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惊天谋杀案背后的秘密: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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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昏黄油灯照幽夜

——杨守绩子女的幸运

固始县委第一书记杨守绩被戴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并遭到逮捕后不久,他在县妇联工作的妻子袁德绣也被关进学习班接受审查。袁德绣是从办公室被直接带到学习班的。当时,惊魂初定的她突然想起孩子们还未来得及安排,于是要求夜里回家一趟,第二天再来。她的要求未被批准,看管人员只建议她给家人带信。杨守绩祖籍山西,兄弟姐妹远隔千里,袁德绣出身地主家庭,早已与家人“划清界限”,两家都无法指靠,给谁带信?袁德绣无奈之中只好大叫:“那好,爹亲娘亲不如共产党亲,孩子们就交给党组织了!”

他们的一群子女顿时无依无靠了。当时,四个孩子中最大的才6岁,最小的刚满一周岁。

袁德绣被带走的第二天清早,正处于不叫不醒年龄的孩子们睡过头了,睁开眼睛已到了九点多钟。醒来未看到妈妈,6岁的大女儿便为三个弟弟妹妹穿好衣服、洗好脸,等待有人送饭来。

过去孩子们也常遇到爸妈因工作忙不着家的时候,不过并不缺人照顾,开饭的时候县委机关食堂的炊事员定会把吃的送家来。孩子们哪知道,现在不同了,他们已成为“反革命分子”的子女,没人敢来照顾,尽管他们还不具备自理能力,需要照顾。

孩子们最终没有等来饭吃。大女儿不再等待,自己提着饭碗跑到食堂,而食堂早过了开饭时间,关门了。

大女儿回到家里,满屋乱翻,指望能找到点吃的东西,却什么也没有。孩子们一直饿到中午,又开始等待,依然未等来送饭的人。连饿两顿,孩子们顶不住了,捂着饥饿的肚子哭起来。下午,大女儿带着弟弟妹妹到县委办公大院找爸妈,却看不到爸妈的影子,他们坐在地上哭喊不止。孩子们的哭声终于惊动了县委副书记李光海,李光海来到孩子们面前问:“谁家的孩子呀,在这儿哭啥?”

大女儿抽泣道:“俺爸是杨守绩,俺爸俺妈都不在家,不知去哪儿了,俺都两顿没吃饭了。叔叔,您给俺爸打个电话吧。”

李光海知道袁德绣昨日被带走,却没想到这群孩子无人照顾。眼前的情景令他一阵心酸,赶忙叮嘱说:“孩子们别哭了,快回家吧,晚上叔叔给你们送饭吃。记住,就待在家里,不要乱跑,一定等叔叔去。”

几年前,李光海作为优秀干部从固始县调到省委机关工作,浮夸风盛行时,他因为写了一份反映真实情况的调查报告而犯了“右倾错误”,所幸作了一番“深刻检讨”后未再受到深究。信阳地区全面调整各级领导班子时,干部奇缺,他又被派回固始县担任宣传部部长(不久提升为县委副书记)。原县委第一书记杨守绩被抓,李光海十分痛心,因为他与杨守绩交往已久,十分了解并佩服杨守绩,坚信省委把杨守绩打成反革命分子是个错误。但他没有发言权,因为他只是个小小的县委副书记。

晚饭时,李光海夫妇带着饭菜来到杨守绩家,孩子们一阵狼吞虎咽吃个精光。这天晚上,李光海的妻子留在了杨守绩家,陪孩子们一起睡。此后孩子们的一日三餐,也由李光海家负责了。

大饥饿时期,机关干部的伙食供应标准低得可怜,顿顿吃个六成饱也需要精打细算。家里一下增添四口人,李光海家一个月的口粮不到半个月就精光了,剩下的日子如何度过?

李光海对妻子说,这不是三天两晌的事,只能把杨守绩家的粮本拿来用了。

妻子却担心,拿着杨守绩家的粮本去换粮,定会暴露与杨家的这层关系,一旦留下“亲近反革命分子”的话柄,岂不自找麻烦。还是稳妥点,暗里保护,别明着来。

妻子的担心并非多余,“与反革命分子杨守绩划清界限”的大幅标语早已贴满了县委办公大院,这种情形下公开照顾“反革命分子”的子女无异于自讨苦吃。这些问题李光海已经想过,但他并不在乎,因为在他眼里孩子们又不是“反革命分子”,没什么可怕的。他对妻子说,别管明里暗里,也别管别人咋看,总之一条:有风险也不能丢下孩子们不管。

这天夜里,孩子们的妈妈袁德绣突然回到家中,她是经过反复申请,蒙学习班领导动了恻隐之心才被批准回家探望孩子们的,时间只有一个晚上。袁德绣进门看到李光海的妻子,似乎有些吃惊,但立刻意识到:好人出现了,这些天孩子们过得不会像自己想象的那么惨。于是长喘一口气,接着便是泪沾衣襟。

袁德绣第二天清早匆匆离家后,李光海一家继续承担照顾孩子们的责任。

不久,一位陌生的老大娘出现在杨守绩家中,她对李光海的妻子说:“才听孩子们说你天天跑前跑后。你得上班,自家也有一摊子事,老这样跑来跑去哪受得了?俺在家没啥事,往后俺管孩子们,夜里陪孩子们睡,白天还能做饭,干些家务活。”

两人交谈中得知,这位老大娘与杨家非亲非故,只是住在县委家属院附近的城关居民。大饥饿发生后,她的老伴饿死了,孤苦伶仃的老人躺在家里等死。春节期间杨守绩走访孤寡老人,来家时发现她已奄奄一息,赶忙送进医院抢救。老大娘被救活后,杨守绩又派人把过年饺子送到病房,并带话让她暂时不要出院,因为医院“管饭”。老大娘终于知道是县委第一书记杨守绩救了她,从此逢人便夸赞“共产党好”、“杨书记好”。后来发生的事让老大娘咋也想不明白了,“杨书记这样好的领导咋会是反革命?”“反革命咋会这样关心老百姓?”不久她又听说杨守绩的妻子也被关起来,几个孩子没了依靠,便决定上门报恩,照看孩子们。

