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和煦的阳光,偷得半日清闲,我睡的很是舒适。半梦中只觉着日头越来越大,我哼哼了两声,手往怀里揣了揣,掏了掏,摸了半晌,竟没摸到方才出门时备着的锦帕。日头很足,晒的我有些燥热,摸锦帕的爪子也很是烦躁。胡乱往哪个边上抓了两把,摸到个滑溜溜的布条,手感很是不错,抓着就往头上一兜。挡着日头直晒,顿时凉快了许多。
龙且同绣儿打了半日,皆是累的快瘫在树荫下,不得动弹。他扯着嗓门大呼过瘾,捧着被绣儿踹到好两脚的屁股,往我这一瞥,顿时惊讶的可以吞下好几个鹅蛋。愣愣道:“绣儿,你且帮我瞧瞧,我逃你的拳头逃了半日被着日头晒的有些发晕,你且瞧瞧,你师姐同少羽哪儿,是怎的个情况?”
绣儿抬手挡了挡日头,也一瞥,更是惊得下巴都将将脱臼。她假模假样的咳了好几声,也愣愣道:“我,我晒的也有些晕眩,没怎的看清楚。”她顿了顿,又一派真诚道:“今儿个日头太足,你我又斗了好些时辰。怕是,怕是都晒的眼花脑晕了。”绣儿心下思索一番,忍不住道:“方才来的时候我见着前方不远地儿,有个小溪水,不如我们去取些水,散散着日头的燥热。”
龙且堪堪点了点头,伸手接了接掉下来的下巴,转身想跑。却被项羽飞出的一瓣叶片生生的挡住去路,龙且仍然双手撑着下巴,堪堪的转过头来,满面呆滞。项羽瞅了眼被我拉去顶在头上的衣袖,又瞅了眼被扯乱的衣襟,仍然面色不改。伸手将我怀中桃红色的锦帕夹在指尖,拎了出来,瞧着龙且,淡淡道:“取些水,将这锦帕弄湿了去。”
龙且接着锦帕,仍然目光呆滞,伸手扯了扯绣儿,一道去了。
山中野景,很是透亮,龙且却同绣儿无声的走了半晌,谁都没有开口。走着走着,光捂着下巴的龙且,怕是忘了屁股上的伤。抬脚抬的不利索,被绊了个踉跄,眼见着就要脸着地,毁了一张俊脸。千钧一发间被绣儿拉了个正着,谁知这造化弄人,龙且这大汉子很是有分量,绣儿这一搭一拉没拉动,反倒被拉的滚了下去,噗的一声栽进河里。
龙且被这一绊一摔,彻底把晃出的神思摔了回来。他揪着手中的锦帕,瞧着跌坐在水里,湿淋淋的绣儿,一张没缓和回来的脸,更绿了。
绣儿坐在河水里,有些受凉的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出奇的没找龙且麻烦,兀自站起来挤了挤外衣,又挤了挤头发。淡淡道:“你先转过去些,别这么看着我,我湿了个透彻躺着晒晒干。”
龙且木讷的哦了一声,乖乖的转过了身,坐在河边树下。绣儿捏了个决,将里衣捂干捂热,躺在龙且身后晒起太阳来。
晒了半晌龙且道:“你方才说,你被日头晒花了眼。”他顿了半晌,又道:“我方才也说晒的眼花……其实,我们都没花眼罢?”
绣儿一愣,撑起半个身子懒懒的靠在树干上:“唔,方才我却是有一时间没怎的看清,后来可能看清了,但一直觉着没看清。你这么讲,我现在才真真觉着我方才看到的没错,我师姐的的确确是靠着你家少羽睡过去了。”
龙且继续愣着,绣儿等了半日没等到龙且讲什么话,转身过去一瞧。他满面呆滞,目光散的很。散了一会,龙且正色过来,收了收神思啊了一声,吓的楚绣险些仰面倒在地上。龙且拉着她,仍然正色道:“如此说来,我同你都没看错,生生就是那副场面。”他蹙起眉来,嘟囔了一阵,绣儿没怎的听清,只听着些什么,竟是如此当了真,也倒是预料之中的。还没摸清思路,绣儿便是发现龙且的目光又要散去,赶忙往他胳膊上狠狠的掐了一把。就龙且说来,绣儿那把掐的很是到位,也下了十成十的力气,青了好久也疼了好久。
我搓了搓眼睛,迷蒙的往四周瞧了瞧,迷蒙的瞧了半晌,愣是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哦的悟了一声,抬手掀掉了头上的锦帕,这一掀着实是下了我一大跳。项羽直直的瞅着我,看得我手发凉,背冒汗。
项羽看着我的视线挪了挪不知道在看什么,我也挪了挪,这一看,又是一大跳,手中抓的,方才头上顶的。不是他的衣袍是什么,手一抖,我妥妥的将他的袍子扔了回去。项羽倒是没发作,视线继续移回我脸上,轻声问:“睡够了,清醒了?”
