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阳城街道,一名红衣女子鬓角红花斜插、手中青滕紧握,驾马飞驰,不停喊着“让开”,行人惊慌躲避,鸡飞狗跳。可路中偏有一破衣乱发的老头,手中一只红葫芦时不时往嘴里送一口,脚步踉跄,马头调左,他也往左倒,马头调右,他也往右斜。红衣女惊慌失措,硬勒缰绳,马身堪堪停在老头鼻子跟前。老头似乎刚见到有物在前,闻了闻,眉头大皱,灌了口酒,又伸手摸了摸,眉开眼笑,竟抱住马颈不愿松开了,引得路人哄然大笑。
红衣女见状不耐烦地喝道:“都别笑了!”众人这才看清马背上乃是一名年方二八的少女,皆不作声,“你这酒鬼老头,竟敢挡着我去捉拿黄炎贼子?难道是同伙?”
老头醉眼微张,傻傻一笑,又喝一口,抱马依旧,路人忍俊之声又起。少女更觉脸上无光,粉脸鼓胀:“你再不让开我可不客气了!”老头如若无人,酒照喝,马照抱,表情享受得很。少女从小养尊处优,何曾被人无视?当即举起手中青滕,便要抽打。
“啊啊啊……”惨叫声自半空炸响,两个身影向着马匹所在直落而来,四张惊恐的脸短暂互望,两两相撞倒在路边。相天安与符晓闵躲进二楼房中,眼见破门在即,天安趴在窗户上望了望,街上行人分立两旁,这楼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和晓闵一商量,把心一横,赌他一赌,谁知片刻功夫街上已多出一马二人,不过所幸于此,反倒一人一个肉垫,安全着陆。
红衣少女被天安扑个满怀,跌于马下,又羞又恼,一脚蹬开天安,大喊:“贼子竟敢偷袭!”手中青滕一甩,犹如活物般缠住天安,少年急忙挣扎,谁知滕上长出尖刺,扎得他呲牙咧嘴。天安恐老鹁带人追来,忙喊:“快放开我!”
少女却言道:“你们这三个黄炎贼人,遇上我林大小姐,快快束手就擒!”正待转身擒住老头和晓闵,可眼前空空如也,哪还有半个人影?“你的族人太没义气,算了,单拿你回去交差吧。”
天安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偏又挣扎不得,只得“疯女人”、“疯婆子”地一顿臭骂。正值此时,街头转角走出一队人马,当先一骑黑衣少年,年方弱冠却仪表堂堂,有着不合年龄的威严,后面几人中有的身缚绳索,其余人对他们推推搡搡,像是压解犯人。
黑衣少年来到近前,瞥了一眼天安,冲着少女问道:“小妹,还真是你在这叫唤,又闯什么祸了?”
少女嘟起小嘴,两手插腰:“闯祸?我可是立功了!本来你抓人不带上我,我是不理你的,不过现在我也抓着一个,心情好,带着一起回去吧……”说完把喊冤的天安往前一推,立马有人上来绑缚。
黑衣少年这才正眼瞧了瞧天安:“你,是黄炎族人?”
日辞西山,万物披红,龙阳城内一座宅邸青瓦白墙、檐牙高啄,院中廊腰漫回、松竹掩映,堂中两根蟠龙柱、堂上悬一青龙图。图前一黄衣男子长髯细眼,年逾不惑,负手而立。堂下恭立二人,女的一身红衣、娇俏可爱,顾盼间如玉兔脱跳;男的墨色劲装、仪表堂堂,年少却隐见王者之风。
“爹!”黑衣少年躬身向前,“如您所料,此次贼人前来刺探,正中下怀,孩儿斩杀数十人,生擒六人已囚在狱中。”
男子闻言,抚须点头,正待开口,红衣少女抢步上前:“是七个!我还在半路上抓一个,大哥怎么不报我的功劳?”
“哦?启儿,当真?”
黑衣少年面色为难:“呃……绯儿说路遇贼人阻道、暗施偷袭,但我看那只是个十三四岁的普通百姓,更不懂法术,恐怕……”
红衣少女听后扑到大哥身上,又挠又拧:“你刚才还说信我的,怎么这会又变卦了?没你这么做兄长的!”
“胡闹!”男子将绯儿从大哥身上喝将下来,“你大哥又不似你初学法术,是不是黄炎贼人还会看错?定是你私自出逃怕被责罚,便胡乱抓人!”
“我没有!”绯儿秀目微红,“我身为城主之女帮忙擒贼理所应当,怕什么责罚,你们不领情也就算了,何必冤枉好人?”说完便向院中跑去。
父子二人拦阻不及,无奈对望。城主长叹一声:“你去哄哄,我到狱中看看吧……”
光线昏暗,哀号声声,排排火把映照出或凶煞或阴郁的脸庞。天安独自蜷在狱中角落,想不通晓闵怎会转眼不见,猜不出自己命运又将如何。“城主!”狱卒齐声行礼,城主踱步牢前:“便是这几人?”
