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敢为天下先:邓旭初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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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挥师朝鲜

改造董兵团胜利结束,邓旭初同志接到新的命令。他火速赶到辽宁安东(现名丹东),准备随九兵团跨过鸭绿江参加抗美援朝战争。

邓旭初赶到安东,长津湖战役已经结束。这个歼灭战,取得了伟大的胜利,但也有了不少宝贵的教训:我们华东部队的装备不适合寒带地区作战。帽子、衣服、鞋子、手套等等,都显得单薄,指战员冻伤的不少。运输跟不上需要,粮食、弹药及生活必需品都不能满足部队的急需。以前在国内作战,粮食等军需物资都藏之于民。

在本地打游击,不需长途运输。解放战争中,打到敌占区,解放全中国,有近百万民众推小车、挑担子跟解放军前进,不少物资还可以在蒋管区取得。而这次入朝作战情况大不相同:一切物资都要经国内运去,如果用人挑,困难就大了。比方运粮,运输员挑的粮食恐怕只够自己在来回路上的消耗。因此就有组建汽车部队的必要。解放军过去没有汽车部队。解放战争中缴获的国民党的汽车,分散在各部队或炮兵用作拉炮之用,根本无法组成比较强大的运输力量。九兵团建立汽车团,这是新鲜玩意儿,领导这种部队没有经验。特别是制空权在美国人手中,头顶上美国飞机日夜轰炸扫射,汽车团如何去完成任务呢?

1.一个好政委

1950年11月,邓旭初担任九兵团汽车团政委(一段时间,没有团长,他又兼任团长)。这个团后来又改为中国人民志愿军汽车八团。汽车是苏联嘎斯车和吉斯车。汽车团自成立之日起,几乎没有一天不在与空中敌人进行殊死的斗争。最可贵的是,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一个政委兼团长,能在最艰苦、最危险的环境中,保持昂扬的斗志、必胜的信心,对同志、对部下高度热情和诚恳。特别难得的是,对待有不同意见的同志,敢于顶撞自己的部下,胸襟宽阔,严格要求自己,勇于自我批评,赢得了部下深深的尊敬。请读读这封来自南京的一位80多岁老人的来信。这位老人名叫朱少儒,是当年汽车团的连指导员。50多年过去了,他还这样热情地赞扬自己的老上级:

当我接任团五连指导员时,任务确实重。它虽是个连,而实质上是团下属的一个营,团部下属无营而是连;而且是任务超重营。而我们立于前沿,敌人立体作战,重在辎重。敌机不分日夜,夜间照明弹,胜似白天,我部伤亡惨重。

邓政委上任后即来我连,深入了解,称赞我们工作繁重,完成任务出色并强调政治工作的必要性、重要性。由此以后,我连的工作大有起色并多次立功。

有一次,敌机超低飞不断扫射,我军尚无高射炮而处于目标暴露情况下挨打。突然文书叫我说邓政委来了电话。我匆匆走去接电话,原来他是要报表的,我一听就火了:一,报表早已送去;二,团部设有职能部门,首长要报表,怎么办?当时火急万分,发了火,摔下了电话,而去处理空袭事。

不料相隔几小时后,哨兵报告:邓政委坐伪装的汽车,在敌机低飞情况下来到!有什么特别情况?

我立即判断:是来整我的!大祸临头啦!孤注一掷,死而无憾,听天由命,谁愿当这个干部!我抱有戒备,冷淡接待。可是,邓政委却笑容自如,问长问短等等。而我却勉强迎笑,等着他演戏好啦!带他去查看现场的路上。

我想政委是在气头中,冒敌机之危而来,必有大难!我等着他整我。他却猜到我的思绪,先是表扬一通,并自我检查关心太少等等。由此上车欲去。我说:“邓政委,你不是来整我的吧!”政委大笑起来。“你太聪明啦!”双手摸着我的脸,笑着说“再见”而去。当时我热泪盈眶,久久目送……

自骂,自省,可敬的政委啊!我对不起你啊……

我默默回到洞里,提笔自我检查,派通讯员送给邓政委。可是,以后他找到我,批评说:“谁叫你检讨呢!您没有错。”当面将我的检查烧毁。这对我教育多深刻!由此,对工作更积极,获得多次立功荣誉,这使我终身不忘。

常常向人不由自主讲述这些令人敬佩的故事。

不久,意外的事发生了:团部给我营级干部待遇,每月发香烟一条和高皮靴、马夹、包等等。然后又调我回团部任军务股长。在三反五反中,人人洗澡,个个擦背。我虽被点名,几天后,即被解除,并任命为三反五反办公室副主任等。当他回祖国治疗时,我失常痛哭。干部处姚处长,丁克(干事)以及其他干部泪水满面……

