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颠簸的马车壁上,脑中一片混乱,我觉着再颠几下可能脑子都糊在一块了。正巧的巧,在我险些将脑子和胃酸一并吐出来的时候,绣儿对着车门锄了锄,看似刨了刨冰渣,才顺利推开了门。“师姐!外头风雪太大,已经不能往前了。”
我往前面挪了挪伸手掸了掸绣儿肩上的积雪,才惊觉自己的指尖凉的感觉不到雪的寒冷。“那就找地方歇歇吧,连着赶路已经够了。”我剥了剥窗,露出些缝,立刻就被风雪堵埋住。雪下的太大了,覆盖住了四周的一切。看不见的是前面的路,可是这路我依旧要走下去。
我缓缓叹了口气,将手指放在嘴边使劲哈了几下,搓红了指尖,却依然感觉不到什么温度,手麻木的没有任何感知。我低头抓着盖在膝上的外袍,紫的刺眼,颤巍巍的指尖一路沿着紫色的绣纹蜿蜒而下。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糟糕,不然劭儿也不会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看得我有些心慌。
他一把扯过我手中的外袍,我的心跳跟着一并被他扯去。“姐姐,别再绣了,别再想了。”他眼神一柔,委屈的险些憋出泪来。我有点看不透,伤的是我,苦的是我,为什么他脸上的表情比我还悲伤,比我还委屈。全像是儿时抓着他偷偷玩乐时,被我丢掉玩具后,那委屈的样子。他叹着气,抓着袍子的手紧紧的拽着,没有丝毫放松,挨着我坐下。他的另一只手缓缓贴上我的脸,他的手是冰凉,红彤彤的,怕是在车外风雪中冻的,我的脸也是冰凉,怕是心凉了,再也暖不起来。“姐姐都变成什么样了,劭儿看的真真的。”司马劭咬着牙,眼眶都有些泛红。“早知如此,我因当初一剑解决他,不留后路!”
“劭儿,不可以胡说。”我慌忙扑过去捂住他的嘴,顺手将他的头压在我的肩上“不可以胡说,不可以!在这样的乱世,我们什么话都不能乱说。”
绣儿从一旁取出白裘,披在我肩上,低着头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一切都是为了内个人,师姐,我们不是约好了要忘记他,要摆脱这个宿命?”
“我曾以为,这些事会随着时间散去。我曾经以为再面对他的时候,我再不会这么悲伤。”我把手放在眉睫上,遮住窗沿边吹进的冷风。“他有些时候对我很好,好的让我以为就这样会一辈子了,可我忘记了,他是个将军,他叫项羽。”
绣儿挽住我的手将头靠在我身上,“你忘了,可他一直记着,他记着他是一个要得天下的人。”
我无意识的道:“他记着,他娶虞姬,毁了虞姬的一生,也是为了他的天下。他负我,负我一辈子,也是为了那个天下。”我顿了顿,又喃喃道:“子言说我这样傻。情这个东西,我不大弄得懂,以前没弄懂现在更不明白了。可他无论为了什么我都那样喜欢他,应该就是情了。子言说我这样的已经算是情深,那虞姬那样的,应该也算情深,我不知道我同虞姬比起来,谁更情深一些。”我又顿了顿,吸了吸鼻子,伸手蹭了蹭脸,揉出一个笑来。“他想要什么,我会去帮他。他有危险,我会去竭尽全力救他。可我做得到的,虞姬也做得到。在这方面我讨不到任何优势。”
我偏过头看绣儿,“我曾经以为,这些时间会将他从我脑海中抹去,再见到的时候我定当不会那样的没用,那样的不知所措。可我算错了,不用再见到他,即便是只听到了那样的一个名字,就足够我手足无措。我想,这样应当是我比虞姬更情深了。无论怎样,无论付出再多,我都不会有怨言。”
我闭上眼,头疼的厉害,舍弃几千年的道行,保他平安,是我一己私欲。我不奢望他知道,不奢望他回头怜惜我。只是他为何一直感觉不到我那样的爱他?
自始至终,我想要的,我奢望的,不过是他不要这样丢下我。若是早知如此的光景,我当初何必那样的投入。可惜我早知如此了,还是如旧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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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我没有与项伯告别,甚至丢下了绣儿,便是固执的带着劭儿与子言离开断崖,匆忙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带。
倘若我不应该出现,那我现在消失,会不会弥补我早已存在的事实。我权当那样会弥补内心的不安,可独自一人站在深山中的时候,我片刻的迷茫。这里的风景与蜀山很像,一样的安静,一样的清幽,一样的没有任何人与事……可,我的思绪分毫不在了,这同蜀山万分不一样。
劭儿抓上我的衣角,声音糯糯的“姐姐在看什么?”
