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帝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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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十步一人行迟迟(中)

沈桓钧则是另一番观感。

他双掌推出之时便已觉不妙,却终究修行时日尚浅,尚未做到收发由心。便只能眼睁睁地瞧着那魁梧的身躯撞破土墙,跌倒了地上,身下汨汨淌开一滩鲜血。

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茅房的屋顶整个坍塌了下来,其实声音并不是很响,但在这夜里听来格外清晰刺耳。

沈桓钧暗叫不好,身形连闪,慌忙向外跑去。

方才那一声早已引起了守卫的注意。一时便听见整个军营充斥了混乱而有些惊慌的叫喊声。沈桓钧听不懂,干脆便不去理会,只一味寻觅各种掩体,拔足狂奔。

前方是一片露天场所。数不尽的干草垛和粮垛堆得高高的。沈桓钧不是军需官,见此情状也未细想。而是真气螺旋而出,随意选了个干草垛,在上边打了个洞,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干草显是急急晒好的,还散发着一股清甜的青草味道。

过不多时,只听高句丽军营中陡然喧哗起来,想是那带着两个血掌印的尸体已然被发现,说不定此时被他清理而空无一人城楼也已被发现。

那么他们第一个来搜查的必然是……粮场,也就是这儿。隋军围城半月,傻子也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若是此刻粮库被烧,辽东城军心必然崩溃,明日便可开城投降了。

果不其然,数十高句丽士卒快步跑入粮场,个个目中精光四射,瞧得沈桓钧心惊不已。

时至今日,沈桓钧当然明白这目中精光意味着什么。若这许多人是各门派修真,便俱已窥到修真门径——纵使较之沈桓钧还略有不如,这么多人也足够将沈桓钧制住。

如果金正浩是这些人的师父?沈桓钧脑中忽地冒起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那样的话,自己过来行刺除了送死以外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其实金正浩在城墙上与余昊对的那一阵,在场修真都已认为他修为仅比余昊低了一筹,或许只是道境不及对方罢了。只有余昊心知对方那般表现应当不过是功法奇异,实际修为约摸在元婴期。

偏生他视沈桓钧为子侄,这话竟毫不避讳地告诉了他。沈桓钧一时为名利所迷,便莽莽撞撞地来行刺了。至于这般进退不能的尴尬境地。

胡思乱想间,那几人已然散了开来,各取长矛,警惕地四下扫看。

沈桓钧见状心中却是一松:既然是用看的,说明他们必然还没学会修真的神念手段,自己躲在草垛之中便可无虞。

高句丽士卒果未发现异样,就听他们唧唧咕咕地讨论了一阵,齐齐跑回粮场门口。沈桓钧正舒了一口长气,只见他们齐齐霍然转身,散了开来,狠狠地将长矛捅入粮堆之中!

沈桓钧感到背后衣衫在这一瞬间已被冷汗浸透。

那些高句丽士卒仍然冷着脸,长矛搅了搅,拔出来,再一次狠狠捅进了比方才略高的一个部位!

如是者三,这才抽回长矛,齐齐向前走了三步,再次重复方才过程。

捅,搅,拔。

捅,搅,拔。

捅,搅,拔。

……

眼见得这些士卒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沈桓钧攥紧了拳头,心思急转,苦思对策。他从未如此迫切地希望杨逸霄在自己身边过。那笑容和层出不穷的“诡计”似乎总能转危为安。

此时这些士卒长矛挥舞之际风声凛冽,显然已有不弱修为,无论是奋起反抗还是试图逃逸,都无可避免地会惊动金正浩,然后自己在一波波的人潮中被虚耗至死。

胡思乱想间,一个高句丽士卒已然走到他面前,长矛一凝,狠狠扎了下来。

沈桓钧下意识地运起真气,本待弹指杀人,却不知怎地心中一动,无声无息地朝左一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杆长矛。

长矛搅了搅,拔了出去,又扎了进来,此次却是扎在了他身子上方。

沈桓钧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以极微小的动作向左移去——左边已被察探过,想必他们不会转过身来再捅一次。此时已可说躲过一劫。

高句丽士卒丝毫没有发现异样,探查完了干草粮垛之后谈笑了几声,便收起长矛,匆匆忙忙地赶了出去。

沈桓钧这才舒了口气。看来这地方该是暂时安全了……原本想着高句丽城里应当只有金正浩一人勇武过人,不成想竟有这么一帮有所修炼的士卒。沈桓钧原本的豪气几被消耗殆尽。

进,还是退?或者干脆一把火烧了这些粮草,趁乱逃跑?

