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帝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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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秋水浩浩伤心地(上)

夕阳下的一切都有一种暖融融的凄凉感觉。

汛期的辽河水流浩大而湍急。河两岸的茅草起起伏伏,与河水一道被夕阳染成金黄色,乍一眼望去竟瞧不出哪是茅草哪是河水。

宽广的河流与天空被对岸黑沉沉的连绵小丘隔断,数只飞鸟在昏黄的落日下把自己的身影印在了天空里——千里长空便只有如许几只渺小的飞鸟,无端端让人涌起一种江山万里的雄心壮志。

沈桓钧此刻却毫无心思欣赏这些。他运转真元,感受着逐渐凉下去的晚风,回头看了看叫苦不迭的大军,低声问道:“余师伯,当真会赢么?”

余昊搔了搔头皮:“嘿……你师伯从小在道观长大,后来又直接来的大业。论到耍阴谋手段可能还会一些,布个法阵打打魔崽子也不在话下。只是……实在没见过什么行军打仗。”

沈桓钧叹了口气:“我也只是读过几本兵书……但你看,还未开战,我们这边的士气便已如此低下。而对方以逸待劳,又是护卫家乡,就算我们装备人数远胜于彼,这胜负之数还真的……不好说。”

的确,尚未开战,已有不少人做了逃兵,便连余昊手下整整数百人的军队都能假借逃兵之名成建制逃离。虽说占了都是修真之人的便宜,但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足见逃兵猖獗已然达到了什么地步。

余昊笑了笑,道:“横竖有宇文将军、杨将军、来将军这些身经百战的大将看着,我们关心这个做什么?安心保住皇帝安全是正经的。”

沈桓钧点了点头,传音道:“余师伯,你说这张启宗和张冠杰是在打什么主意?”

余昊想了想,传音道:“无非便是想要窃据帝位,引入胡狗罢了。”

沈桓钧疑惑道:“那为何他要派遣魔门保护皇帝呢?”

余昊笑道:“这便是你杨师兄的功劳了……在涿郡上那次不说,皇帝若死在大业城中,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此时皇帝既在征讨高句丽,万一驾崩。杨玄感又在后方作乱,过不了多久便能再建立起一个皇朝,汉人仍是汉人,胡人还能有什么机会?”

沈桓钧忽地想起一事,大惊道:“那他们是……”

余昊点了点头,道:“不错,怕是代王已经倒向魔门了。所以皇帝万万死不得,我调遣弟子去保卫东都也只能偷偷摸摸的。万一他们判断杨玄感造反不会成功,那便会亲自出手取了皇帝性命,然后……便是中原又一次浩劫!”

沈桓钧顿觉肩上一沉,只有了一种天下万民福祉系于己身的感觉。

余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不必太过紧张。他们所图甚大,是以万万不会冒险。等此次二征高句丽战事结束后,我们再着重清理一下代王身边的魔崽子。我们可以大张旗鼓,他们不能,这便是我们最大的优势!去保护好皇帝吧。”

沈桓钧应了一句,真元运转开来,在余昊如炬电眼看来,他丹田处正熊熊燃着一团紫色的丹火,已然隐隐开出一朵湛湛的橙黄丹花,花蕊艳得如此时天边翻涌的晚霞。只待花落蕊败,便正式不如金丹之境。

的确是个天才。他叹了口气,不过半年便能成就金丹,这份天资比之杨逸霄或许还尤有过之。茅山派的运气怎么总是这么好呢?

但是他的道境……余昊心头闪过一丝阴霾。执念太多,修为进展自然奇快,道境上却反而会是一个阻碍,何况还有天劫……

一夜平安。魔门刺客今夜似乎都沉寂了,深夜中除了滔滔的水声与士卒们窃窃的话语声,便只能偶尔听见几声隐约的惨叫——是高句丽的刺客无疑。

天刚蒙蒙亮,沈桓钧运转真元驱除睡意,出门欲引东来紫气入口之时,便瞧见辽河旁立了一个青衣儒生。这儒生负手而立,面对着汹涌辽河,似是在借景纾解心中壮志,又似是在感叹天地造化辽河壮阔。

