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唐宋词精品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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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唐词篇(23)

黄周星云:“有如此才貌,乃作商人妇乎?可惜镜湖春色,何不早归元尚书。”元尚书指元稹,因他曾由工部侍郎而入相,故概称为尚书。镜湖位于会稽、山阴交界处,因水平如镜得名。宋人讳“敬”字,因此同音的镜湖即改为鉴湖。刘采春在这一带为妓,故以“镜湖春色”以喻其人。

黄周星的见解,可谓庸人之见。首先他混淆了作者与作品的关系,作品中的“商人妇”不等于就是刘采春。二则“如此才貌”就该早嫁元稹,这也不能说是合情合理。姑不论是否应该“早归元尚书”,仅就“才貌”而来盖论人的感情,这无疑是一种偏见,至于以此论文更是无稽之谈。相比之下,缕云仙史《宫闺联名谱》所言,却有真知灼见。其评云:“不事雕饰而吐口而出,情真语挚,不恋镜湖春色者,无目者也。”

这六首的高妙之处,就在于“情真语挚”,所以才能感人肺腑。不懂这。一点,那才是没有真正的认识作者及其作品哩!也即“无目者也”。

啰唝曲之七

刘采春

闲向江头采白苹,常随女伴赛江神。

众中不敢分明语,暗掷金钱卜远人。

这首词在韦庄《又玄集》中,列为于鹄作,题为《江南曲》。

于鹄,湖北人,是大历、贞元年间诗人。早于刘采春,约与韩愈同时。曾作过诸府从事,大部分时间过着隐居生活。他的边塞诗,较为著名。一些抒情小诗,颇有民歌风味,情调也较为清新,这首诗被认为是他的作品,可能根据作品的风格和一些宋版选本所断定。他的《巴女谣》、《襄阳寒食》等,颇近《江南曲》风格。《全唐五代词》据《词谱》列在刘采春名下。

其实不仅是这首词,就是前六首,也不一定真为刘采春所作,确切地说,应是刘采春所演唱的歌曲。《艳阳曲》载:“采春一唱是曲,闺妇行人,莫不涟泣。”这里也是说刘采春是演“唱是曲”,而且唱的极为感人。元稹《赠刘采春》:“选词能唱望夫歌。”,这里说她是“选词”,也是“能唱”,都没有说明刘采春作词。这是否意味着刘采春在众多的词曲中,很有眼力的选中了这首具有真情实感的作品来演唱,而且唱的很动人,从此刘采春以唱此词曲出了名。即被元稹称为“恼人肠断”之歌。后来人们即认为是刘采春所作,很有这种可能。当然也不能排除自己创作,由自己演唱,这在艺人中也是有的。刘采春本人是歌妓,有演唱的条件,且具文采,自编自演,也有可能。主要还是看刘采春,是否具备这一文化水准,史上都记载:“才不及涛”,说明刘采春文化是有的,但是有限的。

是于鹄作,刘采春作?还是留给考据学家们去考证吧。这里仅是谈谈作者与作品的关系,以便于读者理解,进一步去研讨。

因这首词与前六首格律不同(前六首是五言,本首为七言),且与前六首感情不够连贯,词意也有重复出现(三首的“卜钱”本首的“金钱卜”)之处,所以我们单独来赏析一下这首词。

“闲向江头采白苹,常随女伴赛江神。”白苹是一种水中浮草,即马尿花。《玉台新咏》五,南朝梁柳恽《江南曲》:“汀洲采白苹,日暖江南春。”“赛江神”旧时酬神称赛,唐代韩愈《城南联句》:“赛馔木盘簇,靸妖藤索絣”就是人们酬神、还愿时的活动景况。后称赛会,于春、秋两季举行。“江神”似指河伯而言,传说中的河神。河伯姓冯,名夷,一名冰夷,一名冯迟。还有的记载中说姓吕名公子,冯夷是其妻。《正义》载:“河伯华阴潼乡人,姓冯氏,名夷。浴于河中而溺死,遂为河伯也。”清·顾炎武谓:“河伯乃因国居河上而命名为伯。”总之河神指的就是他。古传说还没有“江神”之说,古时江、河也分的不很明确,所以“江神”乃指水中之神而言,当时有向河神还愿的习俗。

