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世珍藏的微型小说13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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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矮个儿之死

[美] 李察·比索

“这下我可完了。”矮个儿想,“我快溺死了,他妈的!我怎么会被这个笨家伙钩住?”就在此时,他的头撞上船尾底部的钢板,叮当一声!水流把他冲向船尾。

“这简直比嘉年华会还糟!”矮个儿想,“妈!再见了。伙伴们,永别了。死得这么早,真他妈的过分!”想着想着,他真的死了,立刻觉得好过一点。“地狱可没这么温暖。我终于可以不必担心什么了。可怜的比尔,我打赌他看着我翻下来,一定差点脑溢血。现在他们一定熄了引擎,乔、比尔和戴门一定乘着竹筏四处找我。我可以把东西分给他们,不过希望他们能把手表还给我老爸。船长一定气疯了,他最恨船上有人溺死。我却偏偏在他不厌其烦地叮咛后,仍没穿上救生衣。——这又可以让他唠叨好一阵子了。船长大概没办法好好睡觉了,我至少会让他做上一个礼拜的噩梦。也罢,在这下面待了一些时候,心里倒也清楚,自己再也回不到那个水闸去了。我摔下来的时候,大概正好在维多利亚湾,如果我不搁浅的话,也许能通过若失水道,到达帝索罗,这得看我到时候吸进多少水而定。如果晚上多喝点儿的话,这几天还能漂得更靠近水面些;要是没有被水草绊住,或是陷在印第安营的沼泽,也许还能到达兰心湾。如果能碰上一个年轻小伙子正好带着女朋友乘船出游,发现我的话,那倒也不错,可是如果我通过兰心湾,就会碰上沼泽、泥浆,何况这下面又没有桨,大概永远无法重见天日了。或许明年秋天那些猎鸭的人会发现我,大概还剩些残骸;或是设法绕到兰心湾的侧面,攀住渔船的钓丝,也许他们会看见我。

他们一定会出来找我,我猜警察一定会通知所有水闸附近的人,消息会从这儿一直传到哥登堡。所有的人都会出来寻找,问题是要通过湾口,离开沼泽,没有航行执照倒是挺麻烦的。我想如果我被装进棺材,送到密尔瓦基的月台上,看起来一定蛮威风的。想起上一次在这个月台上,老妈送我的情景;可怜的妈,一副可怜相,就好像我再也见不到珍珠城和山姆叔叔的玉米丰收似的。他们都觉得我本来可以留在农场上工作的,想到海上漫游简直是疯了,其实我上船工作的经过有点可笑。那天我站在河岸上看大河涨水,老贝地华奇走过来,当时我还不认识他,他问我:‘小伙子,你想不想到海上讨生活?’我回答:‘我也曾想过。’就这样,我上了老西伯利号,一艘只有个小小燃煤动力器和旧轮桨的破船。第一次航行我就见识了麦金林桥,艾滋桥,还有‘圣路易号’的灯火和‘联邦号’、‘史雀林克佛号’,还有那些加霍基河畔高耸入云的大烟囱。从此就再也不想回到玉米田里去了。要不是我那天正好站在那里,而贝地走过来问我那句‘小伙子,你想不想到海上讨生活’的话,我现在也不会远离家乡,在密西西比河上游了,还陷在船底下。那时,我还是个生手,他们要我待在机房里,负责生火,真他妈的谁搞得过那些玩意儿!在哈瓦那,第一次逮着机会可以上岸玩乐、开怀畅饮时,又被那些老鬼捉去看船。我还记得认识比尔是在一个炎热的午后。一条死鲤鱼冷冷地躺在退潮的河滩上,那个老小子正在修理他的破船,一想到我是怎么掉下来的,我就他妈的干死了!那道水闸就在那个老地点,一动也没动过地用绳索固定得好好的,我好像是踩到甲板上的煤渣滑倒的。从前他们警告我得把煤渣清干净,我总把它当耳边风。看看我现在的德性,再也享受不到啤酒和女人,更别想再看到亲爱的老玛莎。回想起那段日子就忍不住难过起来。我们总是把他老爹的屋子搞得乱七八糟,天黑以后就躲到下面去,被蚊子咬得全身都是疱,在底下干吗,大伙就心照不宣吧!贝地华奇这小子现在不晓得在哪里。听说他在芝加哥大桥当领航员,不过后来又听一个从‘哈莱号’上下来的水手说他在公共汽船上当大副。贝地曾握着我的手说:‘小伙子,我会把你训练成一个甲板水手,你就可以驾驶这些难缠的运煤船,一直到你倒下来,死在船上那天为止。’没错,这会儿是死了,不过是死在船底下,可不是在船上。我们在木棉岛那次才精彩呢!我们差点没把拖船给解体!当时河里挤满了船只,有两艘正穿过柏林顿铁桥,其中一艘撞上昆西大桥,沉了。我们被卡在那儿起码有三十几个小时,用掉好几个绳索,才脱离困境。杰克还掉到水里,差点没淹死。好不容易把船修好后,拉佛维特船长把船驶向上游,我们却累得动弹不得,连去喝杯咖啡的力气也没有。我们经过霍克贝岛时,贝地递给我一杯特制的咖啡,他说:‘小伙子,干得好极了!虽然你鞋子上还沾着肥料,不过你已经比我认识的一些甲板手好多了!’他是指那个自以为是的小子,叫肯……什么来着,那个打圣路易来的臭小子,一天到晚吹嘘他待过的那些大船如何如何伟大,老贝地最讨厌他了。玛莎不晓得是不是还在那家咖啡馆工作?她如果看见报上记载着:‘鲁道夫·卡尔汉溺死于密西西比河上游。他是一名内陆航线第二号水道上的水手,贾克伯·鲁道夫的侄儿。’真不知她会怎么样。我现在一定已经漂离了船底,我想船上现在八成一片混乱,那些老小子一定乘着竹筏到处找我。艾尔也会爬起来,把其他的甲板手吵醒,叫他们解开缆绳。至于可怜的比尔,大概又在自怨自艾。今天晚上想要找到我可不容易,河水黑漆漆的,我又没穿救生衣。

