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句空间转换,从室内写到室外,仍着重于环境烘托,它与第一、二句是一脉相承的。本句中的“月明”,与首句“玉漏”、“灯”呼应,都在于渲染夜景。它又紧扣“影”字,得上下贯通之妙。盖时当夜阑,灯已半明半暗,倘无月光,就很难映现人影之在墙上移动也。月在窗外,说明夜已将阑,天将破晓,更深一层地写人通宵未眠。“子规”,即杜鹃,每出现于暮春季节,鸣声哀苦。此句承上启下,处于关键地位。它诉之于视觉形象和听觉形象,为黯淡的夜景设色,同时又引出下文,为第四句“孤魂”蓄势,使前面三句的写景得以顺乎自然地转入抒情。至此,全诗经过层层进逼,终于形成了高潮。“愁”,既点明了题旨,又展现了作者汹涌的感情波澜,仿佛一股郁勃不平之气喷涌而出。而以反诘句结尾,尤显得余音袅袅,耐人咀嚼。这一句的“忍”,可作何忍、岂忍解,用反问句更能加强语气。但这里的“孤魂”,与孤身同义,专指孤苦无依之人。或以为此处系指孤魂野鬼,代表已死去的人,则未免望文生义,失之附会。因这样理解并不符合作品实际,反而给曲解本诗者提供了依据,这并不可取。若过分执着于“孤魂”一词,从而竟归结为鬼而能诗,显然不是科学的态度。
纥那曲
刘禹锡
杨柳郁青青,竹枝无限情。
同郎一回顾,听唱纥那声。
又
踏曲兴无穷,调同辞不同。
愿郎千万寿,长作主人翁。
《填词名解》云:“《纥那曲》,唐乐府名。”《艺林伐山》云:“《阿那》、《纥那》,刘禹锡言翻南调为北曲。”《词谱》云:“《纥那曲》,北客当歌如《竹枝》。”可见此调是刘禹锡吸收南方民歌营养而创制的,富有浓厚的生活气息。
第一首以比兴开头,表达少女对情郎哥的真挚爱情。高高杨柳郁郁葱葱,(多像刚健的情郎哥哥你),苗条的竹枝袅袅依依深情无限,(多像妹妹我),我跟情郎就像杨柳和竹枝那样相依相偎,听唱那《纥那》情歌,内心充满了幸福和甜蜜。比喻形象生动,情意缠绵,颇有南歌之风。
第二首承上继续写忠贞的爱情。民间以对歌表达爱恋,唱时脚踏节拍,叫“踏歌”或“踏曲”。这对热恋中的情侣,踏曲对歌,兴味无穷,你怜我爱都化做情歌从心底飞出。唱了一首又一首,曲调虽然相同,那歌辞可不同。歌辞越编越多,情感越唱越浓。千言万语化作衷心的祝福“愿郎千万寿,长作主人翁”。这个痴心的女子,对她的情郎哥爱得多么深啊!
这两首词配为一组,反复咏唱,词浅意深,语短情长,极富民歌意味。
潇湘神
刘禹锡
湘水流,湘水流,九疑云物至今愁。若问二妃何处所?零陵香草露中秋。
这首词是诗人在变法失败、遭贬到朗州之后所作。词中表达了诗人不尽的愁情。
头三字迭句,一开始就把读者带进如流水般悠远、无尽头的思绪中,并点出了诗人创作本词的历史背景。我们仿佛看到诗人被贬至湖南之后,或泛舟于湘水之上,或徘徊于湘水之滨,不时发出由衷的慨叹:湘水你不停地流呀,不停地流!这流不断的湘水,勾起了诗人多少的回忆,引发了诗人多少的愁情!这回忆、这愁情,也恰似湘水一样,永远流不尽。真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
第三句则是对头两句诗情的渲染:九疑山的山山水水直到今天都还笼罩在重重愁云之中,显得如此忧愁。在这里,诗人运用了传统的移情法,亦即今天所说的拟人化手法:连无知觉、无感情的九疑山都感到忧愁,更何况是有思想、感情丰富的人呢?从而表达了诗人深沉的思想感情。
第四、五两句则是扣题。因“潇湘神”又称“潇湘曲”、“清湘词”,当初,它是民间迎神、送神的曲调。本词当是诗人为祭祀潇湘神而作。按,“潇湘神”即“湘妃”。传说尧有二女,名娥皇、女英,后都嫁舜为妃。舜南巡时死于苍梧,葬于九疑。娥皇、女英闻此噩耗,便追到九疑,望苍梧而泣,泪洒竹上,留下斑斑痕迹。最后,二妃投湘水而死。后人称她们为“湘妃”。故诗人在末两句表达了对潇湘神的无限悼念和追思。假如要问为舜帝而忠贞献身的二妃现时在什么地方,当此清秋季节,在零陵的郊野,便只能从那带露而透香的草丛中去寻觅她们的踪影了。事实上,我们知道,在草丛里,除了闪亮的露水和青草的香味之外,哪里能找到二妃的身影呢?这最后一句,似乎解答了前句“何处所”的问题,而实际上,是把读者的思路引向一个辽阔而渺茫的空间,更充分地表达了诗人无限的惆怅和悠长的愁情。在这里,诗人引用了美丽的传说,既增加了全词的艺术美感,又突出了全词的主题。而且,最后以“秋”字结尾,与第三句的末字“愁”遥相呼应,也加增了全词主题的表现。