“闲向江头”是说空闲没事,所以到江边去“采白苹”,采来白苹做什么用呢?这种水草不能食用,看来是采着玩的。作为一个闺妇来说,当是闲极无聊所至,是孤独、寂寞的自我排遣,自寻其乐,以求暂时消忧散愁,可见此句关键的一笔,就是个“闲”字。她又“常随女伴赛江神”,女儿家去酬神还愿,应当自有心事的。联想起“河伯娶妇”的故事,心中所想的是否是婚姻之事?所以才来向“江神”还愿。下面两句没有正面回答,可通过女主人公举止的描写,使我们知道,她心中想的正是远别未归的丈夫。因她丈夫常行水路,所以她曾向“江神”许过愿,她默默地祈祷远行的人能乘船平安的快回来。这是她“常随女伴赛江神”的实质。一个“常”字,说明她不止一次许愿还愿了,因丈夫未归,而多次来“赛江神”,从侧面反映了女主人公盼夫归来的急切心情。

“众中不敢分明语,暗掷金钱卜远人。”为什么在众人面前,不敢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呢?这是因为她是日夜思念“远人”,怕别人笑话她“想汉子”,这表现了古代闺中少妇的羞涩心理。

“金钱卜远人”是把铜钱抛起落在地上,看其仰覆而卜行人是否归来。“暗掷”与上句“不敢分明语”相呼应,不能公开,怕人知道,所以偷偷地背着人“卜远人”。

这首词每句开头的一个字,如:闲、常、众、暗都起着关键作用,这些字看起来也很平常,可如此一安排,却包含着深刻的词意,也即所谓的“诗眼”。试想假如没有“闲”字,就无法表现闺妇孤独、寂寞,百无聊赖的心绪;如没“常”字,也无法反映闺妇盼夫归来的急迫感;若无“众”字,更难以刻画出闺中少妇思夫而又羞于人言情态;若无“暗”字,当然也无法体现她卜金钱要背着人的心理。没有这四个字,这首词,将是何等的粗俗不堪。正因为有了这几字的作用,才使作品更为形象,更为生动。从而刻画了一个表面看来单纯活泼,而实际却内心极为复杂、焦虑不安的少妇形象。

八六子

杜牧

洞房深。画屏灯照,山色凝翠沉沉。听夜雨冷滴芭蕉,惊断红窗好梦,龙烟细飘绣衾。辞恩久归长信,凤帐萧疏,椒殿闲扃。辇路苔侵。绣帘垂,迟迟漏传丹禁。蕣华偷悴,翠鬟羞整,愁坐、望处金舆渐远,何时彩仗重临?正消魂,梧桐又移翠阴。

《尊前集》收杜牧词《八六子》一首,《词谱》、《词律》均收。但此词是否唐人所为颇有争议,体例上也与宋词不同。《词谱》指出:“分段处‘扃’字非本韵,似宜于‘辇路苔侵’分段为允。”但《词谱》又认为不能据宋词以分唐词,唐词又无别首可校,故以谨慎的态度一仍其旧。

杜牧《八六子》词写宫怨。唐代李白、王昌龄都擅长写宫怨诗,他们都以同情的态度写失宠后妃的怨情。封建统治阶级的特权与腐朽生活造成了成千上万的妇女的痛苦,她们的青春和爱情葬送在冷酷的宫廷里,历代诗人都有以宫怨为主题的诗作。在词里也有写宫怨的,唐五代词中有李白的《连理枝》(“雪盖宫楼闭”)有云:“浅画云垂帔,点滴昭阳泪。”“咫尺宸居,君恩断绝,似遥千里。”与杜牧的《八六子》比较起来,在意境方面似犹不及。可见杜牧的《八六子》在宫怨词中是写得较早而又较出色的作品。

全词写的是夜景。上片以写失宠后妃居处环境气氛为主,表现华贵凄清情状。

“洞房深”,“洞房”指后妃所居画堂,与枚乘《七发》云“洞房清宫”同义,非后世所云结婚所入的洞房;“深”字形象具焉。

“画屏灯照,山色凝翠沉沉”,“画屏”即屏风,上面有山水花卉人物等雕刻。夜晚宫中燃烛,烛光照在画屏之上,“山色”句指画屏上的图像,“凝翠沉沉”,形容山色浓绿,给人以古雅华贵的感觉,此处所写“画屏”应在女主人卧床旁边。

