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脑子里乱乱的实在是理不大清,皱着眉头想了半天却还是没办法想清楚,眼前的这个人是谁,我怎么从没有见过,我微微阖了阖眼,总觉得还是累得很,也实在是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前遭在梦里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身上冷得很,想着可能是跌到寒冰湖里去了才会这般,后来又觉得自己脑子里糊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塞了一大堆,自己在里面被堵得死死的,怎么也挣不开那些事情,可突然间就有那么一道清清爽爽的白光射进来,将周围的东西一扫而尽,我被那白光柔柔的围着,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我想着自己将将和东海的大公子沉奕一言不合打了一架,拖着受伤的身子偷偷回重华本想找二哥替我去报仇,结果体力不支竟一头栽进了那寒冰湖里去了,怪不得自己这几天会这般难受。父君肯定又要生气了,难不成是阿娘送我来这地方养伤?恩,应该是这样的,不然怎么会是完全陌生的环境呢!
我这现在如同浆糊般的脑子好不容易理清楚了这些,就又沉沉入了梦去了,梦里,一山桃花尽落去,一袭白衣依稀来……
我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已是夜半,刚才那一梦浮浮沉沉的也不知自己历了什么,总觉得恍惚之间便过了数万年。房里的暗暗的,我只感觉被人拢着睡着,这感觉是那么真切,让我心里稳稳的,可转念一想倒也是害怕极了,我本想用神力凝出一柄匕首来,却发现自己的神力涣散,根本没有办法运起气来,又不能让那人发觉,只能偷偷摸摸的试图下床出去,奈何那人搂的这般紧,我丝毫也动不了。
“醒了?”一声带着鼻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伴着一丝绵长的气息,惊得我心陡然一停,一下子忘记了呼吸。“怎么了,你身体还没恢复呢,体内有着许多我的神力,还得好好休息让它们运行替你打通经脉。”他的声音里带着疲倦,难道是因为渡了我神力?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可总觉得我这么一位未出嫁的帝姬和他同床共枕睡着不大好,想着想着竟有些生气,“大胆,你不要仗着与我父君相识就敢对本帝姬不敬!”
搂着我的人仿佛是顿了一下,我趁着这个机会翻身下床,忽的一下房中便亮堂了,我用手遮了遮眼,觉得眼睛有些刺痛,这一回受伤总觉得眼睛也比不得从前好使了。
“阿缈,你,怎么了?”那男子也翻身下床,带着诧异的瞧着我。
我眯着眼瞧了那男子好一会儿,长得真真是极俊逸出尘的,可总觉得他现在憔悴了些,以前,还要意气风发些,大约是这样吧。“除了阿娘和我两位哥哥,还没有人敢这么叫我,你莫不要因为与我父君阿娘相识,又觉得救了我就可以对我这般无理,我好歹也是个帝姬,虽然将将是到了四万五千岁上头还没有修成上神,可也是容不得你这般欺侮的!”我身子刚刚好些,一下子说了这么些话,喉咙便开始觉得有些吃痛,瞥到旁边桌上的青釉陶瓷壶,拉出凳子堪堪就这么坐了下去,倒了杯水慢慢饮了起来,因为喉咙刚开始碰水,我也不敢大口喝,只能一小口一小口这么啜着,瞧着桌上的茶壶倒是我喜欢的式样。我在饮水的过程中依旧不忘避忌着前面的男人。
那人的表情很奇怪,他盯着我的眼神让我有些心痛,我便撇过头不去瞧他,“你,你说你,现在是四万五千岁?”
