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惊天谋杀案背后的秘密: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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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百里大堰”藏玄机

——杨守绩巧立名目救饥民

固始县,是信阳事件的重灾之地,县委第一书记杨守绩更是事件中的“焦点人物”。

固始地处江淮之间,南依大别山,北临淮河,是楚文化与河洛文化贯通、交融区域,也是中原文化向闽、台传播的地带。春秋时期,楚令尹孙叔敖为相前在这里兴建水利灌溉工程;唐代初期,陈元光从这里带走五十八姓乡民赴闽南“开建漳州”……固始县地灵人杰。

此外,作为信阳地区的第一人口大县,作为为共产党的革命事业付出过数以万计宝贵生命的有功之地,固始县在全地区的地位也非同一般。因此,地委第一书记路宪文派自己的得力干将杨守绩掌管此地,并告嘱:愿你成为这片土地的风云人物。

然而,日后的杨守绩和路宪文一样,成了“悲剧人物”……

半个月前,固始县委第一书记杨守绩骑着自行车离开县城,从近至远,一路调查了三十八个村庄。第十六天,天色擦黑时,杨守绩走进第三十九个村庄,找到村支书家。村支书看到胡子拉碴、灰头土脸的县委第一书记,惊诧道:“书记,咋弄成这样?大冷天,还刮着大风,骑车多遭罪,咋不坐小汽车?”

县里配备有两辆北京吉普车,主要供书记和县长使用,杨守绩却很少乘坐,骑自行车下乡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一旦吉普车开动,准是去地委。杨守绩这种习惯弄得县长也很少用车,司机闲得难受。县委办公室主任曾对杨守绩说,配专车既是种待遇,也是工作需要,老让车闲着干啥?杨守绩说,什么专车、待遇、需要,吉普车归你指挥,谁有急事给谁用。久而久之,杨守绩被大家称为“自行车书记”。

杨守绩对村支书说:“先来碗热水喝,暖暖身子,这天是够冷的。过会儿再找个人给我刮刮胡子,出来半个月,一路还真没顾上修理它。”

村支书立马出门去了,抽支烟工夫便带着本村的剃头匠回来,说:“书记,先给您刮刮胡子,再不刮就认不出了。我去准备晚饭,一会儿就回。”

剃头匠五十开外的年龄,也算十里八村唯一干这行当的人。他对杨守绩说,自打15岁干这行,挑担串乡走四方,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伺候大官,心里还真有点紧张哩。

杨守绩开玩笑说:“老哥,我自小就听人说,剃头匠有胆魄,皇帝脑袋也敢摸,我不就是个七品县令吗,有啥可紧张?”

剃头匠解释说,紧张不为别的,只因一双手连握刀的力气都没有,怕走刀刮破书记的脸。

杨守绩也禁不住叹了口气,说:“让老百姓饿成这样,当县委书记的脸还是脸吗?脸上被划一刀也好呵,好让我一辈子不忘立功赎罪。”

剃头匠连忙说,老百姓都知道县委书记是好官,不是好官也说不出这些话。当老百姓的弄不懂国家大事,却分得清好坏,当年知道蒋匪坏,抗粮不交;现在知道共产党好,粮食交光也不说啥。可就是有一条想不通,民以食为天,都饿成这样了,共产党咋还不管哩?

下乡这些天,杨守绩天天遇到这样的责问。是啊,老百姓已经饿得扛不住了,上面还是无动于衷,杨守绩也想不通。尽管想不通,他还是每每这样回答:外国人逼债,老天爷又降灾,祸不单行,都往一块儿赶,国家本来就一穷二白,又让外国人、老天爷这一折腾,就更困难了。不要怕,有毛主席、共产党在,天就塌不下来!

今天,杨守绩对剃头匠依旧这样讲,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剃头匠沉默片刻,似乎还要说什么,被杨守绩的秘书一个手势拦住。鼾声微起,杨守绩睡着了。

村支书端着一盆稀饭回来,见杨守绩睡得正香,不忍叫起,拿床被子盖在杨守绩身上,和秘书到一边轻声聊起来。

村支书问:“咋累成这样?”

秘书说:“出来半个来月,天天骑车,天天喝稀饭,天天熬到深夜,还能不累?我都坚持不住了。”

村支书说:“村村情况都一样,转几个地方就中,还跑来跑去干啥?”