“听夜雨”句仍是描写环境,“听夜雨冷滴芭蕉,惊断红窗好梦”,芭蕉叶阔大,夜雨滴在芭蕉上响声清晰,神经受到刺激的人无法入睡,即使睡着也容易惊醒。夜雨已冷显然是秋天情景。惊起的人在绣衾上看见飘起的细细的烟,“龙烟”是攀龙香炉内燃起的薰香。整个环境高雅华贵,显示女主人公的身份和宫廷特有的气氛。

“辞恩久归长信”,这才点出久已失宠的宫妃的身份。“长信”本汉宫名,太后所居,成帝时班婕妤失宠,曾请求到长信宫侍奉太后,“长信宫”便成了失宠后妃居处的代称。沈俭期诗“飞燕恃宠昭阳殿,班姬饮恨长信宫”。王昌龄《长信秋词》(“奉帚平明”)均以此为据咏宫怨。“久归长信”说明失宠已久。“凤帐萧疏,椒殿闲扃”,就是必然的事了。“萧疏”是冷落的意思,“凤帐萧疏”描写女主人的凄凉冷落。“椒殿”,古时后妃居处以椒泥涂壁,故后妃所居之殿曰椒殿,人已去长信宫,所以原来的居处,闲置无用,被人锁起。

如果说上片着眼于环境气氛的描写,下片则着重展开主人公的内心世界。

换头“辇路苔侵”,“辇”是君后所乘的车,由于长久失宠,皇帝长期不来,辇路上长满了苔藓,一句即揭示了主人公痛苦的原因。

“绣帘”以下是一个长句子,到“临”字才押韵,非常真实地展开主人公的内心世界。“绣帘垂,迟迟漏传丹禁”,“漏”,宫中计时的器具,铜壶滴漏。“丹禁”即宫中,由于主人公失眠,从宫中传来的滴漏的声音觉得是那样长,其实并非滴漏的时刻间隔长,而是孤独者觉得它长,是一种特有的心态。

“蕣华偷悴”,“蕣华”本义是木槿花,李时珍《本草纲目》:“此花朝开暮落,曰槿,曰蕣,犹仅荣一瞬之义也。”此处的“蕣华”指女主人的容貌,像木槿花那样转眼间偷偷地就落了,不知不觉中青春年华走了,色衰则爱弛,这时候主人公也知道自己的颜色憔悴,所以再羞于梳理头发,愁坐着望见皇帝的金舆渐渐远去,但内心里还是盼望着皇帝的彩仗再来,这是何等可悲的幻想!

“正消魂,梧桐又移翠阴,”主人公正在心驰神往的悲苦中,光阴又悄悄地溜走了,“梧桐又移翠阴”即言此。

杜牧此词表达了宫妃的失宠后掖,望幸离宫的情态,篇幅宏丽,确乎在晚唐五代少有;就铺叙手法和委婉细腻的特色而言,类似后世的柳永和周邦彦,如果确系杜牧所作,无疑应该是柳周的先导。

金缕曲

杜秋娘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君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这首词是劝人珍惜大好时光,及时把握人生,切不可虚度光阴的。

首句“金缕衣”指饰有金线的丝绸衣服。全句说,有如此好的衣服,便应或自己及时穿着、或以持赠好友,趁衣服崭新的时候,不要舍不得,以免时光飞逝,失去原有的鲜艳光泽。这一句是陪衬。次句直入主旨,说人的一生以青少年时期为最佳,犹应倍加珍惜,切莫蹉跎,无所作为。那样的话就会悔之晚矣的。此句的“须惜”与上句“莫惜”,词义相反相对但指归却是一致的。都是直白劝说,应当珍惜韶光,意思畅达明朗。

三四两句紧承前面意思,但用了“折花”作比喻,进一步具体地申明前面意思。第三句《唐诗三百首》作“花开堪折直须折”,字面与此不尽相同,意思是一样的,作“直须”表意似更加明快。第四句又从反面说开去,意谓如果花开时不及时折取把玩,到花落时折得一根秃枝,韶光已逝,有什么意思呢?只能追悔无及!两句都用同一比喻,言近旨远。