“你这人好生奇怪,我的年纪一般的神祗仙侣都是知晓的,我没事骗你做什么。”我搁下手里的杯子,总觉得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免得又被他占了便宜,“我现在也已经醒了,明日我就要回重华之巅去。”
“难道是毒还没清?”白衣男子自己自顾自的说着,好像完全没听见我说的。
“哎,我说明天派人送我回重华之巅!”我略微有些生气,声音也不自觉提高了些,这一下便岔了气,又因为身体刚刚恢复,这一咳咳得我是全身经脉都在痛,白衣男子对我这伤倒还是尽心尽力,一听见我咳立马过来为我渡神力护住心脉。
“明日,我送你回去。”那男子将我抱到床上安置好,丝毫不允许我乱动,我愣愣的瞧着他,觉得似乎有些熟悉,脑子里有一种想法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线条分明的脸,可理智让我克制住了。
“崇恩,陪我去看四月桃花吧……”
西缈的手落下的时候,崇恩的心也停了跳动。接天莲池的芙蕖花被风带的沙沙作响,崇恩将西缈轻轻放下,仔细地布好结界,提起面前的昆吾剑,杀伐果断地向着逆鳞喑而去。昆吾剑带出的剑风将接天莲池里开得正好的芙蕖花瓣扫落了一大片,只留下几个光秃秃的莲蓬。
逆鳞喑铩羽而归,崇恩白袍变血衣,抱着早已没了气息的西缈,一步一步,回到蓬丘。
帝君抱着帝后回到蓬丘时的表情是大家从没有见过的,即使是在洪荒战役中自己的血在脚下汇成了溪流时崇恩也没有皱过一次眉,没觉得怎么痛,可看着怀里西缈苍白的脸,他却觉得心痛不能自已。
他知道西缈不会那么容易羽化,自己在最后关头护住了西缈微弱的心脉。
夙玉见到西缈这一番模样的时候,先是一惊,眼泪立马夺了眼眶出来布满整一张脸颊,“帝姬,帝姬……”
“速去崇吾取接天莲。”崇恩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夙玉,觉得她就是最好的人选。崇恩只是明白西缈最后留下的唇语,“崇吾,接天莲”,他也早就猜到,这接天莲上仍有蹊跷,这一趟,或许会丧了夙玉的命。
将西缈小心的放在床榻之上,顾不得自己身上还有许多伤,立刻开始渡神力为西缈清毒,奈何西缈身上三种毒盘根交错,根本无法顺畅逼出,崇恩只能兵行险招,赌上自己这一身修为为西缈进行筋骨重塑。
替西缈重塑的过程并不难,却足足费了崇恩三日的功夫,看着床榻上安然睡着的西缈,很多事情又重新展开在崇恩脑中。
那时的她肉肉小小的,不过他的手掌般大小,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深邃重眸里带着迷茫,刚刚出生的她,脸是红红皱皱的,却是对着他灿烂的笑了,他见过太多女子对自己笑,却没有一个像现在手里这婴儿笑得这般直入他的心,那时他便想,自己若是也要有个妻子,那便只有她有资格了。
夙玉取回接天莲的时候,已经是七天后的事了,崇恩没有想到接天莲上种有寒毒,夙玉那般的小仙竟生生受了这全部的毒还硬撑回了蓬丘,夙玉在将接天莲交给崇恩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别告诉帝姬我是这样去的,她,会难受的。”
用接天莲解了西缈身上的毒之后,崇恩便日日夜夜守在她身边,每日里渡她一些神力替她淬炼筋脉,她如今的新生筋脉根本承受不住自己的七万年修为,崇恩只能暂时封了她的神力。
西缈满千岁生辰时,重华云天递了帖来请他,他那时便想着要去瞧瞧当初的小丫头如今便长成怎么个模样了,奈何蛮荒魔族还未除尽,他根本抽不出身去。蛮荒的事他料理干净花了百十来年,然后东王父又将妖鬼两道的好些不大不小的事,直到五百年后他才真的有些时间。
直到西缈两万多岁,他才在七羽那边远远地瞧见了她一面,之前他时时会听到西缈的事,哪一年里离家出走将岐山的桃子摘了个精光,哪一年里偷偷跟着上了九重天毁了点儿小东西,哪一年里和谁受伤打架急坏了一群神君……他听着这些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的想要笑,近十万年的开天创世之战和两万余年的神魔之役早已将他打磨的忘了如何去笑,东华、七羽、冉珈、重华云天、白羽千叶、西王母、霜华、九雍、既封,那时和他一起并肩作战的人却只有东华、既封、七羽真的能与他谈上心。后来九雍在神魔之役被庆姜的化神吟打得魂飞魄散,元神碎的完全找不回来了,后来既封又自己逆了天道,承了天劫羽化而去,留了个女儿托他照顾。
那时候的西缈自己独自坐在亭子里,托着脑袋盯着池畔的木芙蓉一动不动,崇恩隐了仙迹在一旁默默瞧着,觉得那画面可爱得紧,西缈托着脑袋想了许久,终于是露了个笑容出来,仿佛一下子想通了什么似的,欢欢喜喜的就离开了杳渺宫往下界去了。
七羽说用扇骨敲着石桌面,将崇恩的思绪拉了回来,“我说,你究竟是来我这喝酒的还是来瞧人的?”
崇恩将桌上的的酒一饮而尽,故意岔开话题,“那回念池畔的木芙蓉,是为她种的吧。”
风合时宜的一吹,将木芙蓉清清淡淡的气味恰如其分地推到人的鼻尖,在耳畔绽出一大朵浅粉色的木芙蓉来。七羽握着手里的酒盏,不着一词,不发一语,目光悠悠的越过崇恩,望向远处的那几棵木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