,使自己先于他人装上新电话。因为,在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和商品大潮的迅猛冲击下,申请新装电话的用户实在太多,电话局一时满足不了,努力扩充设备和安电话一再涨价儿,“双管齐下”的措施也未能减轻“电话热”的压力,还得请数以万计的用户耐心地排大队等待。所以,这就用得着小蹄子的黑市行话了,“要想提前装电话,研究字画查号码,一二三四678”。

“我闺女,你给我破译一下这些密码好吗?”

606的户主急于安装一台程控电话,也好跟他远在纽约攻读洋博士的儿子随时通消息。

“您豁出来啦?”小蹄子笑眯眯地问。

“豁出来啦!无非是挨宰、放血呗。”

“看得出,您是明白人,可得保密呦!”

“保密。你开价儿吧!”606是位教授,他的后半截话没说出口,“当然得保密,为装电话送礼,说难听点儿就是行贿,嚷嚷出去,我的名声也扫地!”

小蹄子依然笑眯眯,口齿清晰地告诉他:“研究字画查号码——研究查,就是烟酒茶,要是送给刘太太她丈夫、电话班刘班长,有这三样儿就行;字画,就是名人的书法绘画,您要是有处掏换,送给电话局的局长、主任什么的,也行,因为这些当官儿的家里不缺烟酒茶;号码,更明显啦,要给您安电话,也就是批给您一个电话号码呗,不费吹灰之力,先给谁后给谁而已。嘻嘻!”

“我闺女,你讲得真透彻,我听明白啦。说说规格吧!”

“一二三四678——说的是您送的这份儿礼呀,值6百元的,今年第四季度可以安上电话;值7百的,第三季度;值8百,第二季度;要是您手头儿宽,送了8百元以上的礼,就排在第一季度。当然啦,您要是急用,最好送重礼,当天就能让您通上话!人家电话局的灵活性大着呢。嘻嘻!”

“我闺女,这规格都是刘太太告诉你的?”606的表情认真起来,严肃里面还透着气愤。

小蹄子的脑袋摇得像货郎鼓,“不是不是!这是我编的顺口溜,说着玩儿,您可别当真!您就不分析一下,堂堂电话局,就算有个别人吃请受礼,他也不敢定出这么具体的规格来吧?您是大学教授,可别跟我这小女孩子一般见识,明说吧,谁让您口口声声地叫‘我闺女’呢,兴您跟我逗着玩儿,就不准我也跟您逗着玩儿?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