我反抓过他的手,那手有些凉薄,却早已比初来此地好太多,长得也比原来高了好些。子言的医术堪称一奇,劭儿经他照料旧病未在复发。倘若再好好补补,即便是一个人也能好好活着。
“劭儿,这里可好?”
司马劭抬头看我,一双眼,闪闪的满是欣喜。那样的好看,那样的,让人舍不得丢下他。劭儿重重的点了点头,声音中也满是欢喜,欢喜的连尾音都上扬了好几个调子。“有姐姐的地方,都好!可这里更漂亮,更好!!”
几日来我第一次笑,听到劭儿那句都好,像是波澜不止的心中飘来软嫩的花朵。抚平了那颗辗转悱恻的心,那样的柔和。带着他来这乱世,委实是万分对不住他,失了师傅的照顾司马邵的生命沉沉浮浮。每一步,每一天都如履薄冰,无一不在感叹人事无常。我牵着劭儿的手,用力吸了吸鼻子,“劭儿喜欢,我们就永远呆在这里!”
劭儿瞪着眼看我,眼中的欣喜越来越浓,抿着的嘴角掩不住上扬的模样。欣喜的一张白脸憋的通红,紧紧握着小拳头,兴奋的说:“姐姐在哪里,劭儿就在哪里!”
我也同他一样笑,抬手拨了拨他的额角的鬓发,放开牵着他的手,“日头落了,我瞧着冬日里风凉,你且先回屋去,我去寻子言一遭。”
劭儿瞅着我面上的兴奋还未来得及散去,只听着我赶他回去,那兴奋嗖的灭了一半。两只手拽着衣袍扭了扭,觉得表现的并不够明显,于是又扭了扭。见我仍然没有反应,糯糯的开口:“我不能一同去嘛?子言哥哥的糖豆好吃,我好些日子没尝着了!”
“那我同他讨些来给你解馋,你先回屋去,倘若着凉了可是什么都吃不出味了!”
劭儿又扭了半晌,后又听我拿糖豆威胁,只好乖乖点了点头,踏着小步子往回走。
“兰,今日来得早些。”子言点着烛火,竹卷堆满了桌案,他一笔一划的描摹着什么,头也未抬便道出我来了。
我挨着桌案坐下,拿着子言写好的竹卷把玩,上头的字,万中不识得一个,“唔,劭儿想着你的糖豆了!”我顿了顿,嘿嘿的干笑了两声,“说个实话我这番,也想你的糖豆了。”
“劭儿,他……”
我打断他,“劭儿,还是那个劭儿,会拉着我的衣角叫姐姐的小萝卜头,对不对?”
子言提着笔的手一顿,叹了口气,半晌又了然的笑了笑,“劭儿还是劭儿,无论他如何长大,都是那个司马邵。”
被子言这样一讲,我到反而有种养大的鸟儿即将要离我而去的感觉。劭儿眼中若隐若现的戾气,他命格中为王的天象,我怕我再护不住他。
子言搁下墨笔,“是孩子,总要长大!你放心,你若不变,他不会变。”
我皱着脸半点了点头,“他总要长大的。”可是,委实也忒快了,蜀山千年,他都是如同小萝卜头一般的摸样,如今才四年便是长得快比我高。即便是偷吃了太上老君的仙丹,也不见着有这样的速度。
长大了,就不像我的劭儿了。比起这样,我宁可让他永远是个孩子,永远在我身边拽着我的衣角叫姐姐
“孩子长大,做长辈的不高兴么?”
我咂了咂嘴,从子言的碗盘里挑了个看着比较甜的糖豆,扔进嘴里,含糊道“恩,高兴,高兴!”可嘴里化开的不知是什么味道,有些辣,辣的我眼泪都要飚出来了。
子言咦了一声,道:“昨日采制了些芥末。”
我脸一绿,捂着嘴巴看他。他了然的点了点头,“原来放进里面了,味道还好吗?”
我捂着的脸更绿了,使劲摇了摇头。
“唉,方才讲到哪儿了。”子言指尖的笔舔了舔墨,悟了一声:“哦,是非要折断他的翅膀,打断他的腿,毒坏他的脑子,把他绑在身边才安心么?”
我仍然捂着嘴,使劲摇头抬手想去够桌案上的茶盏,碧绿的苦茶平日里避之不及,现如今在我眼中简直是救星。却不知,一杯下肚才知那全然不是子言素日里喝的苦茶。
子言唉了一声,“方才忘记同你说,近日来我在研究芥辣是不是对人体有好处,所以再这些吃的里头都加了些。”
我一手捂着嘴,一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含着泪使劲瞪了他几眼。奔出屋找水去了。
殊不知之前的话一字不落的进了尾随而来的劭儿的耳朵里,只可惜我任何动作他都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