又
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此词承接前一首词中“二妃”的传说来展开全词。开头也是三字迭句:留有湘妃斑斑泪痕的竹枝啊,泪痕斑斑的竹枝!两句吟叹,表达了诗人多么深切地怀念泪洒竹枝的二妃,对她们坚贞不渝的意志表示了无限的崇敬。
第三句则是诗人满怀深情的赞颂:竹枝上的点点斑痕,都寄托着二妃对已故舜帝的思念之情。斑痕数不清,这相思之情也无穷无尽。这泪痕是二妃留下的,但读者似乎感受到诗人也在落泪。词意无限凄婉。
第四、第五句则是在前三句铺垫的基础上,道出了本词的真谛:被贬斥而客居楚地的人,如果想要听《瑶瑟怨》一曲,那么,就等到潇湘夜色深沉、月光明亮的时候吧。试想,在夜深人静、皓月当空之时,有人演奏着《瑶瑟怨》的乐曲。此时、此景、此声,岂不引发了被贬斥的异乡游子无穷的凄婉、哀怨之情?一首《瑶瑟怨》的“怨”正是诗人要在本词抒发的感情。
前一首词的“愁”、这一首词的“怨”,一“愁”一“怨”,遥相呼应,读来何等深沉、何等感人!
诗人在两首词中都成功地运用了移情入景的方法。无论是前一首词里从“湘水流”的无尽到“愁”情的抒发,或者是这一首词里从对“斑竹枝”的赞叹到“怨”情的表达,都结合紧密、过渡自然。此外,用三字迭句的开头,确能表达哀婉、深沉的感情,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
刘禹锡的《潇湘神》二首,是我国早期词作中颇有影响的作品。游国恩先生在《中国文学史》中认为它“既流转如珠,又含义不尽。”这确是精到之见。
杨柳枝
刘禹锡
金谷园中莺乱飞,铜驼陌上好风吹。
城东桃李须臾尽,争似垂杨无限时。
这一首词的主题是说,荣华富贵只能显赫一时,然而自然风光却是永恒长存的。
头两句,诗人写道:昔日巨富石崇所建的金谷别墅,虽然豪华一时,而今,石崇已被杀,别墅的亭园也已颓败、荒芜,只有几只黄莺儿在任意地飞来飞去;铜驼陌上则依旧吹拂着阵阵春风。铜驼,用“铜驼荆棘”的典故。晋索靖“知天下将乱,指洛阳宫门铜驼叹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从诗人对上述历史景物的描叙中,我们不难体会到诗人内心的沉痛感情。
第三、第四句,诗人不无感慨地唱道:城东的桃花、李花开放时虽然艳丽,但转眼之间都会凋谢,哪里像婆娑起舞的杨柳具有无限的生机?在这里,诗人用桃李花朵的娇艳与垂柳作对比、衬托,尽情地赞美了多姿却并不俏丽的杨柳。同时,从全词来看,也体现了诗人不慕虚荣、不图享受的思想品格。
本词充分运用对比、衬托的手法,使事物的美和丑更加鲜明,使个人感情的爱和憎更加强烈。词中的第一第二句是本句对比——兴旺与衰败之对比,第三句和第四句则是短暂与永恒的对比。给人以“警策”的感受。
在用词上,也具有浓郁、鲜明的感情色彩。如第一句的“乱飞”;第二句的“好风”;第三句的“须臾尽”;第四句的“无限时”。这些,都使本词的主题表达得更加突出、有力。
又
炀帝行宫汴水滨,数株残柳不胜春。
晚来风起花如雪,飞入宫墙不见人。
本词表现了诗人对人世沧桑变化无常的感慨,抒发了视荣华富贵如过眼烟云的襟怀。
第一句是对前朝穷奢极侈的暴君隋炀帝行宫的描述:在汴水旁有座隋炀帝的行宫,点明了炀帝行宫的地理位置。第二句则写了炀帝行宫故址的今日景色:有几株残柳在春风中摇曳着,显得十分凄凉,似乎在告诉人们:那腐朽的统治终于覆灭了。这头两句道出了在明媚的春光中,昔日繁华喧嚣的宫殿故址,如今别无他物,只留有残柳数株,满目苍凉,这沧桑之变怎不令人感慨万千?
