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她?你是说把她弄到昆仑国去养着?”渐函疑惑地皱了皱眉,却在面对泊钧忧郁的眼神时软下了心肠,“唯一的办法,就是我要求与我定亲的神农皇子成亲时带她一起去昆仑。”
“那就……拜托你了。”泊钧对渐函笑了笑,转头对那溟妖柔声道,“你乖乖忍耐些时日,我们以后……会救你的……”
溟妖果然听话地点点头放开手,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可我才不想和他们定亲啊……”渐函嘟哝了一声,却也震撼于溟妖那个纯美的笑容,不好意思打击她幼小的心灵。于是郁闷的西昆仑皇太公主只好掩饰地唤了一声泊钧,“走吧,我都快饿死了。”
“我走了,你……好好保重。”泊钧狠下心避开溟妖的眼神,拍拍她的手背,与渐函快步跟上了前方的人群。
绍原故意落在了人群后面。
神农国设国宴的地方定在青簧台,那是位于翠竹林中的一个高台,四周绿竹森森,凉风习习,正适合各国使节在这炎热的季节里纳凉用餐。
不过昌寓告诉绍原,纳凉用餐之际,也是昆仑国正使隽洁夫人与神农皇子商定婚约的时间。
如果绍原还不抓紧时机向西昆仑公主表明求婚之意,那么无论神农皇子和昆仑公主再不乐意,两个国家的婚姻之约还是要缔结下来,那是他们无法逃避的义务。
“公子行动吧。我这就去跟昆仑使臣暗示我国的意思。”昌寓再次叮嘱了绍原,与隽洁夫人说话去了。
绍原手心里的那颗轩辕帝念珠硌着他的手,也坚定了他的决心。虽然他年纪还小,对婚姻之事尚是懵懂,但为了轩辕国的利益,他必须按照昌寓的吩咐去做。
其实绍原有信心说服渐函,无论如何,与故作傲慢的嘉问皇子比起来,渐函对自己的好感肯定会更多。再者神农帝父子既然轻慢联姻使臣,自己代表更有实力的轩辕国求亲,无疑挽救了西昆仑公主的颜面,对西皇也容易交代……
看着前方并排走在一起窃窃私语的渐函和泊钧,绍原心中再度斟酌了一遍措辞。他与渐函年纪都还小,就算定了亲,距离真正成亲的时间还有好几年。他会劝说泊钧跟随渐函去昆仑,泊钧孑然一身无依无靠,渐函只要好好待他,他必定愿意与渐函在一起。那个时候,如果西皇也同意,绍原就和渐函解除婚约……
十四岁的少年觉得,只有这样做,才能一不负国,二不负友,三不负己。
走在前面的众人已经陆续登上了青簧台,绍原紧走几步,刚想开口喊住渐函,视线却突然被一个人挡住了。
其实那人此刻距离绍原相当远,根本不可能挡住他的视线。可是少年事后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在那一瞬间,那人的身影充满了他的全部视野。
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正是从少年初长成青年的阶段。他穿着一身绣有金色火焰纹饰的红袍,乌黑的头发衬得面孔有些病态的苍白,嘴角的微笑虽然略带疲惫,却依然显得温暖。
绍原定定地看着那男子走向青簧台,忽然希望自己长大以后,也能有他那样的风范。
金色火焰纹在视线里渐行渐远,绍原蓦地意识到那正是神农国皇室徽记,心头便是一激灵。正要加快脚步追上去找渐函,身后却猛地响起一阵风声,整个人顿时被裹进了一个毛茸茸热乎乎的怀中。
居然是那只青鸟!它要干什么?
绍原正想从青鸟怀中挣脱,巨大的翅膀已经合拢过来,严严实实地捂住了他的嘴。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两人高的青鸟已经用另一只翅膀兜住了他的身体,快步闪进了茂密的竹林之中。
等到青鸟终于将憋得面红耳赤的绍原放下地时,他们已经距离青簧台很远了。神农国的御花园虽然造型简朴,但为了能操演战阵,占地面积比其他国家的都大得多。而青鸟带绍原所来的,正是一处静谧无人的树林,树林正中还有一座供人歇脚赏景的凉亭。
凉亭中,此刻端坐着一个女子。她挥了挥手,完成任务的青鸟就悠闲地在树林中散起步来。
咳嗽着理了理被青鸟弄乱的衣冠,绍原认出坐在亭中那个宽额广颐、仪态端方的女子,正是昆仑国使团中的秋奴。
他走进凉亭,想等她先开口说明这么做的意图,然而秋奴却闲闲地看着风景,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绍原按捺不住地问:“是姐姐想要见我吗?”
