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敢为天下先:邓旭初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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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经历“皖南事变”(1)

1.事变发生

1940年深秋,邓旭初在新四军新一支队政治部任青年干事,愈干愈有劲,新四军在各方面的工作也蓬勃发展。尤其是敌后游击战争,迅速蔓延大江南北,更鼓舞了中国人民的斗志,使日本侵略者头痛不已。谁知恰恰在这个时候,国民党顽固派“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真面目又一次大暴露——以“皖南事变”为中心的全国性第二次反共大高潮,在经过精心策划后,大张旗鼓地开始了。

在抗日战争中,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反动派,一开始就制定了“消极抗日,积极反共”的政策。为了巩固自己的反动统治,对日本侵略者一再退让;而对最坚决的抗日力量——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抗日军队,则尽一切努力,加以限制、压迫以至消灭。

从1939年6月到1943年10月,先后发动了3次反共大高潮。

“皖南事变”发生在蒋介石发动的第二次反共高潮中,开始于1940年10月,距第一次反共高潮结束还不过半年余。蒋介石指使何应钦、白崇禧,以正副参谋总长的名义发布命令,要求在长江南北坚持敌后抗战的新四军、八路军,撤到黄河以北。党中央、毛主席对此命令坚决予以拒绝。但是,为了顾全抗战全局,也为了争取党外人士和广大民众的理解和支持,决定把在安徽南部的新四军9千余人(包括军部机关在内),撤到江北,继续抗日。1941年1月7日,北撤的新四军9000余人在通过茂林地区时遭顽军重重包围。我新四军将士被迫奋起反抗。当时不但敌我力量对比相差悬殊,而且敌人事先周密策划、充分准备,因此,新四军经7昼夜激战,只有1000余人突围而出,其余或者壮烈牺牲,或者被俘——这就是中外为之震惊的“皖南事变”。蒋介石接着下令,取消新四军番号,派几路大军向华中和华北的新四军、八路军进攻。党中央和毛主席针锋相对,一面公开揭露蒋介石包藏祸心,“煮豆燃萁”,残杀同胞,妄图投降日寇;一面命令陈毅任新四军代军长,刘少奇任政委,在江北重建新四军军部。在这中华民族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全国民主党派、民主人士和广大人民,保持了空前的团结。

他们采取各种方式,对国民党的反共投降阴谋大张挞伐,对共产党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反对国民党反共阴谋的正义斗争,表示坚决支持。国民党政府一方面在战场上自食苦果,一方面迫于全国人民抗日高潮的巨大声威,第二次反共高潮不得不灰溜溜地偃旗息鼓。

皖南事变中,烈士们、英雄们的大无畏精神和气概堪称惊天地而泣鬼神!

可是有谁知道当年参加这项反击第二次反共高潮的祖国儿女,绝大多数都是20岁左右的热血青年。邓旭初同志及夫人沈锐就是相当典型的两位。尽管此时他们尚未建立感情关系,却共同在党的指挥下,站在战斗的前列。

2.被围、突围、受伤、被俘

1940年底,邓旭初与皖南新四军战友们一起接受了北上抗日的动员,高高兴兴地作好了各种北上的准备。这群天真的青年人,还认为到江北敌后更好,更接近敌人,消灭敌人的机会更多。一方面可以更好地锻炼自己,一方面可以为民族、为国家作出更大的贡献,热情似火。文艺工作者还创作了一首充满激情的歌——《别了,三年的皖南》,向皖南乡亲父老依依惜别。