在第三、第四两句,诗人则正写杨柳:到了晚上,吹起了阵阵春风,那杨花就像白色的雪花一样,飞进了宫墙;但宫院内已经空空荡荡,看不到人影。昔日浓妆艳抹的歌妓舞女不见了,寻欢作乐、喝五吆六的王公大臣们也不见了,留下的只有如白雪飞舞的柳絮,而且,还是从墙外飞进的。真是一派凄凉的景象!末两句生动而形象地点出了荣华富贵只不过是过眼烟云,从而深化了主题。
本词的选景是颇有特色的。在行宫的众多景物中,诗人选中了“残柳”作为中心景物,确是慧眼独具。因为,“残柳”的“柳”和词题“杨柳枝”呼应;“残柳”的“残”,又和“不胜春”相连,这一对矛盾的事物共存于同一首词的同一个句子中,真是相得益彰;再说,这“残柳”还只是“数株”,而不是“无数株”,有限的数字也体现了今日的衰败景象;而含义隽永的是这“数株残柳”还是在宫墙之外的,为什么不写宫墙内的?是否昔日百花斗艳的宫院,今日连“残柳”也已没有踪影了?其凋零景象由此可见一斑。
至于本词拟人化手法的运用也是很成功的,如末句的“不见人”,是谁“不见人”?显然,诗人指的是柳絮,但柳絮又如何能“见人”呢?这正是诗人匠心独运之处,试想,连悄悄飞进宫墙的柳絮都“不见人”,更何况是走路的人呢?把一幅荒芜凄凉的景象生动地再现了。
又
城外春风吹酒旗,行人挥袂日西时。
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
这首词是一首与友人送别的抒情诗,表达了诗人对朋友的依恋与惜别之情。
第一、第二两句,诗人写道:当太阳西斜的时候,在城外一个酒店的门口,那高悬的酒旗正迎着春风飘动。天色不早,行人挥着长袖互相告别。这里有送别的场景描写,也交待了地点,点明了分手的时间,笔触细腻,宛如一幅风景画。在这幅背景画中,出现了画面的中心——相别的人。
第三、第四两句则是诗人借杨柳抒情。长安道上有数不清的树木。只有飘垂的杨柳是过问人间的别离之苦的。显然,前句的“无穷树”为了衬垫,也是烘托;而后句的“唯有”二字带出了叙写的重点——“垂杨”,这后一句是特写,意在说明众树无情,唯有垂杨有情;现实无情,只有他们几位友人有情,从而抒发了感情。这感情的抒发则是通过末句的一个“管”字来表达的。在这里,诗人运用了移情法。因为“管”字在本句中是“过问”的意思,之所以要“过问”,是由于同情,无知觉的杨柳竟也来同情苦于别离的人们并设法减轻人们的痛苦,这岂不表明了行人别离痛苦之深竟感动了草木吗?同时,也表明了诗人对杨柳的挚爱,《杨柳枝》组词,不正是从各个不同的角度赞颂杨柳的吗?