我被他这么看着,抖了抖,复又靠着树干闭上眼道:“唔,还,还有些困,等我缓缓,缓缓。”
他闭了闭眼,伸手把我往怀里揽了揽,轻笑道:“是还早,你靠着树干不舒服了些,靠着我好了。”他呼出的气息飞绕在我脖颈,有些发痒,我直愣愣的靠了会。又猛的跳起来,结结巴巴道:“唔,我方才已经醒了,不过这日头有些足,没缓过神来。刚刚靠了靠,感觉,感觉好多了,不用睡了。”
我这一跳,早不跳晚不跳,偏偏赶在龙且他们回来的时候跳,乍一看好像是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偏了偏头,避开项羽的视线,挑着绣儿问道:“我方才迷迷糊糊间听着你们是去取水的,看这日头也有小半日过去了,怎的你们去取个水是遇到秦兵了,还是遇到猛兽了?”
龙且往我这头瞅了瞅,又往项羽那头瞅了瞅,来回瞅了小半日,终于舍得开口道:“绣儿那丫头走路没留神,给跌水里去了。”
绣儿一听,又冲着龙且的胳膊一扭,疼的他连连叫疼,委委屈屈的又开口补充:“绣儿那丫头跟在后头,老子走路没留神被绊了一下,就拉了她一把,哪里晓得她走的也这么不稳便,就给跌水里去了。”说完还眼巴巴的挤出个可怜的模样,又道:“诚然害她跌进水里,是老子不对,可这一路过来,老子都不知道被她扭了好几下,哝胳膊都青了。”
我咳了两声,道:“龙且你一个大男子汉,怎的被扭两把就喊疼,太不像话了。”我伸手摸了摸绣儿的衣裳,觉得干的很,想是私下里捏着决给边干了,继而又咳了两声,岔开话道:“小半日前,我到还记着,你们惦记着那几块糕点。看着都这么久过去了,时候也不早,我且先去前头采些花儿来,便回吧。”
劭儿揉着刚睡醒的眼睛在边上瞅了瞅,觉着采花很是好玩托着卷了卷小袖子,也屁颠屁颠的过来采花儿。我将手往他后颈处搭了搭,确定身子无碍,也就随他去了,也是许久没有让他好好活动了。
项羽收了收书卷,往我们这儿挪了几步,侧着头,指了指树荫底下开口:“这日头是有些足,你走了半日,去哪儿坐坐。”
龙且跟在项羽后头,瞅了瞅这日头,已有西下的模样,林间寂静,除了些树杈间雀鸟的啼鸣,真是连一丝风都没有了。二人一道在树下坐着,龙且将取来的水往边上搁了搁,又往怀中使劲摸了两下,嘿嘿一笑,掏出个小酒壶来。“还好方才跌的不狠,没将这好酒跌没了,不然可要心疼死。”
项羽瞧着龙且半日,不知从哪里变出个棋盘,幽幽道:“下棋。”
仰着头喝酒的龙且,吓得将手中的酒壶一扔,一呛,呛的脸通红,连连摆手:“你是知道老子没耐性的,下棋这事,老子是万万坐不来的。你若要我上战场杀敌,就是让敌人来砍我十几刀,都好过在这里下这个破棋。”
项羽指尖黑子落在棋盘上,听着龙且的话抬头瞧了一眼,道:“也好。”语毕,自己同自己下起棋来。
龙且被他一句也好,楞的理不明白。一时间连跌在地上的酒也忘了抢救,白白让一壶好酒浪费在了地上,倒是很滋润了他屁股下的这棵大树。
天上晕开胭脂色的晚霞,包裹着山巅模糊的背影,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天边,也镶嵌在其中。如此美好的晚景,我和劭儿却一致愤恨的揉着磕疼的脑袋。
我想,不,我发誓,若能再选择一次,我一定同项羽骑一匹马,不要来坐这个颠簸的马车。
龙且一句有秦兵,猛地勒住了缰绳,已经习惯马车颠簸的惯性,猛地一停,若不是关着车门,一定是要飞出马车去。现在一头撞在车门上,疼,很疼。劭儿揉了揉也撞在边上的脑袋,很是晕乎。
“姐姐,这是怎么了?”