1941年1月6日,部队开始行动了。是夜,冬雨淋漓,伸手不见五指。

指战员们豪情满怀,迈着坚定的步伐,经过军部所在地云岭。因为雨中行军,道路泥泞,容易跌跤,经过一天行军,个个都是一身烂泥,几乎里外湿个透。时当二九寒天,疲劳和寒冷一起袭来。黎明,新一支队到达章家渡。工兵们早已用火油箱作浮筒,架上木板,筑成浮桥。人从桥上过,马在水里淌,总算平平安安,过了青弋江。一过江,后面传来消息,国民党部队已经进驻了我们原先的防地。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友军”,蓄意要把我们全部消灭。他们故意把“欢送新四军北上抗日”的标语,贴到北上沿途敌伪的碉堡上,实际上是向敌人告密:新四军过来了,赶快消灭他们!这是很毒辣的一手。在借刀杀人的同时,国民党反动派悍然犯“天下之大不韪”:蒋介石一方面密令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部署10倍于渡江北上的新四军部队的兵力,在途中包围歼灭之;另一方面又命令安徽省主席李品仙在我渡江时“半渡而击之”。蒋介石消灭我皖南部队的部署已作了充分准备,待我军一离开驻地进入茂林一带就被层层包围。开始我军派人去对方交涉,均被扣压。

极快,敌人像潮水一样压过来。我军高呼“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枪口一致对外”。顽军置之不理,继续掩杀过来。眼看着自己身旁的同志,一个个倒下去。指战员们愤怒了,从眼前血的教训中看清了蒋介石的罪恶目的:彻底消灭这支坚决抗日的队伍!面对这样凶残的敌人,只能自卫反击,拼死冲出重围,才有生路。

尽管寡不敌众,新四军勇士们奋起突围。战斗很激烈,国民党反动派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由于双方兵力过分悬殊,包围圈纵深达30里,而且,地处多山地带。突围,要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冲过去!要拼命,要肉搏,消耗极大。打了3天,邓旭初的右脚关节处,被炮弹炸开的石子打伤了。虽然未伤骨头,但血肉模糊,举步艰难。然而,大敌当前,谁还顾得了这点小伤,他继续在连队里坚持战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打退面前敌人,突出重围,继续抗日!

打到第5天,邓旭初和同志们只吃了两餐饭。其余时间,只能嚼点生米。许多战士子弹打光了,那支空枪仍背在肩上——这是抗日的本钱呵!

命能丢,枪绝对不能丢!

战斗失利,大家的士气却依旧高涨。对眼前敌人卑劣行径的憎恶、仇恨,激起了满腔悲愤,又化成强劲的道义力量,激励着指战员们的士气。邓旭初顺着山沟向河边走去,路过几间草屋,进去一看,里面有几位受伤的同志。其中一位女的,是新一支队政治部宣教科的文化干事,认识邓旭初。她正躺在被窝里,等同志们为她张罗便服。二人一见,没有时间讲话,互道保重而别。邓旭初继续前行,在靠近河边的一片树丛后面,看到了政治部主任江渭清——可找到了亲人啊!邓旭初不顾脚痛,急忙奔将过去。江见到他还活着,显得很高兴,然后立即命令:“青年干事!这个渡口已被敌人重机枪封锁,不能过去。你快指挥司政机关队伍,翻过右面小山,从隔壁山沟过河!”邓一听,立即勇敢地登高大呼:“翻过这个山头,到隔壁山沟渡河啊!”脚痛得相当厉害,可经过一遍又一遍的大呼,为大伙安全,心急如焚,伤痛仿佛大大减轻了。司政机关此时只剩下一些运输员、通信员、饲养员、炊事员、侦察员以及下级干部,成了一群没有领导的“散兵”。正在进退失措的当口,有人这么登高一呼,就成了“带头羊”。大家紧紧跟上,翻过山,渡过河。天黑了,先过河的同志还往前走。邓旭初连忙在岸边把队伍集合起来,作了简短鼓动工作,再想寻找江渭清,可始终不见踪迹。只好自己带了队伍寻找军部。事后才知道江巧遇傅秋涛,合在一起,边打边走,终于突出重围,到了江北。

邓旭初一行沿着大路寻找军部。中午,巧遇第三支队过河部队,支队司令员涂正坤已负重伤,正躺在担架上。邓旭初带领队伍,插进三支队,一起行军。晚上,在一个小山头露营。半夜,山下枪声断断续续,似有敌人向山上摸来。邓旭初一行睡在山腰,子弹飞来飞去,总不离前后左右,大家紧张待敌。过了些时候,枪声停了,说明敌人离开了。

