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蚱的坟坑挖在一个向阳的山坡上。
他的尸体一直就是狗尾巴背回来的。马蹄子正为此事恨恨地瞪着狗尾巴。
荷花从乞丐的衣服上撕下了半只衣袖为蚂蚱接上了丢失的那只衣袖。
蚂蚱原来掖在腰里的那半截衣袖早就不知去向,我们想那多半掉在了酒店里,也就是我们被乡民们活捉的地方。
愤怒的王大麻子飞舞着毛瑟枪驱赶我们起来,我们蹲在地上或盘坐在乱石堆上,死皮赖脸的就是不起来。
他已是第三次这样做了,但地上的人没有一个起来的,因为,他要我们去者浪。至于到那里去干啥谁的心里都清楚,我们不能这么干。
王大麻子望着我们这些抗命的家伙恼怒而又无可奈何,嘴里的嘟哝声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原话:“他,你者浪人竟敢杀我的弟兄?老子要把你们斩尽杀绝。你们这帮没用的家伙,几个乡民也对付不了,是你们害死了我的蚂蚱兄弟。”
我们曾经为乞丐哭灵,那次我们哭得悲切。今天,我们真正在埋葬蚂蚱,没有人哭泣,我们都默默地坐在那里,望着马蹄子和狗尾巴抬着新做的棺材放入坟坑盖上黄土。
这是我们第一次正正规规埋葬自己的同袍,奇怪的是我们竟然会如此的安静,除了眼泪,没有一个人嚎啕,甚至那些女人也只是默默地流着泪水。
王大麻子还在嘟哝着说是我们害死了蚂蚱。
是,我们害了蚂蚱。我们过于大意,我们过于相信每一个人。那天,只要我们鸣枪,那帮人是不会勇敢到拿木棒锅铲和我们全副武装的人对仗的。
内疚和歉意使我们这些人默默无语。
今天,荷花出奇的安静,帮着老头烧着冥钱。
这次是真的冥钱。
这多亏了老头心细,他特地从者浪带回来了打捆的钱纸。老头似乎为此有些得意,他这辈子终于有勇气当了一次抢窃犯。
也许,是因为老头上次在祭奠乞丐时吃够了苦头,所以他这次狠心地昧起了良心,在一个可怜巴巴的破店铺里对着一个同样可怜巴巴的老头子发威。他粗鲁地从羸弱的店老板怀里夺过也许是这个店铺仅有的存货,还恶狠狠地说自己就是不讲理。
我第一次看到老头如此凶恶,并且是对一个比他更老更潦倒的人凶恶。
王大麻子磕头的响声确实让人悚然。他的头额沾满鲜血和泥土。我们所有的人怔怔地看着他,他的几个婆娘也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由于他带了这个好头,所以,随后磕头的人吃尽了苦头,结果所有人的额头都是鲜血模糊。
馋嘴今天懒得出奇,蹲在蚂蚱的坟前默默地发着呆。做饭本来是他每天要干的活,也是他喜爱干的活,可今天他就是不去做饭。于是,几个女人全部承担了几十个人吃饭的活。
蚂蚱是饿着肚子死的,并且是已经饿了好几天,所以今晚的饭菜没有人吃得香甜。就连平日跟蚂蚱并不太熟的,更说不上交情的那些本地兵,他们在饥饿已久终于等候到了的美味食品面前似乎也失去了食欲。
馋嘴“巴叽”了几口就停了下来,泪水嘀嗒嘀嗒掉落在了碗里。
马蹄子和狗尾巴干脆就没盛饭,愣愣地对视着,恶狠狠的样子似乎要向对方扑去。他们为争着背蚂蚱的尸体已经结下了深仇。
气鼓鼓的王大麻子腮帮子鼓囊囊的还在生气,嘴里不停地咒骂着谁。我想,他是在骂我,他已经好多次向我瞪眼怒视。也是的,这次行动我是职位最高的人,我得为蚂蚱的死负责。
坐在另一起吃饭的女人们静悄悄的满脸戚容,就连王大麻子的大老婆也是一脸的愁苦和满眼的泪花。
老头忙乎着在空位上的饭碗里添饭夹菜,那是为蚂蚱设的灵位。