“我无所谓见不见你,只是要请公子在此耽搁一段时间。”秋奴淡淡地回答。
“耽搁多久呢?”身处神农国皇宫,绍原倒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只是迷茫于对方的动机。
“最好等青簧台的宴席结束。”秋奴的眼睛,如潭水般深不可测,“等昆仑和神农两国定下婚盟,公子就可以走了。”
难道昆仑国已经觉察了什么?绍原暗暗吃惊,却尽量不动声色:“看来我只有挨饿了?”
“公子挨一时之饿,成全昆仑神农一世姻缘,可是莫大的功德。”秋奴端庄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可我就算饿死,神农国的两位皇子也未必愿意与昆仑公主定亲。”绍原无奈地耸了耸肩,“何况,我国昌寓大人是神人,他很快就能找到我的。”
“他来不及的。”秋奴闲闲地回答了一句,语气却甚是笃定,“这会儿,嘉颂皇子大概已经在求亲了。”
“你怎么知道?”绍原瞪大眼睛,立刻想起了方才在青簧台下所见的那个红衣青年。他果然便是神农国大皇子嘉颂,可他不是与他的弟弟一样,一直在推托这门亲事吗?
“我就是知道。”秋奴看了一眼绍原,显然并没有把这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少年放在眼中,“我不仅知道嘉颂皇子的心思,也知道你的打算。”
不出意料地发现绍原露出惊讶的表情,秋奴笑了,深不见底的瞳仁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嘉颂皇子会成为昆仑国未来的东君,谁也不能阻止这桩姻缘。”
“我发现,只要一提到嘉颂皇子的名字,你的眼睛就会发亮。”绍原忽然试探着说,“你以前见过他?”
“是又怎样?”秋奴冷笑,“不是又怎样?”
“可是他却不记得你了……”绍原话未说完,就听秋奴唤了一声“啾啾”,然后下一瞬间他就被巨大的青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小孩子胡说八道,是要受到教训的。”秋奴站在绍原面前,居高临下地笑道。
这种自上而下的骄傲的眼神,让她看上去并不像一个侍女,而像——这天下的女主人。
秋奴的话没有错。此时此刻,一切都如她叙述一般有条不紊地上演。
那个红袍青年走上青簧台的时候,无疑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主位上的嘉问皇子更是惊讶地迎上前来,压低声音问:“皇兄不是昨夜……”
“多歇了一阵,已无大碍了。”红袍青年微笑着回答了一句,随即朝着台上落座的两国使团拱手行礼,“神农国嘉颂见过各位使节。姗姗来迟,还望恕罪。”
对于神农国大皇子的突然露面,无论是昌寓还是隽洁夫人都颇为诧异。不过看嘉颂脸色苍白面有倦容,说是身体不适倒也不像伪装,于是连忙寒暄还礼。
“嘉颂此来,一为代表父君向各位使节致歉,二为——”他忽然朝着隽洁夫人和渐函落座之处躬身一揖,“向昆仑国皇太公主求亲。”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昌寓惊怒于计划的落空,嘉问惊愧于自己的推诿,火正少师等陪宴诸臣惊讶于心机枉费,就连渐函也惊觉自己命运的转折,不由得在座下偷偷握住了泊钧的衣角,而泊钧却默默地将衣角抽走了。
只有隽洁夫人惊喜于不负西皇的使命。
她款款地向嘉颂皇子回了一个礼,试探性地开口道:“殿下是否知道,敝国皇太公主乃是未来的西皇,殿下若是求亲,以后必须离开神农,入赘昆仑?”
“知道。”嘉颂沉稳地点头。
“殿下并未接触过敝国公主,那不知殿下为何愿意放弃未来继承神农皇位的机会而甘为昆仑国东君呢?”有些问题皇太公主不便自己开口,隽洁夫人就要代她追问。
“夫人如果刚才参观了百草苑,就知道我最大的兴趣是研医伺药而非治国领兵。”嘉颂的笑容仍然如春风般和煦,“而昆仑山万物尽有,奇花异草数不胜数,却只有西皇东君才有资格上山采药炼丹。嘉颂不才,自幼对昆仑神山充满向往,若是侥幸能炼制出西王母失传的不死药,做不做神农帝君又有什么关系呢?”