就词本身看,容或有劝人及时行乐的意思。这种思想在古代一些郁郁不得志的诗人作品中并不鲜见。如李白《将进酒》诗中就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之句,与这首词的意思极相吻合。但读来并不觉得完全是消极颓废情绪,反而透出一种放旷豪迈气概。对杜秋娘这首词作如此理解,也是想到与她的身世有关。据杜牧《杜秋娘诗序》说:“杜秋、金陵女也。年十五为李锜妾,后锜叛灭,藉之入宫,有宠于景陵。穆宗即位,命秋娘为皇子傅母。皇子壮,封漳王,被罪废削,秋娘因赐归故乡。”(转引自《唐诗三百首》卷八、第二十三页)据此可知,杜秋娘也是一生坎坷。她作此词以抒发胸中一段郁积不平之气,也是合乎情理的。因为我们从她的词中体会到一种隐隐的感伤情绪。但对这首短词的寓意可作多种理解,解作及时爱惜光阴,可以,解作及时爱惜春华,也可以。我们在此理解为及时把握人生,劝人有所作为,涵盖的意思更宽广一些,似乎更有滋味。

何满子

薛逢

系马宫槐老,持杯店菊黄。

故交今不见,流恨满川光。

薛逢常触忤权贵,累遭贬谪。这首《何满子》可能作于他贬官离开京师的失意之时。

《何满子》是当时一种歌曲的名字,其声也哀,其曲也悲,有幽怨凄切之思的积郁者常寄情于此。同代著名诗人张祜曾有一首《宫词》云:“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写的也是一种宫人的幽怨之情,这种埋藏极深、蓄积已久的怨情在《何满子》的曲调声律中得到以泪洗面的宣泄。

薛逢在离别京师,远赴任所的背井离乡之际,心中也定然充满难言的酸楚与怨怼,他凄然命笔于《何满子》这一词调,也同样是借“酒”浇愁,企望把他满腔的积郁在它凄恻的声乐中得以宣泄。“系马宫槐老”,这劈头一句就包容着无限的沧桑感慨。“宫槐”象征着故都的风烟,诗人曾有多少次在宫门的这棵大槐树下系马,经历了多少风光繁花的岁月,而今宫槐已和自己一样苍老衰迈,这老槐前的最后一次系马岂不意味着与故国、与繁华岁月的永别?“持杯店菊黄”,在意境上是一个跨度何等巨大的转换,且不说“系马”与“持杯”,“宫槐”与“店菊”,“老”与“黄”在字间的对仗与音韵的平仄错落上是何等工整、严密,仅就意境而言,这寥寥五字便勾画出一个秋风萧瑟,黄花独放,野店寂寥,持杯孤饮的苍凉、凄冷的境界。诗人以简练到极点的语言给我们留下了宽阔想像的空间。我们逼真地看到诗人是怎样在苍老的宫槐前解开他那匹老马的缰绳,踽踽地、黯然地离开京城,在晚风残月的长安古道上长途跋涉,一朝暂栖在这家远离京城小店对菊持杯,秋风秋花该使诗人如何黯然神伤……艺术的魅力就在于以有限的情境引发接受主体的无限想像,读者不仅能追踪诗人所描绘的“像”、“境”,步入其所创造的外在世界,而且能吟味诗人所表露的“意”、“情”,触摸其内心的风云。诗人在这短短的两句十个字中所概括、熔铸的艺术容量是极为罕见的。后二句较为直白,缺少诗词应有的含蓄与蕴藉,但“故交今不见”也赤裸裸地揭示出诗人内心的孤独与世态的炎凉,而把无形无影的一种抽象的感情——“恨”,以满川的流光作形象的外现和外化,倒也不失为一种新颖、独特的比喻,同时也补充了全词所创造的意境:我们仿佛看到诗人在野店小憩之后,又在秋风中沿着一川秋水踽踽独行,那点点惨白的秋阳洒在水面上的一派凄冷的秋光,增添着诗人心中的悲凉,怨与恨真如流不断的江水无尽无涯……

杨柳枝

张祜

莫折宫前杨柳枝,玄宗曾向笛中吹。

伤心日暮烟霞里,无限春愁生翠眉。

《杨柳枝》一名《折杨柳》,本为汉代横吹曲名,至隋代变而为宫词,唐开元后,作者渐众。这首《杨柳枝》词紧扣题意,是一首咏柳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