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评的文体和形式是不拘一格十分灵活的。可以说它是五花八门,形态多样,也可以说它是“至小无里,至大无外”。它可以是序跋、是书信、是对话,也可以是点评、是札记、是论文和专著。它可以小到三五句的诗话、书话,乃至在阅读过程中信手写下的一两行眉批;它也可以大到一部煌煌巨著甚至成为一门影响广泛历时久远的“显学”,譬如鲁迅研究和“红学”(《红楼梦》研究)。如此等等。
在中国传统的批评文体中,最早的专论是曹丕的《典论·论文》和陆机的《文赋》,专著则有刘勰的《文心雕龙》和钟嵘的《诗品》。它们或品评作家作品,或探讨创作规律,较早较完整地表达了古代文论家自觉的文学意识和批评观念。但它们大都采取类似当时的赋体形式,过分拘泥于文采和韵脚,限制了观点的表达和分析。比较之下,倒是有另外几种批评文体更显得活跃。最早的是序,发端于汉代《毛诗序》,经由司马迁的《太史公自序》而蔚成风气。它或者作为一部诗文集的引导,或者纯粹作为一种批评形式而借题发挥直抒己见。其后是书信体,始作俑者是曹植的《与杨德祖书》。它本是私人通信中谈论文学的一种方式,比较具有研讨性、商榷性或论辩性,因而也就逐渐发展成一种批评文体,如白居易的《与元九书》、韩愈的《答李翊书》等。再后,是自杜甫的《戏为六绝句》问世,一种以诗论诗的形式便渐渐风行,因其灵便含蓄,三言二句,特别适合诗人表达艺术见解与心得,尤为诗人所欢迎。但对后世影响更大的还是宋代欧阳修创造的诗话,看似散漫无序信手拈来,但句句贵在真知灼见。比诗话更加灵活与自由的是明、清出现的小说评点,它在阅读过程中随处对作品作出评价,引申断想,真实自然地记录了阅读者的审美感受和心得,保留了欣赏时新鲜灵敏的感性收获。像金圣叹对《水浒传》、《西厢记》的评点就十分著名。以上种种批评文体都比较典型地反映了中国式的审美思维、批评方法和文论语言,它们在成熟的同时也意味着模式的生成与僵化。
二十世纪以返,西方文艺理论东渐,逻辑推理和分析解剖的方法开始浸润我国文学批评领域,严整完备的论文形式逐步发达。王国维的《(红楼梦)评论》就标志着它在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确立与成熟。随着新文学的滥觞,种种传统批评文体如序跋、书信、评点等虽然也活跃,在整体批评格局中起着一种丰富与补充的作用,但显然不能唱主角领风骚了。代之丽起的是社会——历史——美学批评的模式与风范。它不再仅仅是判断、描述和结论,而同时注重分析、论证和因果联系的推导;它不再仅仅是三言两语的随感和赏析,而是慎密严谨而又洋洋洒洒的论说;它不再仅仅着意于美的形态与表现,而是深掘细究这美的历史底蕴、社会成因、文化积淀、哲学意义和时代精神。鲁迅、瞿秋白、郭沫苦、茅盾、朱光潜、钱钟书等人首先操起这种新的批评“枪法”,为我们留下了一批卓有见地的宏论,并由此标志着我国传统封闭单一的文学批评开始汇人世界性的现代文学批评大潮之中。尤其是当代以来,随着域外各种最新批评流派的引进和介绍,为我国的文学批评最终走向系统化和科学化提供了刺激和借鉴。诸多批评家和专家学者正在为东西方批评精神和内在机制的互相转化与溶渗而努力,以此建构起富有中国特色的批评学派。
最后再回到具体的批评形式上来。如果从切入角度区分,主要不外乎作品、作家、现象和思潮批评四种形式。其中比较简便而又最常见的就是作品批评了。初学者最好从这里入手,甚至不妨从评点或赏析文章开始练笔,先谈一点感想和心得,然后再由浅入深,分析作品的内容层次、主题意蕴、艺术手法和技巧,以及作家的特色或风格等等,由此及彼,触类旁通,逐步走向开阔博大和深邃。到了那时候,至于你采用什么文体,都已是不成其问题的问题了。另外,如果从文学体裁来区分,批评形式还可分为小说、诗歌、散文、戏剧以及电影文学批评等等,这里就无法一一论及了。
载《解放军报》1992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