此时,敌人虽已不见,邓旭初一行都知道敌情危急,必须充分作好应急准备。第一件事就是烧掉文件,保护机密。邓旭初看看四周,只有一个熟人——杜爆斧。他是新一团的青年干事,始终跟在这个“顶头上司”的身边。

他们一起烧掉了所有文件,把剩下的几本马列主义经典著作,连同挂包一起,塞在树根洞里,掩藏妥当。然后,他们就跟着三支队一起,离开这个山头,往前赶路。回头一望刚睡过之处,不禁吓了一跳:原来他们竟摸黑睡在一个斜坡上,全靠一株松树挡住,不然睡着翻身,说不定一骨碌滚下山去。

这一觉睡得好险,却也好甜——睡在一层松针上,虽然潮湿,倒还松软。好几天没有好好合眼,实在疲劳极了。

在此之前,邓旭初等已接上面传来指示:“分散突围”。这时,成建制的、有战斗力的队伍已不多,只能走分散突围这条路了。邓旭初与杜爆斧2人和三支队的同志们,在黄昏时到了一条平川。川上有个大庄子,有一二百位同志在此歇脚,有人在烧马肉汤。他们二人各分得一碗汤,稍为长点气力。

在这群人中,他们碰到老一团的青年干事罗德堡。3人合在一起,商量如何突围。议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办法——冲吧,手无寸铁;摸吧,道路不明;化装老百姓吧,无处可找便衣……正在主意不定的时候,有一位三四十岁指挥员模样的干部,大声呼叫:

“同志们,大家站队,准备突围!”邓、杜、罗3人应声而动,站进队伍。一个接一个,又走进山间小路,乘夜迅速前进,夜行军加上过度疲劳,队伍无法整齐,一会儿发现后面掉队;一会儿前面走错路了。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个晚上下来,到东方泛出鱼肚色,一看一支队伍只剩二三十个人了。天亮就无法继续前进,于是再上山隐蔽。邓旭初他们看到山上长满了松树和有一人多高的毛栗和草丛。邓旭初就拣了一个茂密的草丛坐下。哪里知道,不坐下尚好,一坐下,马上觉得伤脚痛彻心肺。低头一看,脓血已经糊满脚面,自己也弄不清楚这几天,白天黑夜,急急匆匆,这些路是怎么走过来的。

天亮了。自古以来,黑夜总是属于逃亡者,白天则属于追捕者:敌人开始搜山了!“共军弟兄们,出来吧!缴枪不杀。”喊声阵阵逼人,枪声时东时西。夜间,自以为自己睡的地方很隐蔽,此时一看,草丛稀稀拉拉,实在太暴露了。正想忍住脚痛,转移地方,已经太迟,5个敌兵,正迎面爬来——50米、40米、30米……他们喘气的声音,都能听到了!邓旭初也不知自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忘了伤痛,一跃而起,转身向上就跑。“站住!”子弹随着这声吆喝飞了过来,刚刚擦耳而过。邓旭初猛窜几步,立即卧倒,第二阵子弹又射了过来,恰恰从背上飞过。他再想跃起,枪托像雨点一样,夹头夹脑,敲了下来。……邓旭初终于瘫倒在地上。怎能怪他这个20岁的小伙子呢?一个星期中,吃了两餐饭,睡眠加起来还不到几小时,再加脚上伤口剧痛:

是人的血肉之躯呀,不是铜打铁浇的,任哪一个也受不了呀!

敌人搜身了,搜了个上下前后彻底翻,拿走了几块大洋,拿走了母亲亲手交给的金表——在这5个敌人看来,眼前这个“共产党”还着实让他们发了一点小财哩。

“起来!走!”大概觉得所获不匪吧,脸上倒少了许多杀气。可是,邓旭初还怎么起得来走得动呢!好不容易挣扎着起来,好不容易又找着根树枝支撑着走路。仅走了100米,碰到了一批人——两个敌兵押了三四个新四军,正往前走。5个敌军也就押着邓旭初,和他们合在一起,继续前行。但是,邓旭初的脚已经肿得不像样子,外加脓血模糊,哪里还挪得动!敌人看到,倒也不打不骂,反而弄了副担架,把他抬了走——大概是看着那几块大洋和那只金表的面子吧!

