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独立营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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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回到家里

“不为,你数数,我们还有多少兵力?”

我已经数过多次,几十个人根本不需用多长时间就可以摸着每个脑壳点完数。要不是65军的远程炮火,我们都已经在阎王老子那儿报到多时。

我夸张地用力蹬腿,来了个标准的军礼,大声说:“报告领队,报告王大麻子将军!我们兵力总数为53人。”

他怔怔地看着我装模作样的军礼,片刻的失望之后,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所有的人笑了起来,包括沈娘,晓晓,王大麻子的三个老婆,还有荷花。但有三个人除外,他们没有和我们同流合污,他们保持严肃的表情,抑或是对我们的玩笑不屑和轻蔑。那三个人就是唐寅和他的部下。

“你们,都是我的师部军部的亲信心腹。”他两手在空中一抱,把我们都抱了进去,也许还包括那些桌椅板凳。

我们是在猪场坪的一个富人家的大厅里如果有七八间祖上盖的房子也能算富人的话,我们的独立营就在猪场坪少有的富人家的大厅里集结了,加上所有女人,我们的总兵力59人。

“唐伯虎,还有那两位还不知姓名的弟兄,你们今后也是老子的亲信心腹了。”王大麻子看着没有笑的那几个人说。

唐寅嘴唇嚅动了一下似乎要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声来,他选择了沉默。

唐寅是在我们进入金钟山后遇见的,他的部队全军尽没,只剩下他们三人。他们知道我们要进金钟山,所以千辛万苦的终于寻到了我们。

我们没有执行原定的计划,只是在金钟山兜了个圈就跳出来了,昼伏夜行直奔了猪场坪。范领导的部队现在还在金钟山里瞎忙乎着。

我们不按原定计划执行,是因为我们想活下来。原定的计划和敌人得到的情报,我们现在应该在金钟山。事实上,现在我们在敌占区,在范领导的后方。

这是我出的主意。由于有上次的教训,这次除了唐寅表示了些许的异议之外,没有人再提出不同的意见。

当我提出这个想法来时,我还没来得及引用《孙子兵法》“兵者诡道也。兵不厌诈。虚者实之、实者虚之。”来注释我的想法,王大麻子等就急不可待的连声叫好。唐寅的异议也仅仅是说了句“那不是违抗命令吗?”就被王大麻子顶了回去,“去你的鬼命令,两千多人都死了还命令个鬼?”唐寅只好知趣的闭嘴不言。

本来上次我提出的“化整为零”是个可行的主意,可没有人支持,现在我不再提了,因为也不需要提了,“化整为零”已经没有了意义,五十几个人本就等于零,再“化”就没了。

我们算是回了家。悠闲轻松的吃喝和聊天让我们感到真的回了家。

王大麻子和他几个老婆在一起热乎着,他厚颜无耻地使劲吹嘘着我们的战功和死里逃生的经历,夸张的成分让我们都汗颜。可他成功地让他的大老婆二老婆眼泪涟涟,并不停地嘘唏,似乎她们的夫君真的死了几次也英雄了几次,邱菊听得仔细,也不时地表露出喜乐悲愁的神色,有时还拧过头看我们中的英雄。

荷花听到乞丐的事迹时显得紧张害怕,偷偷瞅乞丐的眼神带有责怪和爱怜,不过,更多的是自豪和得意。可乞丐回报她的只有贼兮兮的笑和挤眉弄眼的怪样,让荷花一脸的灿烂和满眼的泪花。

我和沈娘晓晓在一起,我们第一次这样絮絮叨叨个不停。

沈娘的关切和疼爱让我第一次感受到她不仅仅有在者浪时的那种坚毅和威严,她更多的是体贴入微和温柔的母爱。

晓晓今天似乎也有说不完的话,只是温柔中带有更多的羞涩使她很多时候欲言又止。

我也不再颓废,而是富有了活力与激情。出生入死是我们这些天的感悟,但不仅仅是这些,更主要的是在者浪的那段经历,我知道,真正让我活过来的,或者说从颓废中活过来的,就是眼前的这两个女人。

她们没有说她们自己这段时期的生活,我知道,她们无时不在为我们担忧和焦虑,但她们根本不说她们自己,而是细细的问我们的每一个细节。

我讲我们战斗的经历,但每到关键的时候我都有意轻描淡写地描述我们的危险,有时还特意地说成多么有趣多么轻松。她们细心地听着,我很多次感觉到她们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她们在为我担忧为我害怕,虽然现在我明明好好地活在她们面前。

