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独立营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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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蚂蚱

那老头在宋爷的陪伴下细细地打量我们每个人,装模作样地审视了我们一会半天不说话。

我想,他要么是老得总是忘词打不好腹稿,要么是摆显身份故弄高深。最后好容易“嗳嗳”了几声。

随着他的“嗳嗳”声,他终于用半死不活的声音开腔说话,说:“昔日东洋千张国乃区区小国,近几十年来的奋发崛起,靠的是对天王的忠心和虚心向西人学习。大和民族并不是天生优秀,他们千百年来就从未间断向我堂堂中华学习,现在他们成为世界列强,而我们备受世界各列强欺凌,就因为我们洋务运动的失败,就因为我们一盘散沙。中华民族几千年文明古国,和外敌抗争也是几千年的历史,作为龙朔国人,你们也都是炎黄子孙,今天竟然沦落为东洋敌人效劳的走狗,我老汉为你们感到羞耻。老汉昔日为洋务运动效力,就是怕看到今日”

原来这老家伙也是个满清时代参加洋务运动的人,唠唠叨叨的没完没了。

蚂蚱越来越不行了,身子已无力支撑,一直往下滑落但又被绳子紧紧的勒住。

我突然吼叫起来,嘶哑的声音连我自己也感到陌生,“他要死啦!你能不能少放点屁,他也是龙朔国人!不是千张国人!他真的就要死啦。”

老者继续不温不火,“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你们做奸细的”

我不想再听他讲,鬼就想听他的话,“我们不是奸细,我们是中军队人,我们打下了龙门,我们在金钟山打死上百个敌人也牺牲了上百人,我们击毙过千张军队的中佐少佐,我们炸了千张军队的炮群”

我一口气连串的“我们”吼得老者连连后退,要不是年轻人赶忙扶住他,他肯定已经跌到。

他定了定神,嘴里继续哝哝:“胡说。胡说。哪里有你们这样一支中军队队,龙门又哪里攻下了?恬不知耻啊,羞耻,羞耻。”

蚂蚱微微拧过头来,哀求的目光无力地注视着我们,泪水顺着眼角流淌,嘴唇嚅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可微弱得没有声音。

突然,他的头垂了下去。

蚂蚱死啦!

他耸拉着身子仍然吊在绳索上,头上的鲜血停止了流动,拧着头朝向我们,半睁着眼睛已经茫然无光,他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想再看看出生入死的弟兄。

开始嚎号,不是一个,而是我们整群。刚才还濒死的我们突然全都回过了神,突然发出山洪暴发似的嚎叫。

乡民们被我们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连连散开。那满清老头怔了怔,蹒跚地退了几步。宋爷看了看蚂蚱,一副不屑的表情。

炮子鬼挣扎着要从紧紧捆绑的绳索里挣脱出来,一只被挣出鲜血的手用力地伸向蚂蚱,似乎想抚摸一下他的脸。

嚎啕的馋嘴鼻涕眼泪和唾涎加上被磕破的嘴唇流出的鲜血混在一起。老头抬着头望着天,“呜呜”地哭喊:“老天,你睁眼啊,千张国人的炮火枪弹没有打死他,他怎么能够就死在咱自己人手里啊老天啊,蚂蚱啊,蚂蚱”

狗尾巴在猛烈地挣扎,徒劳地挣扎,然后是默默地流着泪。

马蹄子愤怒的眼神似乎要喷射出火焰,“老子要搞死你们。”

我无力地哭泣着。

蚂蚱仍然被绳索悬挂在那里,哀求的眼神似乎仍然在渴望着生命,眼角边还留着一滴未干的泪水,也许这滴泪表白的不是对死亡而是对死的方式的遗憾。从龙门阻击战,龙门突围到金钟山之战,弹片横飞,流弹如雨中他好好地活了下来。在乡民围攻时只要我们不顾忌他们的生命同样我们可以全身而退。可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啦,被自己的同胞活活地打死,最终还得落个奸细的名声。

我们仍然在哀号。

喧哗的场面安静了许多,似乎有人动了恻隐之心,他们在轻声地议论,也许也有人开始怀疑我们是不是真的奸细。

满脸横肉的宋爷环顾了一下四周,凶蛮的神态又显露在脸上。

他高声地说:“这就是奸细的下场,活该。你们不要被他们的假话迷惑,龙门现在还在千张国人手里,你们给我好好看着别让他们自己寻死,让更多的乡人看看做奸细的下场。把那个死的扔到一边去。”

他的眼睛威严地注视着人群,说:“自古以来,卖国求荣的家伙都会不得好死。我们者浪得给乡亲们做个榜样,今后还有谁为千张国人卖力,下场就和他们一样。”

几个有些怯意的男子把蚂蚱从绳索上解下来,粗野地拖着他的尸体扔在砂坪的乱石中。我痛苦地看着他们这样对待我的同袍。

明天,我们也将被他们这样对待。

由于有了死人,入夜后围观的人渐渐离去,只有几个被安排守夜的人围着火堆在监视着我们。

我们已经停止了哭泣,精疲力竭的我们已无力集中思想,因为昏昏然地进入半死亡状态不仅仅是个别而是所有人,我们在浑噩中等待着明天的到来。开始,我们还考虑怎么样的死法,砍头还是乱棍打死?到后来什么也不想了,我们已经麻木。

隐隐约约的议论从火堆那边传来。

“他们真的不是奸细也难说呢,今天有人说好像在龙门打了一仗,只怕真的是他们呢?”

“不会吧,龙门有千张国人重兵把守,附近还有机场,谁敢打到哪里去?再说,即使是这样也不要乱讲哦,你又不是不知道宋老虎的脾气,错啦也得干到底的。兄弟,不是我怕事,不是我们哥们几个平日交情不错,我还不会说。”

“那是,那是。不要乱说。”

“我们今天问这些人的部队番号,他们又说不出来,问他们是不是58师的他们自己说不是,说是什么65军的独立营,鬼信啊,65军离这里几百上千里。”

“也是,问他们独立营在哪里又说不出,肯定是奸细,要不就是土匪。”

月亮已经西斜,我望着渐渐西下的月儿,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看月亮。

我突然想起“花前月下”,想起了晓晓。

鲜花是没有的,只有满脸的唾液,月下呢今儿也是最后一次,并且没有晓晓的月下。我感到孤独,虽然有几个同赴奈何桥的兄弟,但我确实感到孤独,因为没有晓晓。

今晚应该是二月十八或十九,离我们从龙门出来已经有半个多月了。这十多天来,经历的事太多太多。如果十几天前我们似鬼一样活着,这十多天总算是做了人,但仅仅只有十多天,明天,我们就真的成了鬼,不明不白的鬼。

我渐渐变着模糊,那些混浊的记忆混浊地出现在脑海里。我朦胧中似乎进入了梦乡,但没有睡着,也没有醒着,半拉着的脑袋懵懵懂懂已经感觉不到周围的世界和时间了。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好像来自遥远的天边,我在似醒非醒中似乎听到有人在哀求。

我突然清醒了过来,这声音就在我的左近,那是沈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