就算今晚沉下来的是‘史派克号’也无法找着,更别说我了。詹科林斯在州政府找到个看守员的工作后,贝地曾带我到他那儿去。我们一起在古德那儿消磨了整个夏季,直到我在船上跌断了腿。躺在医院里也挺舒服的,那时候他们还会拿点杂志什么的给我看。下一季我又回到伊利诺州去,不过可真有点待不住。后来我又回到州政府,待了两季。冬天时就开始为‘山姆叔叔’工作。在那里我认识了一个在‘辛辛那提——海利那——老开普三多’线上工作的运输工人。平常他人还不错,可是三杯下肚后,我和佛利就只有在一旁摇头的份了。佛利那家伙真逗,现在想起他说的笑话,还会笑个半死。后来他结婚了,在海尼堡的加油站找到工作。我沉在水里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整天耗在这儿和鲶鱼打交道,一点也不比一辈子种玉米、扒肥料好多少。我希望他们赶快把我弄走,等暖流退了以后,我可不想待在这儿。老乔伊一定很伤心,现在再也没人帮他弄水手刀了,我想他大概会找比尔帮他。让戴门独力掌舵,然后再找个人替他看着航线。他们大概会在拉克塞、威娜纳或富豪市找一个甲板水手上船。就算只能找到个刚从冰淇淋铺出来的小鬼也好,只要那小鬼能支持着经过两道水闸,他们就可以在吉娜纳找到相当不错的甲板手。反正船上还有戴门和老比尔,他们应该可以应付得很好。最可恨的是我搞砸了换班的好机会。艾尔才刚告诉我长官下次放假时让我上岸去玩的,这主意听起来棒透了,偏偏运气不佳。且不说这些了,让我想想还有什么经历。我在运输船上待了一段日子以后,转到加油船上工作了一阵子。后来就到密西西比河上游的‘麦肯尼斯号’上,混了一整个夏天。没想到那老家伙竟然撞上柏林顿大桥,还拖着大半个桥柱往上游走了好一段路。老‘麦肯尼斯’可是一点也不含糊,尽管甲板上堆满石块,仍然毫不犹豫地勇往直前。待过大船‘麦肯尼斯号’之后,转到‘马济尔号’可真落魄,而且整个冬天得和河上的冰块周旋。到了马歇尔斯,船底终于被捅了个大洞,全体船员弃船,只有一个可怜的小子留在船上。船打捞起来时才发现他的尸体,沉船时他大概正在底下找肥皂粉什么的,每次船在裘利叶特靠岸时,我们就会到艾斯俱乐部去玩那儿的自动点唱机,顺便痛饮一番,只要逮着机会还会坐计程车去逛逛窑子。我也在小船‘莫泰么号’待过两个月,穿梭在狭窄的水道之间。然后跟着‘南芝加哥号’跑过几趟船。这艘船虽然跑一趟只卸一次货,但真会把人给累死,这种损耗青春的差事老子可不想再干,就要求转到一艘往返于裘利叶特和哈瓦那之间的新船上。

只要这艘船停在港口,总会看见一批批来自芝加哥的官员,带着他们的老婆来参观这艘新船。港务船长总是随侍在侧。逼得老船长佛利整天把扩音器伸出驾驶舱大声广播,好让大家知道他也不是省油的灯。说来你也许不信,还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但事实上他们的确是每隔一天就靠岸一次,载上小批货物,只为了炫耀这艘船的效率。四十个钟头后又把原货装上船,重来一遍,详情我也不想多说,总之我是受够了。我照实告诉他们,所以就被调到‘印第安煤船’,我就是这样到这下面来的。这下可好,沉在水里永远不得翻身了。看样子我八成到不了兰心湾了,幸好这一带有很多渔夫,也许会碰上一个把我弄上岸去。我现在实在状况不佳,何况没有水手执照可是过不了那些海湾、沼泽的。”

想着想着,矮个儿越漂越远,他没有浮出水面,也没有试着想回到吉诺亚水闸,反而缓缓下沉。潮水温柔地摇晃着他,轻轻把他卷向河底的软泥去。

お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