李光海的妻子拉着老大娘的手,高兴地说:“大娘呀,有您在这儿更好,咱俩合起伙照顾孩子们,杨书记两口子知道了心里肯定踏实。”

孩子们还小,尚不懂得世事,尽管爸爸妈妈许多天不在身边,却弄不清楚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然也感受不到已经降临的不幸。他们在老奶奶和阿姨的照顾下,仍显得天真活泼。

然而,终于有一天傍晚,领着弟弟妹妹在街头玩耍的大女儿心灵受到了伤害。一群少年围着孩子们不停地叫:“杨守绩反革命,浑身上下是罪行”,“杨守绩大坏蛋,害死人民千千万”。孩子们惊慌失措往家逃,一群少年在后边追,大女儿被一个少年推倒在地,磕破了脸。

孩子们哭叫着跑进家,老大娘见状大惊,急忙为大女儿擦去脸上的血迹,还好,只是擦破了皮。问清原委,老大娘提着扫把出门去,见到街头仍未散去的那群少年,破口骂道:“谁家的孩子恁缺管教?!奶奶个腿,不怕皮肉受苦就站着别动!”

少年们拔腿跑散,一个小女孩迎面走来,指着一个少年的背影对老大娘说:“是他推倒了小妹妹,他爸是副县长。”

老大娘跟着背影追去,见那少年跑进一家家门,她跟随而入,进门就叫:“这家住的是副县长吗,刚进家的孩子是不是您家的?”

的确是位副县长的家,迎上来的正是副县长。老大娘见到副县长劈头就问:“是不是和杨书记结下怨恨了?您家的孩子凭啥对人家孩子又打又骂?”

这位副县长莫名其妙遭到责问,先是赔着笑脸问原委,接着给了儿子两个耳光,愤然训斥道:“你想给老子挣骂名呀?记住,以后看到杨伯伯家的妹妹弟弟受人欺负,你要保护他们!”此后,这位副县长一家人也成为杨守绩家中常客,他们在危难之时送上的关爱令杨家至今念念不忘。

老大娘回到杨家,饭桌上又多了一份腌咸菜,那是副县长托她带来的。夜里,杨守绩的大女儿问:“奶奶,他们说俺爸是反革命,啥是反革命?”

老大娘说:“反革命就是坏人,可你爸不是反革命,大家都知道他是大好人。”一盏油灯下,老大娘给孩子们讲述起她所知道的杨守绩的故事,孩子们似懂非懂地听着,直到熟睡。

冬天已经来临,孩子们拆洗的棉衣尚未做好,老大娘哄睡孩子们后,忙着赶活。

一盏幽暗的油灯,一对昏花的眼睛,一双干瘦的手掌,一副慈祥的神态,在扬针走线中相映如画。这绝非一幅简单的画面,它令人回味无穷。这盏幽暗的油灯燃起的光尽管不那么强亮,却是黑暗中的希望;这对昏花的眼睛虽然已不识细微,辨认善恶却清清亮亮;这双干瘦的手掌尽管颤抖无力,依然撑托着幸福的梦想;这副慈祥的神态更让人震颤,百姓的宽厚一望无边。

熬了一夜又一夜,厚厚的棉衣终于摆在孩子们的床头;辛苦一晚又一晚,崭新的棉鞋终于穿在孩子们的脚上。

不怕饥,不怕冻,就怕孩子生场病。这是句俗话,道出了人们对爹娘不在身边的那些孩子的担心。这种担心成为事实,杨家的小儿子发起高烧,被送进医院。

李光海的妻子对医生说,这是她家的孩子,隐瞒实情自然是为了不让幼小的“反革命子女”受到冷淡。第一天,她整夜守候着孩子,让医护人员真切地看到了一副慈母心肠。

第二天,老大娘来到医院看护孩子,却无意间透露了孩子的真实身份,引起一串连锁反应。最先知情的护士把情况悄悄报告给值班医生,值班医生要求最先知情的护士“管好嘴巴,精心照料”,而后叫出老大娘,提醒她“注意保密”。老大娘自然看出医生心情紧张,自己也后悔说话太不小心。她看到医生一会儿一趟跑进孩子的病房,对孩子关心备至,便明白了医生也没把杨书记当反革命看,只是端公家的饭碗做事小心谨慎罢了。

然而,值班医生的“保密意识”也只存在一天,当晚便忍不住向科主任报告了实情。他希望自己的领导“心中有数”,使逆境中的孩子多得到一些关爱。

科主任的反应却很平静,他对医生说:“不管孩子属于什么样的家庭背景,你只需记住他是病人就够了。咱们医护工作者‘救死扶伤’天经地义,该咋做就咋做。”

医生哪里料到,孩子刚进病房,科主任就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因为科主任是杨守绩家中常客,对杨家的每一个孩子都十分熟悉。

孩子高烧反反复复,李光海的妻子也天天往医院跑,这天在孩子的病房碰到了医院院长。当时两人并不认识,在简单的交谈中才知道了彼此的身份。医院院长对李光海的妻子说,他刚听说孩子住院的事,放心不下,专门来看看。李光海的妻子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却盼着院长早点离开病房,生怕话说多了露出破绽。她哪里知道,医院院长已经知道了实情,因为病房的护士是他亲戚,忍不住告诉了他。

院长离开病房时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孩子遇到一个好‘妈妈’、一个好‘奶奶’,让人感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