烧粮草……沈桓钧翻身而出,谨慎地缩在了阴影中,瞧了瞧四周。

粮场四周俱是守卫的军士,便算是十个沈桓钧同时在此,也无法将他们同时消除。而夜里火光极为醒目,若有一个没有消除,粮草着火便会第一时间被发现。

自己只有一个人……这般贸然点着了粮草,顶多烧掉一垛。这点损失对于辽东城来说无异于九牛损了一毛,不痛不痒之极。

看来只能继续行刺计划了。明日一早,金正浩必然会大搜辽东城,自己若不想杀害平民,或者身死此处,便……只有今晚这一个机会。沈桓钧皱了皱眉,弹指射出三道气箭,守在正门的三个高句丽士卒靠着围墙无声死去。

他自嘲一笑,自己还真如柳飞鹰所说,热衷名利。为了名利杀将进来,此刻杀人竟然都可以做到如此轻巧和冷漠,心中虽然微有不忍,却连一瞬也未曾犹豫过,似乎不过是小时候帮着母亲杀掉从溪里捞回来的鱼。

不及多想,他放轻脚步,贴地疾掠,将三人藏入草垛。然后脚下一顿,化为一道黑电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他沿着街道暗角飞奔,却不知要奔向何处。他听不懂高句丽语,士卒们也绝大多数不会说汉语。如何获悉金正浩所在?他茫然无措,只是下意识地朝着北面奔跑。

若是杨逸霄在……沈桓钧不自觉地开始重复余昊所说的,杨逸霄在,他会怎么做?

大概是毫不犹豫地烧掉粮场,引出金正浩,尔后刺杀,一举两得吧?沈桓钧苦笑一声。他虽然没放过火,却也知道纵火不能乱纵一气。杨逸霄真元本就是火,瞧他的样子说他不会纵火还真难以取信于人。而自己虽然身具火土同德的罕见天赋,却丝毫不知如何应用。

更何况就算引出金正浩,在金正浩全神戒备之下,沈桓钧自问毫无把握刺杀得手。

那……该当如何?他脑中纷乱无比。

“石兄,我好歹是个汉人!”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这般说道。语声虽然不大,声音也有些猥琐,听在他耳中却如焦雷并奏,让他欣喜若狂!

沈桓钧急忙翻身倒卧,趴伏在军帐之间的阴影中,静静地瞧着渐走渐近的两人。之前说话的那人身形本就矮小,偏还佝偻着身子,一身直裰皱皱巴巴的,显得更是卑微。他正斜着眼瞧着另一人,额上数道纹路扭扭曲曲,说不出的猥琐丑陋。

另一人则黑黑瘦瘦,却比他高大得多,穿着一身银亮的盔甲,披风在夜风中飘拂而起。长长的脸棱角分明,细目中寒光四射,说不出的阴鸷暴戾,令人见之胆颤。

“黄兄,你应该明白将军留着你是做什么!”那阴鸷的“石兄”这般答道,“将军看重的不是你是个汉人,而是你是墨家弟子!若是你执意不愿改良投石机,让它们达到隋军的水准,那么……辽东城虽然不缺粮食,却也不会养着一个闲人!”

火把照耀下,沈桓钧清楚地瞧见那“黄兄”脑门上渗出了一滴滴汗珠,继而听见那“石兄”阴恻恻地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是挟技自重,想要多捞点儿好处罢了,什么家国大义,你心中有这玩意么?”

“黄兄”神色一震,似是羞愧地垂下了头。沈桓钧却清清楚楚地瞧见他眼中那不甘的神色。那“石兄”冷冷道:“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两日之内给我答复。不要想着要赏赐,以你的身份,将军没一刀劈了你已经是对你的恩德了。”说着猛地一甩披风,迈着方方正正的步子向左走了。

“黄兄”恭敬地袖手目送,眼睛四下乱瞄。沈桓钧暗骂这厮忒地警觉,又往暗角缩了缩。

待得那“石兄”走出沈桓钧的神念感应,“黄兄”也长叹了一口气,向沈桓钧方向走来。沈桓钧瞳孔一缩,十指连弹。“黄兄”讶然低呼一声,狼狈跌倒。

沈桓钧这才知道原来他并未发现自己,不过横竖自己也是要制住他,这一下竟是歪打正着,不由暗叫侥幸。自地上爬起身来,扶起了趴伏在地的“黄兄”。

“黄兄”眼珠乱转,终于瞄向一边的火把,惊恐地道:“你,你是什么人?”

沈桓钧恍然大悟,敢情这“黄兄”并非警觉性高,不过是罹患斜视之疾罢了。他想了想,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