“殿下回答直率,妾身很是欣赏。”隽洁夫人虽然看得出渐函对泊钧的小小心思,但与神农联姻之事关系巨大,自然不会为了那点青涩的萌芽而妥协,当即笑道,“殿下既然有意,就烦请贵国木正准备一应礼官聘物,择日互换金册。”
“好。”嘉颂皇子点了点头,转头去看木正。木正原本有些怔忡,见嘉颂皇子看他,慌忙躬身:“下官定尽全力……”
“请等一下!”木正话音未落,忽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恰正是一直沉默不语的渐函。
“小函!”隽洁夫人生怕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公主闹脾气,忙道,“两国婚约不可儿戏……”
“夫人说得对,小函怎么敢妄自干扰国家大事?”渐函抿着嘴唇微笑,“只是小函身为琼华宫女官,需要为皇太公主传达一句话。”
“贵使请讲无妨。”嘉颂皇子耐心地说。
“公主并不反对与殿下定亲,不过公主想要自己决定成亲的日子。”渐函盯着嘉颂皇子的眼睛道。
“小函……”隽洁夫人隐隐猜出渐函要玩花样,若是把日子定在几十年后那可怎么了得?可她还没有来得及阻止,嘉颂皇子已满口答应:“好。不知公主想定在什么时候?”
“皇太公主即位为西皇的时候。”渐函生怕隽洁夫人打岔,迅速地补充一句,“那时候成亲,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好。”嘉颂皇子照例微笑点头。
而一旁的隽洁夫人听到渐函这句话,原本紧张的表情忽然放松下去,居然没有再出声阻拦,只轻轻提醒一句:“烦请殿下先给一个信物。”
“信物?”嘉颂低头看了看身上,从腰间取下一个红色的坠饰来,“这个鸡血石印章是我平日所用,就交予昆仑公主作为信物吧。”
就这样,原本悬而未决的昆仑神农两国联姻之事决定下来。至于昌寓、嘉问、隽洁夫人等在座众人心中滋味,实实错综复杂,不一而足。
“殿下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宴席散场后,一直拥戴嘉颂继位的少师痛心疾首地质问,“婚约一旦缔结,帝君之位非二皇子莫属,殿下将置那些拥戴您的臣民于何地?”
“父君得了溟妖之血,未必不能康复临朝,谈下一任帝君还为时过早。”嘉颂看着自己的授业恩师,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何况,我去青簧台的半途,遇见了一个人。”
“谁?”少师不解,究竟是什么理由能让嘉颂皇子心甘情愿放弃所有入赘昆仑?
“一个自称昆仑使团成员的女子。”嘉颂的表情有些沉重,“她告诉我如果不向昆仑皇太公主求亲,轩辕国就会有人鹊巢鸠占。轩辕帝君一向存有灭神农一统中原之志,若他们和昆仑国联手,加上父君病重,灾害连年,神农国可就真正艰难了。”
“可就算如此,您也……”
“莫非老师还指望嘉问?他那个脾气,怕是到了昆仑国会活活憋闷死。”嘉颂笑了笑,目光悠远,“不像我,真的可以去昆仑山专心采药炼丹。”
少师叹了一口气。
昆仑国女主执政称为西皇,女主之夫称为东君,名虽为“君”,实则地位尴尬。特别是来自异国的东君,为避嫌疑都不便插手政务,唯一能投入的事就是修炼。这一点,即可为出自神农国宗室的现任东君,也就是皇太公主渐函的父亲所证实。
可是纵观各国局势,彼强己弱,少师发现自己已找不到再度劝说嘉颂的理由。
“殿下就如此信任那个昆仑国宫女吗?”少师最后无奈地道,“万一她是骗您的呢?”
“她是不是骗我,我看得出来。”嘉颂自信地笑了笑,“我看得懂她的眼神。”
“说不定就是殿下几年前出使昆仑的那次……”少师恍然大悟。嘉颂皇子龙姿凤表,温文尔雅,不知不觉间便倾倒了无数女子的芳心,那个昆仑宫女想必也是一样。说不定她这番报信,也含着几许营造近水楼台的私心。可惜明月有意,流水无情,嘉颂皇子至今都冷情冷性,常常连人家的名字和面貌都记不清楚,不知让多少女子遗憾终身。
“老师不必多虑,既然婚期是定在新西皇登基之时,离我离开神农之日还很早。”嘉颂宽慰,“足够等到父君康复,嘉问成人。”
少师点头。
西皇崇梓今年不过四十岁,以神人的身份而言甚是年轻,那胡闹的小公主要把婚期定在即位之时,摆明了并不想将这纸婚约变为现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跟随在她身边的俊美少年,才是她目前最感兴趣的人。
不过这些都无伤大雅。对于国与国而言,形式上的婚约比实际的婚姻更为重要,以前也并不是没有出现过两国主君成婚后分居治国的先例。
既然时日尚早,一切都还有变数,少师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然而此刻他们都没料到,那惊天动地的变故,会来得那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