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丁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高在头顶,一束阳光正刺着他的眼睛。
他发现自己坐在一棵松树下,后脑枕着一只穿袍子的手。
花生的手!
花生就坐在他旁边,自己也用手捂着后脑,一脸从容的看着丁一。
奇怪的是,丁一并不惊讶。
他道:“看来你在唐门并不顺利”
花生叹了口气,无奈一笑!
这分明是两个老朋友见面互诉心中苦闷的情形。
花生道:“你就这样放她走了?”
丁一没有回答,而是翻了翻自己的腰带,露出一本书的一角……
花生心中会意,道:“在镇上我看到‘碑上青’就知道你已经不远了,我挑得这地方你还满意吗?”
唐信进小镇的时候丁一就已经跟上来了,他之所以能够追上唐信,是因为“碑上青”
唐信换下的衣服上有他的味道,人未必能分辨,但狗却一定能。
“碑上青”就是一条狗,一条在夜里浑身泛青的狗,丁一七岁那年夜里路过一座荒坟,看到一条狗躺在坟前,一双眼睛盯着丁一。
有趣的是丁一年幼,竟然不觉得害怕,反而笑着和这条狗问好,然后给这条狗取了个名字叫“碑上青”
在他眼里碑上青是一条狗,也是他的朋友。
追着“碑上青”留下的毛发,丁一很快就找到了那家客栈,而客栈里发生的一切他也都看在眼里。
当他看到花生的时候,他并没有立刻现身,因为白手鼠儿还在他身边……
而现在这个麻烦的女人终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丁一道:“我还要把这本书送到伏陆山庄,接下来的路应该没有什么麻烦了”
花生却忽然挑起眉毛,道:“你不是来偷书的?”
丁一摇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偷东西了!”
花生一笑,道:“你第一次进青坪的时候,我也是第一次出去,我早该想到你第一次出青坪不会只是为了偷一本书这么简单”
丁一道:“等书送到,希望还能赶上你的喜酒,我也很想去唐门看一看呢!”
他说到喜酒,只见花生的脸上已经浮起笑容。
第一次进青坪的时候,丁一看到了许多的小孩子。
他看到这些小孩子在一起玩耍,脸上都是欢欣且满足的笑容,他不明白这些小孩为什么可以这样。
但很快他就成为了这些小孩子中的一个。
花生也是这些小孩子中的一个。
时间过得飞快,等这些小孩子都渐渐长大后,他们不能再在一起玩了,因为他们都有了自己的事要做。
玩耍是小孩子才有的权利。
在这些年里,丁一明白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这种个性决定了每个人之间的距离。
他害怕离朋友们越来越远,所以才会走出青坪。
现在他离花生很近,但他却没有特别的高兴,反而有一种失落。
所以两人匆匆道别,择路而去……
天地间称朋道友的无数,又有几人能逃过这必然的结局?
当太阳又一次升起,伏陆山庄已遥遥在望。
丁一头一次觉得太阳如此的亲切。
他走的是一条险道,蜿蜒曲伏在悬崖绝壁上。这条险道的尽头有另外一条索道,索道的尽头便是伏陆山庄。
这是陆公亲口告诉丁一的秘道,丁一第一次见陆公是两个月前。
陆公托他暗中护送《玉书》到伏陆山庄。
陆公一再嘱托他要小心行事,因为《玉书》是天子所赐,一旦有差陆府上下都会受累。
所以丁一又悄无声息的赶回青坪,再从青坪出来,马不停蹄的赶向陆府,好让别人以为他从一开始就是来盗书的。
而现在,他几乎可以放心了,因为绝崖和索道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能够参与如此周密细致的运书计划,丁一觉得他很幸运,这比盗书更让他兴奋。
人在兴奋的时候往往就会放松警惕。
丁一却没有,他已经停下了脚步,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前面。
在他前面不远处,一个人也正死死的盯着他。
这个人背着手,脸上都是伤口甚至看不清模样,但丁一立刻就知道了他是谁。
所以丁一道:“唐逆?”
那人显然诧异了一下,道:“你认得我?”
丁一冷笑,道:“唐信叫你七叔,唐门排老七的难道不是唐逆?”
唐逆是唐门十长老之一,丁一上一次见他是在小镇的客栈里,就在那时候唐逆被他侄儿用禁器黑砂打伤了脸。
唐逆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唐逆,就该知道你绝不是我的对手”
“是”丁一毫不怀疑唐逆的本事。
但他却又道:“你没出手,只是怕我趁机逃走!”
唐逆的脸色微变,因为他没有自信能够一击即中,他虽然不认识丁一,但看丁一行路的身法,该知道他的轻功不错。
但唐逆毕竟是老江湖,他又道:“我不出手,你也未必敢逃,既然如此我们就这样站着,看是谁先倒下去!”
“好!”无论如何,对峙对丁一都是有利的,这样他才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对策。
但很快丁一就明白了唐逆的用意。
唐逆很可能早就等在这里了,而丁一行路多日自然疲惫,这样耗下去自然对唐逆更加有利。
但在唐逆的眼下,自己真的有机会全身而退吗?
丁一虽然对自己的身法极为自信,但也好几次目睹了唐门暗器的刁钻狠辣,此刻他已经想不出任何逃走的办法。
但无论如何他也要试一试!
所以他立刻转身几乎用最快的速度踩上崖壁,而在这同时,唐逆藏在背后的双手也立刻撒出,但这时唐逆的脸色已经变了!
就在丁一脚踩上崖壁的瞬间,整个人忽然缩在一起,双腿全力弯曲,然后他整个人像青蛙跳水一样弹了出去!
就在这时候唐逆才意识到丁一不是攀崖逃走,而是跳崖!
但等他俯身去看时,万丈悬崖看下去白茫茫一片,哪里还有丁一的影子?
唐逆的手在发抖,甚至连身子都在发抖,因为他忽然感觉到十分的害怕,害怕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
他脸上的伤口已经渗出血来,人在愤怒的时候就会气血涌动。
他连忙退回身来,紧紧的靠着崖壁,好像丁一随时都会蹿上来将他拉下去一般……
他败了,因为他怕了……
“丁一,你为什么偷东西?”
“因为我饿!因为我冷!”
“丁一,你看这一坪的青草,每一株都立在自己的地上直到枯死,你难道连一株草都不如吗?”
“先生,我知道错了……”
丁一真的错了,他错得很厉害。
十天来,他不断的回忆自己犯下的错,从最开始偷的两个包子开始。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先生的话。
衿衿子衣,青青此坪。
他终于有时间仔细的琢磨这八个字。
“我总是冠冕堂皇的犯错,因为在青坪里我的年纪最小,他们平时都关照着我,每次我犯错的时候都有人替我找理由……”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对自己说。
哪怕在他眼前的是万丈悬崖,他也不放在眼里,他以为自己能像风筝一样驭风而行……
这一次他失败了,悬崖上连枯藤都没有一根,无数次的幸运换来了这一次的不幸,当他坠地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摔散了。
但他却没死,一是他的轻功身法实在太好,落地的一瞬间避开了最致命的撞击。二是悬崖底下是湿地,他整个人都砸进了烂泥里。
虽然没死,他却已经在等死,因为他浑身的骨头都摔散了,现在还能动的只有嘴和眼皮。
十天来,他靠着偶尔爬过嘴边的虫子充饥。
因为他不想死,悬崖上面对唐逆,他几乎已经决定拼死一搏,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没有经历过生死,不知道死的可怕。
以前他喜欢夜,现在他害怕夜。
现在的他,每天最高兴的时候就是见到阳光,这意味着他又多活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