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近代卷(中国传播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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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清末“新政”时期传播思想的论争(4)

第二,为什么中国尚未施行君主立宪制?梁启超认为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方面,立宪政治,议院对政府是一种“有责任之监督”,但中国国民,“学识幼稚”、“有权而滥用”,非经训练,绝不能担此责任;议院又有“协赞法律,协赞预算之权,亦当用之于正当”,而当审议政府预算案时,最宜有圆满至密之政治上知识,察社会生计之实情,鉴内外政局之大势,非可先横一成见于胸中以从事也。但中国国民,学识幼稚,“义务思想未发达”,“汲汲以轻负担为务”,故“预算不成立之现象”,恐“年年续见”。按国际惯例,“非得议院之许诺,政府不能逮捕议员”,但中国国民幼稚,因意见而生仇雠,难以避免“动辄挥拳拔刀”的“恶剧”出现。一句话,中国国民,“苟非养之有素”,则组织议院实施立宪制,“利恒不足以偿其害”。另一方面,施政机关不完备。如国籍法尚未编定,义务教育尚未实行,选举区尚未划定,地方自治尚未确立,铁路不多,交通不便,刑法、民法、诉讼法缺乏,岂能实行立宪政治。

共和制万不能行,立宪制尚未能行,梁启超认为,当今中国,只能实行“开明专制”。《民报》批驳了梁的保皇观点,反对爬行,主张跃进;反对改良,主张革命;反对君权,主张民权;坚决要求用革命手段扫除民主障碍,推翻晚清政府,建立资产阶级的民主共和国。

(三)要不要废除封建土地制度,实行民生主义与土地国有

以孙中山为首的资产阶级革命派认为,社会革命即民生主义的主要内容是“平均地权”或“土地国有”。具体办法是“改良社会经济组织,核定天下地价。其现有之地价,仍属原主。所有革命后社会改良进步之增价,则归于国家,为国民所共享”。通过“核定地价”和“照价纳税”,使地主失去地租收入,从而实际上废除了地主土地所有制,直接生产者的农民获得土地使用权。革命党人企图通过“平均地权”和“土地国有”,解决中国社会的土地问题,避免欧美社会两极分化,从而防止再次革命。

土地国有即地租国有,平均地权绝非平分土地。梁启超显然误解了“平均地权”和“土地国有”的含义。他认为民生主义即“土地国有”,有“摭拾布鲁东、仙士门、麦略等架空理想之唾余,欲夺富人所有以均诸贫民”,无非是“利用以此博一般下等社会之同情,冀赌徒、光棍、大盗、小偷、乞丐、流氓、狱办之悉为我用”,然后以暴烈的行动“杀四万万人之半,夺其田而有之”。他断定这种社会政策,只能引起“下等社会”的骚动,“荼毒一方”。

梁启超认为中国不同于欧洲各国,欧洲自产业革命以后,资本家与劳动者之间,形成悬殊的贫富差别及尖锐的阶级对立,“划然成两阶级而不可逾越”;中国不同于西欧,它一无贵族制度,也就无阶级之可言;二是土地极为平均,贫富悬殊自无从产生;三是赋税极轻。在这种制度下,“中产之家多,而特别豪富之家少”,几无土地兼并之患。即使将来工业发展了,也不会造成欧美那样“贫富相悬”的社会现象。因此,进行“社会革命”是完全不必要的。梁启超还认为,中国经济的巨大威胁主要来国外帝国主义的经济侵略,而不是资本家的财富积累,从发展民族资本以抵御外来经济侵略的角度讲,奖励资本家是第一义的,保护劳动者是第二义的,故此“社会革命”是不可行的,坚持“社会革命”论,就是犯下了“亡国之罪”。

资本主义的发展,是以土地问题的解决为前提和基础的。因为发展资本主义,必须从封建土地所有制的桎梏下解放农村劳动力,扩大市场和原料的供应。以孙中山为代表的资产阶级革命派主张土地国有,希望“举政治革命与社会革命,毕其功于一役”,其实践意义即是消灭封建的地主土地所有制,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创造条件与基础。