秘书说:“书记心里可能装着别的事,不然不会这样上劲。”

村支书说:“还有比吃饭保命更大的事?弄不来粮食再上劲也白搭。”

秘书说:“那是。书记好几次自言自语,当官不管民饥饱,不如回家打猪草,我估计书记这一趟跑下来肯定有动作,不然他老讲这话干啥。”

杨守绩醒来时,看下表已是十点多。村支书连忙把加热的稀饭端上来,带着歉意地说,连个窝头也没有,只能叫书记喝几口稀饭了,就这还是沾牛饲料的光。

杨守绩说,这就不错了,怕就怕连稀饭也喝不上。

村支书告诉杨守绩,前些日子真是连稀饭都没有了,所有的树都没了皮,被刮光了。这东西吃下拉不出,好多人肚子胀得鼓似的。要不是上面给些牛饲料,恐怕眼下就死人了。

杨守绩没再接话,心里却想,死神已到眼前,毗邻的安徽省金寨那边已经饿死人了。依照眼前的局势,他判断这场大劫难不可避免。这一路,他越走决心越大:必须尽快想办法保护百姓生命,保住多少算多少。这一路,他心中盘算着几套方案,每套方案都是险招,都有可能带来丢官、坐牢甚至被杀头的严重后果。但不出险招难救百姓,他已充分做好自我牺牲的思想准备。

杨守绩详细询问村支书,村里有多少壮劳力、多少老人、多少妇女、多少孩子,按最低标准计算,每天需要多少粮食能够维持生命?这一路,他最关心的就是这些问题。

夜深人静,村支书家的煤油灯依然亮着,两人还在谈话,秘书已伏在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杨守绩隐隐听到一阵汽车马达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近,他顿时心头一紧,对村支书说:“是吉普车的声音,深更半夜跑来干什么?又有什么要紧事?出去看看。”

两人刚到大门口,吉普车已到眼前,下车的人是县长。县长看到杨守绩忙说:“书记,地委有精神,我怕误事,打听到您在这里,就急忙赶来了。”

杨守绩意识到这次地委的精神非同小可,不然县长不会连夜赶来。到底是福是祸,他急于弄个明白,给村支书打个招呼便急忙上车。

途中,县长对杨守绩说:“专员在电话中说,地委希望各县自己想办法解决当前遇到的难题,反复强调这个精神很重要,要求我们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全是原则的话,不知咋理解好,又不敢乱猜呀。”

杨守绩反复琢磨着县长讲的几个关键词,终于琢磨出其中的味道,对县长说,明摆着,地委让下面解决粮食问题。“重要精神”仅说明地委的态度有些松动,可是下面无权动用国库粮食,还能想出什么办法?

县长说:这是让我们镜中取饼,什么狗屁机会!

杨守绩沉默片刻,说:“明天召集各公社一二把手开会,先把精神传达下去再说,让他们也品品滋味,兴许能找出点办法。”

第二天下午,传达地委精神的会议上,各公社的领导没有拿出好主意,几乎众口一词:该咋办,听县委的。

杨守绩早知道这个结果,心想,管用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冒险开仓,谁想冒险也不会讲出来。他环视了一下会场,讲道:“地委的精神大家已经清楚了,静一下,别嚷嚷了,听我讲另外一件事。这件事我刚给几个常委打过招呼,未正式开会讨论。不用讨论了,我今天讲了就算定了,我做主我负责!”

会场立刻鸦雀无声。杨守绩接着说:“咱固始这地方,雨水多了泡塌房,雨水少了旱死秧,老百姓世世代代靠天吃饭,可是老天爷帮忙少,降灾多。咱们再不能靠天吃饭了,哪有那么多风调雨顺?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改变水利面貌!我想了好久,既然省报已经宣传了咱们那段水利工程,还替咱们出个‘百里大堰’大题目,咱们干脆顺着竿子爬到顶,把规模扩大到最大程度。万一真搞成了,以后遇涝能排洪,遇旱能灌溉,造福子孙。搞不成也没关系,另有作用。我今天只强调两点,第一,把所有壮劳力拉上去;第二,七天内正式开工。具体安排由县长和水利局尽快出方案。”

杨守绩说的“百里大堰”原本是一个已经放弃的水利建设项目。9月初,他提出个美好的设想:修建一条贯穿全县的大渠,把南部史河以西丘陵地带的小型水库、塘、堰、坎连为一体,既可以灌溉,还能通航、养鱼、建发电站。他亲自率领技术人员和灌区内的各公社书记翻山越岭勘测数日,却发现上下游落差甚微,设想难以实现,最终决定先搞一段。不承想开工没几天,《河南日报》便发出《固始人民修建百里大堰》的消息。杨守绩为此痛批县委通讯组“捕风捉影”。后来,工程停了。

刚散会,杨守绩和县长还未离开座位,便见水利局局长急急忙忙走到面前,不解地问道:“书记、县长,这个百里大堰工程咋又要搞?分明是劳民伤财没结果的事,儿戏不得呀。再说,即便是小规模的工程,光勘测、出图纸、做前期准备至少也要三两个月,可您要求七天就开工,弄得俺摸不清头脑……”

杨守绩不等水利局局长说完,就非常严肃地说:“我这里十万火急,你却要三两个月?听清楚,我的话不是儿戏,七天后开不了工,你这局长就别想当了!”