她们在者浪时面对死亡是那么坦然自若,可今天,她们是那么的关切我的安危,也许是亲历危险与思绪中担忧的区别吧?或者是人在经历了生死之后的感受发生了心态的变化吧?我说不清。但我只知道这辈子我已经离不开这两个女人了,我和她们正同生死、共患难。

我们仍然絮絮叨叨个不停,但我们文雅,细语轻声,只有我们自己听得见。整个大厅就只我和王大麻子有家眷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当然,还有乞丐,他虽然从小一个人已经习惯,但现在有个荷花让他不再是一个人。

嫉妒、羡慕、渴望、祈求,我不敢肯定我那些同袍会是哪一种心情,他们肯定会有感受的。

可粗野的王大麻子根本不注意别人的感受。他说到高兴处哈哈地笑声引得所有人都朝他那边望去,也许是他那几个女人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因此没有引起她们过多的尴尬,只是邱菊偶尔微微皱皱眉头。当然荷花今晚一直是娇羞的。

王大麻子仍然在粗俗的对他几个婆娘吹着牛,“我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福呢?有你们几个陪着我就够享福的了。还有什么一将成功万骨枯,那也是没得法子的事,我王大麻子将来封个将什么的肯定是有指望的。刚才不为兄弟称我‘王大麻子将军’虽是玩笑,听着舒服。哈哈,我封将军他们当然高兴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谁都知道的道理”

“只怕你将来下地狱也说不准。”马蹄子又开始搅局了。

“嘿嘿,过去呢?如果我死了那只怕还真的会下地狱,现在不会了。现在我可是走的正道,杀敌人救国于危难之中,救民于水火之时,那怎么会下地狱?你马蹄子眼热了吧?妒忌了吧?哈哈,别妒忌,老子将来给你娶个好老婆,给你封个大官。”王大麻子哈哈地对马蹄子说。

“我说你将来下地狱是因为几千弟兄死在你手里呢,不为兄弟的好主意你不听,吃亏啦吧?”马蹄子今天不知为啥就是损,损得王大麻子只能气结,半天说不出话。最后他终于找到了替死鬼。

“都是唐伯虎惹的祸,你,你唐伯虎不在家吟诗作画当什么鬼兵啰,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都是你,害死了几千弟兄。”

满脸通红,尴尬、羞愧、愤怒的唐寅着实急了,呐呐半天说不出话,“你你”最后干脆什么也不说了。

刚才,沈娘跟我说她今天有些疲惫想早点睡,我理解为她别有用心,她没有叫晓晓就一个人进了她们的房间。晓晓迟疑了片刻还是停住了已经迈开的脚步。

夜,已经很深,我和晓晓默默地站在鱼塘边,谁也没有说话。

山区的夜静得出奇,偶尔的蛙声和狗叫似乎是为了衬托这种安宁的气氛。农家有早睡的习惯,我的那些同袍也在呼噜声中进入了梦乡,只有王大麻子的院子还隐约有些灯光。

我想起在长沙和女同学们的高谈阔论,经常争论得面红耳赤,只是在那舒云面前有些羞涩。可今天,我不仅仅是羞涩而且木讷,晓晓微微把头转向另一边,似乎害怕和我的目光对视。

我看着月亮已经从树梢上升起,现在应该是农历二十一二的日子。民间的口诀“二十一二三,月亮半夜间”就是说现在已是半夜了。

“新月娟娟,夜寒江静山衔斗。起来搔首,梅影横窗瘦”

我独自吟着汪藻的词。还没吟完,晓晓接了下去:“好个霜天,闲却传杯手。君知否?乱鸦啼后,归兴浓如酒。”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幽幽地轻声说:“抗战胜利后,归长沙呢还是龙门?”

我忽然明白,‘归兴浓如酒’不知她已念过多少次了?颠沛流离的人何曾不是‘归兴浓如酒’?她问我今后是回长沙还是在龙门定居,一时我也说不清。其实,半壁江山沦为敌手,胜利之期还遥遥无望,能不能活到那一天还很难说。

但我不能扫她的兴,于是我说:“你喜欢在哪里就在那里吧。”

“有个家就可以了,至于长沙还是龙门都一样。”她显得快乐起来,“其实,只要不打战,这里也不错,山清水秀的,还有这么好看的月亮。”

我突然想笑,但没有笑出来,她说这里的月亮好看,那就是好看吧。哪里的月亮不是一样的?