(四)革命是否会引起内乱和帝国主义的干涉

《新民丛报》认为,革命是暴烈的行为,必然会引起社会动乱,帝国主义就会乘虚而入,中国就会被瓜分。

为什么会引起列强的干涉?梁启超认为,“暴动之革命所以取干涉者有二:一曰对外之乱暴,二曰内部之冲突”。何以会“对外乱暴”?梁认为,“革命事业,其与秩序性质,最难相容,虽以素有秩序之民行之,其骚扰混杂,犹常出意计之外,若以素无秩序之民行之,其危险宁更可思议耶?”几千年来,中国国民素有排外思想,加之帝国主义国家对华的侵略,“使我蓄怨积怨而久思一雪”,以及革命派的煽动,革命会“诒外国以干涉之口实”。何以会“内部冲突”?梁忧虑地说:“吾所以认暴动主义足以亡中国而深怵之者,全以其破坏之后,必不能建设”,这样,“中央旧政府既倒,而新共和政府不能成立,或暂成立而旋起冲突,中央纷乱如麻,而各省新经兵燹之后,人民生计憔悴,加以乱机已动,人人以好乱为第二之天性,自然的暴动陆续起……于是秩序一破,不可回复,而外国之干涉乃起”。梁启超还恫吓说,革命是一场暴烈运动,一旦爆发,势必“杀人流血”,形成内乱,进而引起帝国主义的干涉,遭到“瓜分”,落得亡国灭种的下场。他断言:“今日昌言起革命军者,其结果,小之则自取灭亡,大之则灭亡中国。”《民报》辩论说,不会。首先,这次革命,不是争夺帝位,目的为了创建民国,不会出现历史上为争夺帝位而酿成的内乱。其次,革命诚然不免于杀人流血,但不革命也不免于杀人流血,只是“一方鼓刀而屠,一方觳觫而就死”而已;只要控制住革命局势的发展,把群众性的“自然暴动”改造成“有秩序的革命”,大规模的内乱是可以防止的。

革命会不会引起帝国主义的干涉?《民报》同样认为不会,这次革命只革晚清政府的命,并不排外,也不准备损害帝国主义在华的既得利益,而且还有不许干涉别国内政的国际公法作保障,因此干涉瓜分是可以避免的。革命派认为,是清朝的统治使得列强已经成为中国的主人,造成了中国被瓜分的危机,只有革命才能建立新的社会秩序,使中国避免亡国之祸。

革命派认为,由于帝国主义列强相互牵制,他们所进行的革命又不是义和团式的“排外”运动,因此不会发生列强的武装干涉。虽然《民报》有些文章说,即便发生武装干涉,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中国也将能依靠人多地广而进行坚决的抵抗;革命派毕竟把主要的希望,押在列强不来干涉上。而且他们看不到,除了武装干涉外,帝国主义列强还会通过其他途径来破坏中国革命。在西方列强虎视眈眈的情况下,革命派敢于进行革命,这种勇气是可贵的,但它对帝国主义存有幻想,这是不切实际的,是中国资产阶级弱点的表现。

五、两派报刊的对垒和论战的扩大

在《新民丛报》与《民报》大论战前后,海内外保皇派与革命派的其他报刊也形成互相对垒的局面,使保皇还是革命的论战,进一步扩大。

现将海外两派报刊论战列表如下:

在香港,双方对垒的是保皇派的《商报》和革命派的《中国日报》。《商报》是保皇会副总会长徐勤1904年2月20日创办的,康有为亲自主笔,有“吾党总机关”之称。它一创刊,在要不要实行民族革命一系列问题上,就与革命派机关报《中国日报》进行激烈的笔战。其中《中国日报》发表的一些“根据法理事实严词辟之”的文章,大多出自朱执信之手。此外,《中国日报》还刊登一些保皇党人“棍骗华侨巨款”和借机敛财的事情,因而常常涉讼,打新闻官司。

在檀香山,双方对垒的是保皇派的《新中国报》和革命派的《自由新报》。

《新中国报》是梁启超于1900年4月19日创办的保皇派机关报,梁是该报第一任主笔,提出过“保皇即革命”等欺骗性口号,1903年冬,曾受到革命派《檀山新报》的批驳。《自由新报》是同盟会檀香山分会机关报,1908年9月创办,以“颠覆异族政府”和建立“中华共和国”为宗旨,主张“明讨暗杀,抗粮罢工,同时并起,千途杂进”的手段同清廷作殊死的斗争,成为辛亥革命时期檀香山最有声势、最有影响力的报纸。从1908~1911年,《自由新报》“几无日不与保皇党之《新中国报》笔战。且于笔战之外,往往因报上一字一句之微,与保皇党人涉讼法庭。……故报业中人于办报经常费外,尚需为讼费之预备,实较在美国本土办报为困难也”。

在旧金山,双方对垒的主要是保皇派的《世界日报》和革命派的《少年中国晨报》与《大同日报》。《世界日报》的前身是《文宪报》,原是一家商办报纸,石印出版。1898年康梁逃亡海外之后,该报成为保皇派喉舌,1906年改名《世界日报》,由石印改为铅印,与革命派的《少年中国晨报》、《大同日报》进行论战,直至辛亥革命以后。《大同日报》原是保皇派控制的报,1902年创办,1904年4月改组为革命派报纸。《少年中国晨报》创刊于1910年8月18日,前身是1909年7月4日创刊的《美洲少年》周报。1911年6月,美洲各埠同盟会与洪门致公堂联合,《少年中国晨报》与《大同日报》配合默契,批评保皇立宪,进行民主革命宣传,在美洲华侨中有较大影响。

在温哥华,双方对垒的主要是保皇派的《日新报》与革命派的《大汉日报》,时间在1909年至1910年。《日新报》于1903年由康有为派梁启超前往创办,是在加拿大出版的第一份中文报纸。《大汉日报》原是加拿大洪门致公堂机关报,1910年夏创刊,半月后由新到的冯自由任主笔,冯受任两月,即与保皇派《日新报》就革命、保皇问题展开论战,发表文章200余篇。“加拿大原为康有为创始保皇之发源地,经余口诛笔伐,侨胞之陷溺君宪邪说者,遂多豁然觉悟,而改趋革命一途”。