蚂蚱,真名马小秋,桂林人,去年在桂林修鞋时被抓了壮丁,二等兵。所立战功炸了两个暗堡,杀敌数人。抗战胜利后被列为失踪人员。按当地风俗,蚂蚱应该在热热闹闹中离开了我们,可蚂蚱确实是在寂寞中离开了我们。
由于一个特殊客人的到来使我们暂时忘记了蚂蚱的死,因为我们有了正式的所属。
接着,乞丐、盐巴和细也从安龙回来了,并且带来一个好消息。他们打听到了安龙的一些情况,并且听说下五屯和白碗窑可能有一支中军队队活动,也许就是李勇奇的部队,从此我们不再孤独,我们有了友军。
在我们赶着挑夫们挑着抢来的粮食回营时,乞丐、盐巴和细去了安龙,他们是为了采购药品。
安龙,黔南的一个小县城。
乞丐他们是大白天进的城,一副邋遢相加上精瘦得一身进食排骨,使得守门的自卫军对他们的盘查也变得草率而敷衍了事。
他们进城不久就遇到了一个乞丐婆,她邋遢的模样让乞丐似乎找到了知音,他很快就和她热乎起来,没几句话就成了好朋友。
他们热乎地聊着,也许是在交流乞讨的体会与经验。但乞丐就是不好启口谈论他的正事,迟迟不肯说明自己的来意。他们就这么天南地北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乞丐婆似乎明白乞丐攀谈的目的,于是她直截了当地把话挑明了,她说:“小兄弟,你来干啥就直说吧。你是乞丐没错,我们见过面,你是龙门的乞丐,到这里来只怕你不是为了乞讨吧?你不要害怕,你们在龙门干的好事只怕也有你的份吧?”
乞丐吃惊地看着乞婆,他首先想到的是立即杀人灭口,但他没有动,而是压低着嗓音威严地说:“你是谁?”
乞婆肮脏的脸出奇的平静,说:“我?乞丐一个,讨饭讨了几千里。只是你们在龙门名声好大,说是有个乞丐好生利害,应该就是你啦。不错,我们讨饭吃的也该出些利害的角色,为我们争争气。唉,可惜我是个女人没能耐,要不我也和你们一起干了。”
她的话让乞丐又嘻嘻的归复了平静,于是他们成为了朋友。
那乞丐婆对安龙熟悉得如同自家里一样,东拐西拐就找到了几家药铺子。但乞丐婆并没有让他们急于采购药品,而是带他们去见了个人。
这个人现在在安龙自卫军中担任领队,自称姓刘,外号刘神仙,看风水出身,闯荡江湖一辈子,四十多岁的人仍然单身一人,为了混口饭吃去年参加了自卫军。
他说他有百来号人马早就有反正的想法,就是没有门路,听说在五屯和白碗窑有一支中军队队,可就是没人引荐,试着去联系了几次但接不上头。因此,他希望乞丐能够引见,帮他把这百来号人马拉出安龙。
他还说,现在安龙实力最大的人是个苗人,叫跳跳神,安龙的自卫军都在他的控制之下。这人为人阴毒,并且弄神弄鬼的笼络了一群对死忠对他唯命是从的人。要反出安龙,先得除掉这个跳跳神。
乞丐半信半疑地听完了刘神仙的话,只是含糊其辞地说帮他打听打听五屯和白碗窑有没有军队。
但有一条重要的情报是安龙是千张军队物资的一个小中转站,这里有一个弹药库。
乞丐在安龙又跟着乞丐婆转悠了几天。他想熟悉一下安龙的地形,也许将来用得着。
乞丐几次提议去炸掉那军火库,那乞婆并不感到胆怯,她淡淡地说:“那军火库是千张军队的没错,那里有重兵把守,炸军火库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说,你身上的王八盖子也是千张军队的呀。”
愕然的乞丐看了看自己身上,疑惑地看着乞婆,似乎在问她怎么就知道他身上藏有武器,并且还准确地说出了武器的名称。
但他没有问,乞婆话中话他是听清楚了,那军火库也许我们用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