在时隔50多年之后,自己已经80多高龄,开过15次刀,体力非常虚弱,提起50多年前的事即奋力提笔,一点一滴回忆、记录,前后4次写信提供材料:这一简单的事实,便足以证明这位老兵对老首长的感情何等深;而从昔日部下的这番挚情中,也可以看出邓旭初的人格的力量。

2.钢铁运输线上的英雄们

据报道,抗美援朝战争中,我军运输线就是生命线,美军充分认识到这一点,派了35000多架次飞机疯狂轰炸,在我军有些运输线上,每2米距离就有一个弹坑,我军的运输线炸不断,打不烂,经历了76个昼夜,美军司令部一指挥官(名凡里克)惊叹:“中国人创造了惊人的奇迹。”邓旭初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指挥汽车团参加战斗的。

邓旭初说:“掌握和指挥汽车部队,开始我一点经验也没有。制空权在敌人手里,白天根本无法行车。天黑开车,不说山高、路远,而且在要道口,布满定时炸弹和蝴蝶雷(一种装上风扇叶子的小炸弹,黄金瓜大小,往往在黄昏时洒下,一碰就炸,我们称它为蝴蝶雷)、铁蒺藜(洒在路上,钉子尖朝上,汽车开过,刺破轮胎)。还有照明弹,一个接一个,照得夜空有如白昼。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成连成排的集体行车没法组织,即使仅仅一个班的集体行动,也非常容易暴露。但是,我们的官兵,确确实实是‘最可爱的人’。敌人再刁、再狠、再毒,花样再多,我们的官兵也能‘吃一堑长一智’,从实践中,从战友们的伤亡中,积累起对付敌人的经验。如果道口布下定时炸弹,我们驾驶员便开快车冲过去,汽车便很少被炸。对付铁蒺藜,我们的官兵就用最土、最简单的办法对付它——发动群众进行扫除。对蝴蝶雷,用步枪对着它,一个一个打过去,打炸一个又一个。就这样针锋相对,官兵们一点一滴,积累了对付敌人空军的经验。我们团领导就及时发现、总结这方面的经验,由小到大,由偏到全,由个别、零星到成套、成系列,并且随时发现,随时总结,随时推广,短短几个月工夫,全团上下掌握了一整套对付敌人飞机的本领,损失就大大减轻。敌人眼看我们靠着几个轮子、一个方向盘,居然能冲破重重难关,保证几百公里运输线的畅通,不禁瞠目结舌,只好叹气:“中国人真有办法!”人们都称赞我们汽车八团负责的这条东线运输线是“钢铁运输线”。

有天晚上,运输任务紧急。突然,在一个关键路口,一辆车子抛了锚,仅仅几分钟时间,一条大车龙,便躺在公路上。

也正在这个关键时刻,敌机发现了这个难得的目标,接二连三丢下照明弹。真是危急到了极点!只要再投下一颗汽油弹,轰响一辆汽车,这条车龙立刻会连环爆炸,无一能够逃脱,谁知眼看祸从天降,八团的队伍中忽然跳出一个兵,一个小兵,竟然头也不低,目也不瞬,举起冲锋枪,对着气势汹汹、带着巨大轰鸣、直扑下来的那个大黑影,就是一梭子弹。敌方驾驶员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中国人有这么大的胆,有那么好的射击技术,还来不及按投弹电钮,机身已经中了一排子弹,而且正中要害,一头栽倒了山坡上,一团烈火,冲天而起。这一梭子打得好极了!多少个同志,拥向这位大无畏的战士,把他抱起来,丢上去——大家真太高兴了:冲锋枪竟然打下了飞机;这个战士,可是真正的“最可爱的人”啊。作为政委兼团长的邓旭初,能够看到自己团里有这样的战士,当然会感到无比的自豪,这位战士的英雄业绩当即逐级上报,记了大功并通报表扬。

因为出了这样的英雄,钢铁运输线上的战士们竞相仿效,一有机会就“枪打飞鸟”。这样一来,敌方空军就不敢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了。

敌人不但企图利用空中优势来砸烂我军的钢铁运输线,而且还空降特务来袭击运输线上的指挥机关和车队。1950年12月,汽车八团进到咸兴一线。夜间到一个庄子宿营。邓旭初住在一间四面有玻璃窗的大房子里。