在仰光,双方对垒的是保皇派的《商务报》和革命派的《光华日报》。1908年8月27日,同盟会仰光分会机关报《光华日报》创办后,旗帜鲜明地宣传排满革命,不遗余力地抨击康梁的君主立宪主张。为此,保皇派视之为眼中钉,先是煽动保皇派侨商拆股,继而又串通清廷驻仰光领事萧永熙行文以抄没股东原籍财产相威胁,迫使股东们拍卖报馆全部资产,《光华日报》被迫停刊。其资产被保皇派侨商购得,遂在其原址创办《商务报》宣传君主立宪。《光华日报》的停办,激起仰光同盟会会员的义愤,他们立即举行全体会员大会,募集经费,另觅新址,于1908年11月24日重新出版《光华日报》(又称“第二光华报”),由陈仲赫、陈汉平任经理,居正、吕志伊任主笔,批驳《商务报》的君主立宪论调。双方笔战数月,《商务报》两位主笔,一位幡然觉悟,宣布脱离《商务报》,另一位孤掌难鸣,遂默不作声。保皇派不甘心失败,便勾结清廷驻仰光领事唆使缅甸当局将居正、陈汉平押解出境,迫使《光华日报》于1910年3月再度停刊。

在新加坡,双方对垒的是保皇派的《南洋总汇报》和革命派的《中兴日报》,时在1907~1908年间。《南洋总汇报》1905年冬创刊,初期尚坚持革命宣传,1906年春,为保皇党人所把持,成为该党在南洋的言论机关。《中兴日报》是同盟会在南洋的机关报,1907年8月20日创刊,以漫画反清为一大特点。发刊不久,即与保皇派机关报《南洋总汇报》展开论战,成为继日本《民报》与《新民丛报》论战之后,革命派与保皇派在南洋论战的主要战场。首先发难的是《南洋总汇报》,先后发表《立宪为今日救国之唯一手段》、《论革命必不能行于今日》、《革命召瓜分论》、《满洲本我同种论》、《论革命不可强为主张》、《论今日时局只可立宪救国万不可革命之理》等文章,重弹康、梁保皇老调。《中兴日报》则针锋相对,连续刊出《乞求开国会者之卑劣手段》、《正总汇报之奇谬》、《驳总汇报惧革命召瓜分说》、《驳总汇报论国会与君主之关系》、《请看保皇总汇报出丑》、《正保皇会之罪》、《看看总汇报之丑欲盖弥彰》等50多篇文章,对保皇论调一一批驳。当时正在新加坡的孙中山,也以“南洋小学生”的笔名,参加论战,深受当地华侨欢迎。新加坡同盟会会长陈楚楠在其回忆录中谈及这段历史:“《中兴日报》出版未久,便和《南洋总汇报》的保皇党笔战。保皇党是主张君主立宪,我们主张革命,主张推翻满清,创立民国。那个时候,笔枪墨炮,此来彼往,杀声四起,把南洋昏聩的同胞,从梦中惊醒起来,不论反对革命的或赞成革命的,多欲要争读《中兴日报》。后来东京《民报》诸记者又联翩到新加坡,一齐加入笔战,把保皇党攻击得体无完肤,人心大快”。

六、“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论战的结果

经过这场海外两派报刊的大论战,革命派与保皇派在政治上、思想上划清了界线。保皇党人在南洋、日本、美洲的气焰锐减,革命党人的气势则一跃千丈,革命思潮传播更是一日千里。当时,南洋、美洲一带的华侨大多为保皇派所迷惑,“咸视革命如蛇蝎”,以致革命党人“不敢以真面目向人”。经过这次大论战,君主立宪的市场大为缩小,民主共和的观念深入人心。许多保皇会会员纷纷退出保皇会而加入同盟会,同盟会组织大为发展,仅南洋一带,就有100个分会。

在日本,大论战后,《新民丛报》由于逆潮流,开倒车,严重脱离群众,稿源日益稀少,刊物经常脱期,内容一期不如一期,销量大减,经济不支,几次向《民报》要求“停战”又遭到拒绝,日子很不好过。梁哀叹说:“数年以来,革命论盛行于中国……其旗帜鲜明,其壁垒益森严,其势力益磅礴而郁积,下至贩夫走卒,莫不口谈革命而身体力行……革命党指政府为集权,詈立宪为卖国,而人士之怀疑不决者,不敢党与立宪。遂致革命党者,公然为事实上之进行,立宪党者,不过为名义上之鼓吹,气为所摄,而口为所箝”。令梁启超无可奈何的是,在“死战革命党”后,革命的主张却在广大爱国者,特别在留日学生中大为高涨。1907年8月,这个早已成为“赘旒”的《新民丛报》,在它的创办人的“凄然”“泪眼”下,不得不关门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