县长也觉得太仓促,弄不清书记为什么这样急,本想建议调整下开工日期,见杨守绩如此坚定,只好作罢。他对水利局局长说,按书记定的原则做方案,确保按时开工再说别的,天亮之前必须把前期方案弄出来,抓紧通知下去。

县长、水利局局长通宵达旦做出方案,第二天一大早便送给杨守绩审查。杨守绩并未细看,只说只要人马拉上去就行,其他都不重要。

见杨守绩打了一个哈欠,县长忙问:“您也熬了一夜?”

杨守绩说:“睡不安稳,干脆不睡了,给地委写了两个报告,一个讲水利工程,一个申请工地用粮。又拨拉半天拟出个工程指挥部人员名单。你也看下这几份东西,最好提提意见。”

县长接过看了一遍,对给地委的两份报告没看出什么问题,却发现工程指挥部人员名单有点特别——县委第一书记任指挥长、县长任副指挥长完全符合情理,粮食局局长、组织部部长任副指挥长,而水利局局长只是一般人员,这让县长觉得奇怪。此外,名单上行政干部偏多,而相关工程技术人员偏少。

县长讲了自己的看法,建议调整一下指挥部人员。杨守绩笑了,说:“我就知道你会觉得奇怪。这个指挥部的任务是负责保障供给,工程技术人员不重要。”

县长越发觉得奇怪,心想:这么大的水利建设工程,技术人员却不重要,书记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满腹疑惑,却不好多问。

杨守绩又说:“不要多想了,其中的奥妙日久自明。上午,咱们好好睡一觉。”

仅仅七天,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蜂拥至工地,二十多万壮劳力一字扎营,百里大堰工程按时开工。

开工当天,杨守绩带着工程指挥部的一干人马巡视工地,人们发现,县委第一书记情绪极好,平时很少动用的吉普车也开出来了。

杨守绩来到郭陆滩公社工地,公社书记说,人员上齐了,施工的家伙没带够,太仓促。

杨守绩说没关系,只要把人拉上来就算完成任务了。

午饭时,杨守绩转到杨集公社工地,见公社武装部部长正对着乱哄哄的人群大喊:“急个!都原地坐好,做好一锅吃一锅,谁再抢我绑了谁!”

杨守绩问刚到跟前的公社书记:咋回事?

公社书记笑起来,说上来太急了,锅碗瓢盆没带齐,都怕吃不到,饿狼似的,第一锅饭半熟就开抢了。

杨守绩说:“该带的你不带齐,一帮马虎蛋。告诉大家不要急,一拨一拨地吃,吃不到饭不开工。”

一天内,杨守绩转遍整个工地,到哪儿都是先问“壮劳力都来了吗”,似乎不关心其他事。晚上回到指挥部,水利局局长对杨守绩说,图纸赶不出来,家家都不知道咋干,施工进度受影响。

杨守绩说:“好干。你明天一家一家跑,告诉大家,就是挖条沟嘛,想咋干就咋干,不怕慢。”

水利局局长被彻底搞糊涂了,他怎么也想不通,如此巨大的水利工程为什么仓促上马?自己这个管水利的局长在指挥部为什么成了“跑龙套”的角色?急于搞这个百里大堰的县委第一书记为什么对工程进度、施工质量等有关问题并不关心?这一切为什么跟儿戏似的?他找到县长,把满腹疑惑都倒了出来。

县长说,他也觉得奇怪。按说,搞水利,书记是有名的“土专家”,这个百里大堰前些日子就被否了,现在又要搞,咋就一点科学态度也没有?书记一贯讲民主,为啥这次大动作一个人就定了?看起来书记有点胡乱搞,但他相信书记不是莽撞人,这里面肯定有道道,只是一时猜不透。

水利局局长焦急地说,几十万人稀里糊涂上阵,稀里糊涂干活,要是最后弄出个稀巴烂工程,可咋交待?他鼓动县长提醒书记,免得犯错误。

县长说:“你可千万别以为书记犯糊涂了,咱想到的这些问题,我断定他早有数。咱还是不要干扰书记的思路,好好配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