3.斗争在敌人的伤兵医院里

邓旭初上了敌人担架,脑子像飞轮一样转动:敌人将把自己抬向何处?

可能如何对付自己?自己又应如何对付敌人,作了好几种打算,脑子还未停转,已经到了敌人连部。此时才知道这个部队,属于144师。这个师是四川杂牌军,各方面的待遇都不及国民党的“中央军”,还处处受到排挤欺侮。平常,在抗日阵营中,杂牌军属“中间势力”,在国共两党之间,依违两可,是我党争取的对象。但是,一般“中间势力”,处于左右之间,在国共双方激烈冲突时,总是向强者靠拢——也就是老百姓说的,“拣大腿粗的抱”,这是政治斗争的基本规律。尽管如此,这些杂牌军的官兵,对我军被捕的同志,态度还是比国民党的嫡系部队要温和得多。

在敌人连部,邓旭初碰到了十多位被俘的同志,和他们一起被押送往144师师部。对于重伤员,都用担架抬;其余就只能步行。押送的官兵与俘虏们边走边谈,当官的也不干涉。同志们在这几天中,充分看清了国民党顽固派的反共面目,满腔悲愤,互相诉说自己和同志的遭遇。有时情不自禁,会大骂国民党。押送的川军们听之任之。走了一程,眼前来到一个大庄子。

庄子外面,敌兵东一撮西一撮,不成队伍,好奇地朝着邓旭初他们看。作为一个党的干部,邓旭初一下子警惕起来,觉得不应该放弃这个宣传的好机会。他一眼瞥见有一个官长,站在一个坟堆上,仔细观望着这一队人,身边还有几个卫兵:分明是师里的什么“长”字号。邓旭初立即挣扎着从担架上坐起,用手指着这个官长大喊:“同志们,我们大家问问这个当官的,为什么不允许我们北上抗日?为什么把我们抓来?为什么还要搜我们的腰包?”这一大喊,把同志们的一肚子怒火,统统引到了这个官长的身上。大家一拥而上,把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责问开了。

面对这个阵势,这个当官的倒被弄得瞠目结舌——人家说共产党厉害,新四军厉害,想不到当了俘虏,还有这种声势!面对大家的责问,他当然无从回答,也无法回答——自己只是“上命差遣”,哪里弄得清这一大堆问题。

不过,在这个抗日高潮的年代里,绝大多数中国人都懂得这个道理: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枪口一致对外!这是一个中国人最起码的良知。这个官长,尽管助纣为虐,这点最起码的良知还是有的。他哑口无言,最后向大家表示:

自己的士兵搜腰包是不对的。还叫来副官,每人补偿3元至5元。事后邓旭初和同志们估计,这个人可能就是144师师长。

当晚,邓旭初和同志们都被关在这个庄子的一个大祠堂里。先来后到,已经有一百多位同志了。时间不过几天,许多熟悉的同志英勇牺牲了,更有许多不知去向……邓旭初与陈子谷躺在一起。陈是一位泰国华侨,也是广东人,他们两个以前就比较亲近。一谈起这几天的经历见闻,邓旭初这个“性情中人”,愈想愈苦,“煮豆燃萁,相煎何急!”国民党顽固派实在太可恶了!特别是想到那些前几天还生龙活虎般地活跃在抗日战场的好同志,无端遭受自己人的残杀,实在恨极、愤极、悲极,又不禁要捶头扼腕哭起来。陈子谷一面落泪,一面劝邓旭初不要哭。邓的回答铿锵有力:“知道为自己同志悲痛的人,才知道对敌人仇恨啊!”——这真是一句至理名言。

第二天早晨,不能行走的伤员,都被担架抬着,黄昏时到了茂林的吴家大祠堂。这里算是144师的伤兵医院。现在关在里面的全是新四军的伤员。其中有几个邓旭初认识的新一支队和五团的一些下级干部,还有一些战士。他们都用一种迫切期待的目光,看着这位原来聪明活泼、精明能干、点子很多的青年干事,好像都在问同一个问题:“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