住了一夜一天,安然无事。到第三日拂晓,邓旭初起得早,按照习惯,到驻地周围巡视。正在此时,一下子五架敌机飞来,也没有低飞盘旋寻找目标,对准那座房子,就是一阵火箭炮。有两枚火箭炮弹,直接命中。接着,又飞到隐蔽汽车的松林上空,狂轰滥炸一番而去。为什么敌人找得那么准。没有地面特务提供情报,绝不可能。隔了一天,邓旭初的指挥部才弄清楚:车队刚到这里,敌人空降特务就已伪装成老百姓,刺探车队情况,把电报发回附近海面的航空母舰了。又有一次:1951年夏天,五连指导员到团部反映,他们连连续转移了五天,不料敌机硬是跟踪追击了五天,岂不怪哉。

邓旭初一听,立即坐了一辆吉普,到五连了解、察看。赶了一夜,尚未到达。天明,继续赶路。快到7点钟,路上被朝鲜人民军拦住:“八时敌机必到,赶快隐蔽,这是我们观察几个月敌机动静以后得知的规律。”邓旭初他们连忙隐蔽下来。果然,非常准时,八点钟,敌机来了,投下火箭炮弹,阵阵扫射,这批走了,不知什么时候,第二批又来。到了下午四时过后,天空才寂静。人民军同志又告诉他们:“你们快走,四时以后,敌机不会再来了。这也是我们观察几个月所了解的敌机活动规律。”邓旭初听了只好暗笑:美国人打仗,也讲“8小时工作制”。等到他们这辆吉普车开上路,还不到五公里,看到团里有一辆汽车停在一座山边。邓旭初急下车,先命令司机把吉普车隐蔽好,再与那辆汽车的司机谈话。谁知仅仅几分钟,空中机声轰鸣:三架敌机结伴飞来,而且飞得很低,发现一些可疑目标,便放火箭炮一路打去,直到20多公里以外,再回头一路打过来。这不是明明告诉人们:这三架飞机要找的目标,不正是邓旭初坐的那辆吉普车吗。按照敌人的判断,志愿军没有多少吉普车,凡坐吉普车来的人,必是长官。所以,一发现吉普车,就紧盯住不放。可是,这些敌机又怎么会发现邓旭初坐的这辆吉普车呢?

他昨夜在黑暗中开出,拂晓行车,不到八时便已隐蔽,从未遇着敌机侦察;下午四时,吉普车开出,地面特务看到,发电报给航空母舰,敌机马上起飞,所以打破常规,四点也飞出来找这辆吉普车。这不是说明有地面特务吗?对吉普车可以用地面特务侦察,对于五连这样的大规模转移,地面特务当然更容易侦察了。经过一段时间观察、研究,邓旭初果然发现了敌方一个重要机密:在我军运输线上,每隔一段路,敌人就用直升机,空投一个两个特务,携带电台,隐蔽下来。

观察公路动静;一有情况,便向航空母舰报告,派机袭击,这样,敌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免不了吃亏。一摸清敌人这一着,很快,邓旭初便找到了针锋相对的办法:与朝鲜政府联系,充分发动群众,武装群众,以隐蔽对隐蔽,在公路沿线,布下岗哨,专抓空降特务。这些群众都是本地人,地形熟悉,对敌人仇恨心极强,熟悉敌人活动规律,对付特务效率很高,于是空降特务的作用也大大减少了。

除了头顶上的飞机,奋战在钢铁运输线的勇士们,还要与海上的敌舰作斗争。因为这条运输线离海很近,在元山一带,在敌舰大炮的射程之内,常常遭到炮火的轰击。即使到了夜间,敌舰也能借助飞机丢照明弹,寻找目标,对我军构成不小的威胁。邓旭初就亲身经历过一场生死考验:一次,他带着警卫员,乘了一辆吉普车,由阳德经元山去释王寺。车至元山,正经过敌舰炮封锁的那段公路,车子突然抛锚,只好停下修理。一刹那,敌人大炮,随即向汽车开火,前后左右,炮弹乱飞。原来敌航空母舰对这条主要公路,早已测定射程,时时发炮射击。幸亏,邓旭初他们事前早有准备,把车子推到比较隐蔽的地方,炮弹很难打中。那位勇敢的驾驶员,面对炮击,若无其事,照样修车。邓旭初看看自己的战士那种临危不乱的大无畏精神,从心底里佩服。足足坚持了20多分钟,看看这辆吉普,决非短时内所能修复。正在这紧要关头,一辆嘎斯从后面急驰而至,从容不迫,用钢缆拖了吉普,快速转移。

邓旭初本人到朝鲜不久,消化系统染上了疾病,久治不愈,始终坚持在战斗岗位上。直到1952年6月1日,病愈来愈重,组织上才决定要他回国治疗。这段战斗生活结束了,汽车八团官兵们的英雄事迹却永远永远留在邓旭初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