不过,几十年以后才知道我的想法错了,这辈子我再也没有看到过这么好看的月亮。2005年我特意在这里停留了一个晚上,可我很失望,看到的月亮再也没有那晚那样美丽了。

“冷吗?你穿的衣服已经破了,明天我帮你缝一缝。”她说着,脉脉的望着我的脸。我握住了她的手,用尽了我全部的勇气,即使在战场上我也从没这么怯意过。

她的手有些凉,夜里本就有些凉意,可她的手已经微微的有些湿润。我又紧了紧,然后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并且她的肩膀靠在了我的胸前。

我们不再说话,我听见了我的心跳,急促而又有些慌乱。好久好久,那种香味让我有些迷茫,有些惶恐。

因为,她看到的我是满眼泪花。“你,你怎么哭了?”急切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事没事,我是高兴,高兴我有一个好晓晓,还有一个好娘。”我撒谎,我装着笑,并且笑得灿烂。但我怀疑我的笑容过于夸张,我真担心我这愚蠢的笑容会吓着她。

晓晓哭了,伏在我的胸前抽泣。

“我知道,你是担心,你担心我们都会死去。我们不要死,我们要好好地活着,我随着你到龙门到长沙,你到哪里我就跟到那里。我们再不分开。啊?你说你说,我们再不分开。”满脸泪水的她急切地在祈求我的回答。

我拍拍她的秀发,说:“我们不分开,永远也不分开。我们回龙门,然后我带你到长沙看岳麓山的红枫叶。岳麓山的枫叶一到秋天通红的漂亮极了,邱菊也是长沙人,我们一起去看,好吗?”

晓晓被我的话说得高兴起来,满含眼泪的眼睛露出幸福的光彩,连声说:“好好,我们一起在岳麓山上看枫叶。邱菊说,还有美丽的湘江和橘子洲头,我们看枫叶看湘江看橘子洲头。”

晓晓的话多了起来,快乐地述说她的童年和少年。她说,桂林的山水美极了,那年她和父母一起在漓江坐船,漓江的水清澈得可以看到江底的鱼儿和美丽的石头。她说,她要带我去漓江,我们一起在船上听广城的民歌,她好喜欢广城的民歌。

“唱山歌呃~山歌好像春江水”她轻轻地哼着,清脆婉转的歌悠扬而又甜蜜。许久许久,她悠扬婉转的歌声依然在我的耳边回荡。直到今天,我依然时时能听到这刻骨铭心的歌声。

她唱了许久的歌,我就沉浸在那歌声中。后来她要我也唱一首给她听,我说我的歌难听死了,她说肯定好听肯定会好听。

我在她的催促下好容易鼓起勇气唱了首“刘海砍樵”,难听得要死,可她说好听好听,要我教她。

后来,我们一起唱起了“刘海砍樵”。

“胡大姐。”“呃”“我的妻呀,”“啊?”“你把我比作什么人喏呵?”“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喽呵。”

我们唱得高兴,唱得快乐。

我似乎忘记了刚才那瞬间的感觉,我们仍然在敌人包围圈中,金钟山没有我们的踪迹并不会让敌人放弃搜索。我们还有很多战要打,命如朝露,九死一生仍然是现实的事。

我不想跟晓晓说这些,我希望她快乐,希望她无忧无虑,希望她无牵无挂。但,这是不可能的,我们不能就这么长期隐蔽在这里,敌人也不可能永远不发现我们。不久,她们又要为我们担惊受怕,她们又会每时每刻牵挂着我们,她们要在煎熬中度过每分每秒。

假如我被战死,她们会怎样地悲伤我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我不跟她说这些。她还在学着湖城的花鼓戏,她很聪明,她的“刘海砍樵”唱得比我好多了,那花鼓戏的韵味比我听过的都好听,加进一些广城民歌风味的花鼓戏实在是好听。

过去,我不喜欢花鼓戏那土气和俗气,现在我竟然觉得它美妙非凡。

我们在“走喽呵,行喽呵。”回到那临时的家。沈娘微笑地看着我们,原来,她并没有睡,手里拿着一本《庄子》。

我是在梦中的蝴蝶还是蝴蝶梦中的我。我一辈子也没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