当然,诗人以杨柳道别并不是只此一首,在《杨柳枝》的第七首中就曾写出柳丝“如今绾作同心结,将赠行人知不知?”这是因为柳枝易于弯曲,可以盘成同心结。而按照民间传说,认为“柳”与“留”谐音,赠柳则含有主人挽留之意。而且,杨柳容易成活,赠柳又含有主人美好的祝愿:望行人随处皆安!因此,折柳赠别就成了古人的习俗,诗人显然也沿袭此俗。何况,本词调为《杨柳枝》,则借柳抒情,不仅可以表达诗人对离去的友人的无限惜别之情,而且也符合此调咏柳的要求。
又
轻盈袅娜占年华,舞榭妆楼处处遮。
春尽絮飞留不得,随风好去落人家。
本词表达了诗人对即将飘落的柳絮,对即将离去的友人的美好祝愿。
头两句写道:杨柳那轻盈柔美的舞姿独占了春天所有的美色,无论是在歌舞楼台,还是在深闺妆楼阁,都有袅娜的柳丝掩映。这两句既描绘了杨柳的美姿,也叙写了杨柳之受宠。而首句的“占”字用得极其生动,它固然是夸张,但它却颇有“六宫粉黛无颜色”,“三千宠爱在一身”之意,这一个字蕴含着深刻的内容。由此可见诗人用字之精练。
第三、第四两句则是诗人对柳絮的深情祝愿:春天过去了,柳絮要飘离柳树飞舞空中,这是谁也留不住它的,但愿它随风而飞,能有一个好去处!是啊,天时季节的运转是不以人的主观意愿为转移的,春天总要过去,柳絮也总要从柳树上脱落飞向他处的。那么,朋友呢?有欢聚,也有分离,这也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因此,当柳絮飘落之时,当朋友离去之际,就送给它(他)们一个美好的祝愿:祝他们一路平安,有个好去处!让这真诚的临行祝愿伴随它(他)们的旅程吧!这是何等真切的感情!是出自于诗人对柳树的挚爱,也是出自于诗人对行人的挚爱。
《杨柳枝》(九)是《杨柳枝》(八)的续篇,它们在思想感情上是一脉相通的。
本词在写法上,诗人显然换了一个手法:全词无一句明点词题“杨柳”,却又无一处不紧扣词题,句句都可见到“杨柳”的风姿。再是寓情于景的写法和议论抒情的手法也是很成功的。在头两句的景色描写中,洋溢着诗人对杨柳的挚爱之情;后两句的议论中,则表达了诗人对杨柳、对友人的深深关切。真是景中有情,情由景生,情景交融。
刘禹锡在832—834年任苏州刺史时作《杨柳枝》组词,从我们选录的四首词中,可以体会到梦得词的语言通俗、清丽,其词的感情委婉、真切,从而看出诗人平日留意民间歌曲,在倚旧曲、填新词方面确有开创精神,对晚唐、五代词的兴盛确实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竹枝
刘禹锡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竹枝》是巴蜀的民间歌谣,又名《巴渝词》,大多咏当地风俗和男女恋情。刘禹锡《竹枝》十一首,根据巴蜀民歌,改作新词,内容以歌咏三峡风光和男女爱情为主,但也流露出诗人遭贬谪之后的痛苦心情。徐棨云:“《竹枝》之为体,所以赋风土,写人情,非流连光景之作。”(《词律笺榷》卷一。见《全唐五代词》第107页)刘禹锡的《竹枝词》风格清新,充满生活气息,语言通俗,音调轻快,形式上多为七言绝句。我们仅选其中五首。
这是第三首,是抒写女子失恋的痛苦,谴责心上人的负情,表达自己纯洁爱情的诗篇。它写出了儿女柔情,也写出了巴蜀的风土美景。
“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这两句就描写了巴蜀的秀丽风光。高山之上,春天的桃花盛放,那样鲜艳,而在山下的蜀江之中,滔滔春水,拍着山崖,滚滚奔流。一个“满”字,写出了桃花漫山怒放的景象。一个“拍”字,描绘出蜀江春水奔腾拍击,一泻千里的形象。“拍山”,也作“拍江”。这两句采用《诗经》“兴”的手法,先咏他物,以引起所咏之物。
“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这两句就是根据前两句“取譬引类,起发己心”(《诗》孔颖达疏引郑司农话),描写女主人公因失恋而无限痛苦。它取山桃红花易衰比“郎”的薄情寡义,含有愤怒谴责之意。昨日柔情蜜意,而转眼之间,就像红花一样凋谢了;而女主人公的心灵也就受到了残酷的打击。“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虞美人》)她的悲愁,就如“蜀江春水拍山流”,无穷无尽,无休无止。这两句就用了比喻,把“郎意”和“依愁”形象化了。“侬”,我,女主人公自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