绣儿推开车门,一脸不乐观的模样,道:“遇上敌兵了,免不了一场恶战。
项羽拔出佩剑砍断马车缰绳,道:“舍车骑马,绣儿功夫好,带着劭儿先跑,应该是没什么问题。”项羽收起剑,瞥向龙且。
龙且被瞥的一个机灵,眼巴巴的瞅了回去,开口道:“靠,你阴老子,方才下棋你就知道会遇着敌兵,在这儿等着老子呢!”龙且苦着脸,一个翻身跨上马匹,唠唠叨叨,“每次轮着老子的都是苦差事,绣儿,你同劭儿往东走,哪儿安全,就是路偏了些。”
绣儿应了声,抓上劭儿就往东边奔去,龙且说,路偏了些。却是偏了些,偏的都没路可以走只能牵着马慢慢走,不过这一路泥泞,倒也没有遇上秦兵。
龙且骑着马消匿在斜阳中,我不禁多瞧了几眼,心下无限担心。还没担心够他,腰间就被项羽一捞,稳当当的坐在马上,绷紧了弦的马飞一样的跃出去。我没敢睁眼看,唔,我没睁眼这个事,做的极为隐晦,万不会拂了面子。不过项羽如何得知,大约是我闭眼时紧张了些,拽着他衣襟的爪子拽的狠了些,衣服皱的也狠了些。虽然不至于被他嘲笑几番,但他故意着住我收了收胳膊却也让我尴尬了好一阵。
马颠的厉害,我没敢抬眼看,只能辩着耳旁的风声,觉着跑的很快也有些远了。屁股下这马,怕是项羽的战马,长久没再上过战场,平日里受够了慢腾腾走的日子,蹄子痒痒的很。所以这回跑的实在是忒起劲,忒卖力。一颠一颠的几乎将我的内脏都颠碎。
“不走心,当心跌下去。”项羽温热的话盘在我头顶,一惊,真险些跌下马去,好在他捞我捞的稳,只是让我多了一层冷汗。
我松了松僵在他衣襟上的爪子,往身上揩了揩汗水,堪堪的又抓了回去,道:“此番还真是对不住,我这人打小不敢靠近这么大个的动物。还,还望你担待些,看我看的紧些,别让我跌下去。”我张开些眼皮瞅了瞅,面色发白的又紧紧闭上,道:“这看着跌下去挺疼。”
项羽点了点头道:“是疼,这跌下去,怕是得养好半个月才能动弹。”
这么一听,我抓着他衣襟的爪子又紧了紧,面带些尴尬:“几次三番把你衣襟抓成这样,实在对不住。不然你脱下来我给你洗洗,晒干了送回去。”
项羽瞥了我一眼道:“你主动给我洗个衣服,我觉着很好,但现下我们是在逃命。你觉着你这话适合在逃命的时候说么?”
我一噎,乖乖的缩在他怀里,不动了。
颠啊颠的颠了小半日,我被颠的七晕八素的分不清方向,项羽突然猛的拉住缰绳。我一个没留意,真当从马上跌了下去,还滚了几圈,滚的好不开心。
“荒山地带,你们在此所为何人,所为何事。”
我还揉着屁股没反应过来是怎的回事,前方就已经厮杀了起来。剑锋沾染着血迹,我还楞在一边,刚才项羽猛的勒住缰绳,我跌下马一滚,这一滚委实滚的有些远了。我抬手在眉睫处搭了个棚,远远的望了几眼,没大瞧清,只见着他一席明紫色衣袍翻飞的厉害。我往他哪儿颠了几步,这回是真真切切瞧准了,他往我这里看了一眼,没听见声,但我分明知道他说,别过来。我往他哪儿挪动的脚步一顿,不知该怎么才好。秦兵不少,若是一对一,一对二,我到真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但这分明是群殴,群殴!
我握了握袖中的短剑,往树底下猫着腰,朝着项羽那边靠。剑风贴着衣袖飞过秦兵的嗓子,我没留神力道,一不小心就把他脑袋给切了下来。我吓了一跳,项羽吓了一跳,秦兵也吓了一跳。
我堪堪的站在原地,秦兵的血溅在我浅色的衣袍上,到神似血梅。我嘿嘿了两声道:“不,不好意思,没控制好力道,我下次注意,下次注意。”没等的我将话说完,秦兵大半的刀剑指向了我,齐齐的砍来。我往边上一闪,趁势挽起一个剑花,削断了秦兵的剑。我打的正起劲,被项羽拉了一把,扔在他身后。而方才我站的位子,多出两个秦兵的尸首来。
一时间我逃不开项羽的背后,打的正尽兴的我被他打断很是不高兴。研究了好一番如何从他背后脱出,仍然是没有什么结果。倒是项羽突然一个回头,握着我还抓着短剑的手,往回一刺,剑刃便没入秦兵胸口。
项羽贴在我耳边,嗓音中竟有些撩人的味道:“别走神,跟着我。”
那一双修长的手握着剑无往不利,握着书卷君临天下。
那一场血雨腥风,我才第一次认清项羽。静则君临天下,动则纵横百家。
龙且最终还是负伤回来的,左臂被砍了一刀,流血流的有些惊人。一瘸一拐的走回了客栈,马匹目测是被人炖了,连根骨头都看不见。好在龙且身子底厚重,歇了两天伤口便无大碍。可失去的血可不是怎么好补的,为此他一见面就嚷嚷着头晕,也为此我不知私底下炖了多少鸡鸭鱼肉给他补身子,补得都快胖一圈,可仍是嚷嚷着晕与不晕之间,直到项羽挽挽袖子想将他扔出去,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