“是!”
城主凤眼微眯,打量了一遍牢中七人:“带他们过来,本座有话要问。”转身离去。
狱卒答诺,将天安等人绑缚而出,带至刑房,房内各类刑具一应俱全,寒气森森,地上尚有暗红血迹未曾销匿。城主负手而立,冷眼俯视跪在地上的阶下囚:“本座听犬子所言,几位虽然中计却仍勇武难匹,为何效力于无地无名的黄炎族中?不如投我苍龙,他日征战,名利双收,也不枉负一身本事。”
一位发已半白的壮汉,虽双膝着地,脊背不弯:“早听闻林城主计谋过人,又爱慕贤才,不惧敌我,雄才大略可夺天下,当真不假!”
城主大喜:“壮士过奖,如今……”
“林懿天!可你当年攻入我紫蛟族都城,烧杀略地,我如何降你?”
“你们是紫蛟族人?嘶……我与你似曾谋面。”
“我乃当年守将!”
“原来是施将军!当初我向父亲力荐,劝你归降,只可惜你断然回绝,让人既钦佩又扼腕,战后未寻得你尸身,你果然尚在人间。”
壮汉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撇头道:“灭族之恨不共戴天,我等誓死不降,莫再多言!”
“慢来!”另一人面色惊恐,“你是一代名将,死后留名,我年纪轻轻,还不想死!”
壮汉瞪着圆眼望了一会昔日同伴,双指一点,火把上一道火苗成线,飞向投降之人。几乎同时,有绿光闪动,与火苗相撞,定睛一看,乃是几片树叶,恰引火焚尽,空中仅余几丝灰烬飘散。这一阵斗法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投降之人这才反应过来,嗷嗷大叫,苦于手脚被缚,挪至林懿天脚边。林懿天冷然一笑:“此人尚有用处,将军切莫动手。”壮汉毕竟行动受制,毫无胜算,只得冷哼一声。投降之人劫后余生,大感庆幸,不料地上生出一根滕蔓,将其缠举空中,低头处正对上林懿天杀气森然的双眼:“现在本座问你的问题,你要如实招来!”投降之人喉间干痒,点头不迭,“你们在黄炎族中听命于谁,来我苍龙意欲何为?”
“听……听命于孙玄长老,为的是,刺探军情。”
林懿天瞥了一眼边上的天安:“他可是你们半路埋伏的同伙?”
“半路埋伏?”略加思索,“并不认识此人。”
林懿天察言观色,面上一凛,滕蔓分枝有如剑戟,插其四肢,惨叫之声大起:“我让你再答一遍!”
“孙玄长老有事留在城中,但的确没有听说埋伏之事,此人……可能同是族中之人,但我……但我并不相识……”
林懿天将头别过,滕枝一动,投降者四肢被取,哀号震天,蔓身一紧,全身粉碎,惟有头颅孤单落地,场中一片血红。城主面色如常,拱手道:“如将军所见,我最敬重的乃是气节之士,将军可否……”
“但求速死!”壮汉脸上血迹未干,但一字一句,毫无惧色。
林懿天怅然肃立:“赐这五人自尽,布告全城!”
狱卒应诺,拖下五人,卒长上前一步,恭敬询问:“城主,那此人?”林懿天望了望犹自呆跪的天安,上前柔声道:“小女刁蛮,枉屈百姓,小兄弟先随我来吧。”天安强笑一声,却未起身,旁人不知他想起族人残肢断臂的景象,还当是吓傻了。
林家大堂,天安端坐一侧,如今他已换下满是血污的衣裳,但仍觉难受,只因这深宅大院,仅他一人。下人奉上茶盏:“公子用茶,城主正在更衣,稍候便至。”天安尴尬接过,饮了一口,自出谷以来,还是第一次如此安逸。百无聊赖,四下打量这豪门大堂,目光转到青龙图时,少年身如电击,面色铁青。那青龙腾云驾雾,张口咆哮,将巨龟从半空压下,村庄俱毁,族人尽亡,父母尸身悬在月色之下,血目死死盯着自己……
“喂!”正值天安坠入梦魇之际,被人猛推一把惊醒,茶盏自手中滑落,着地碎裂,“你这人怎么回事,本小姐好好和你说话,你却爱搭不理的?”说话之人红衣貌美,正是林家小姐奉城主之命前来道歉。
天安望望老大不乐意的林绯儿,望望堂前的青龙图:“对不起,对不起,我走神了。”连忙蹲身拾捡茶杯碎片。
林绯儿随他目光看了看青龙图,眼珠一转,得意道:“哎……也不怪你,青龙是我族神兽,除我爹外无人能够驾驭,平常百姓自然神往,就连我也不能时时见着的。”
少年闻言停下手中事物,心中如江河翻涌,口中反复念着六个字:“除你爹外无人?除你爹外无人……”只见他:
手指握进掌心肉,
肝胆焚燃血泪流,
不识仇人自在候,
誓取头颅奠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