沈桓钧微微一惊,他此时见闻已自不同,虽然辽河宽竟百丈,寻常弓手射出的箭必然力有不逮,但哪怕对岸有一个修真,对付一个普通书生,这百丈之遥也可视若无物。何况此地不是达官便是军士,达官自然不会亲临险地,这儒生又是哪来的?但看四周守夜弟子毫无反应,想来不是刺客。

那么……他急忙赶了上去,将那青衣儒生一拽,道:“这位兄台,此处危险……”儒生果然身无修为,猝不及防之下被狼狈地拽倒在地。

一旁的青城派弟子见状大惊,慌忙跑了过来,又是点头又是哈腰:“何将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我师叔初来乍到,不认识你,冒犯了……”瞧见沈桓钧呆愣愣的,慌忙传音道:“师叔?快道歉呀!”

沈桓钧懵懵懂懂地应道:“哦……何将军,对不住。”

但那何将军却丝毫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只是爬起了身,理了理衣服,呆呆站着,皱起了眉头。沈桓钧见他毫无反应,正欲再打个招呼,却被那弟子狠狠拽住了。他回头便见那弟子恶狠狠地盯着他,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何将军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我想到了!我想到了!如用此法,二日可成!”

他霍然看向沈桓钧,热情地道:“这位兄台!多谢多谢!那一摔竟把我的灵感给摔出来了!哈哈!这下必不辜负圣上信任!你便是我的福星啊!”

沈桓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听那何将军道:“改日请你喝酒!”说罢便手舞足蹈地跑了开去。辽河中竟也砰砰两声,跃出两个湿淋淋的人来。这两人口中叼了根芦苇,身着深色裋褐,腰间配了柄长长的直刀。先前竟是潜在辽河之中,倒吓了沈桓钧一跳。

但奇怪的是这两人身上毫无半点真气气息,身上衣衫却在几息之内迅速干爽。

二人凌厉地扫了沈桓钧一眼,神光怒绽,竟让沈桓钧隐隐升起了一阵不安。啐掉芦苇,脚下生风,朝着何将军追了过去。

沈桓钧这才紧张地咽了口口水,问道:“他们是……”

青城派弟子们长长舒了口气,抚胸道:“还好还好。”其中一个向他解释道,“他是何稠。”

“何稠?”沈桓钧自然不认得。

那青城派弟子道:“便是之前给皇帝送上……淫车的那位淫车将军。”

“哦。”沈桓钧恍然大悟,“竟然是他?”

皇帝私下之****,便是他也有所耳闻。方甫登基之时,便惦记上了隋文帝的宠妃宣华夫人。待宣华夫人死后,他十分悲伤,甚至作了一篇《神伤赋》。

但毕竟是个荒淫天子,过不多久,皇帝便又开始大肆淫乐,最好的便是十来岁的童女。可那些刚刚十几岁的女孩子,哪里能领略得了皇帝大人的“雨露圣恩”,不免都有些扭手扭脚的,让皇帝不能尽兴。这时,何稠便投其所好,给他献上了一辆精巧的小车。

那小车四围都是锦围绣幕,下面配着玉毂金轮。内外共有两层,内设精巧机关。乃是专供隋炀帝“御幸”童女所用。

只要放得一个女子进去,将车身推动,上下两旁立刻就有暗机缚住手足,让那女子丝毫抵抗不得。这车又有自动功能,让皇帝纵横驰骋,不费一点力气。

皇帝一见大喜,马上拖来一个童女试验。颠鸾倒凤一番,果然是与往常不同,格外畅快。于是龙心大悦,立刻给了何稠千金的赏赐。这精巧小车能让他任意取乐,就被他赐名为“任意车”。何稠也得以平步青云,拜太府少卿、拜太府卿、兼领少府监。此次出征辽东更是摄右屯卫将军,领御营弩手三万人。

要说何稠确实是一代工匠宗师,竟可用绿瓷造出与琉璃毫无二致的剔透器皿,另还有东都的“行殿”也由他亲自设计督造。

后来营黄麾三万六千人仗,及车舆辇辂、皇后卤簿、百官仪服,依期而就;及造戎车万乘,钩陈八百连。如此种种,足见其才。奈何这一桩风流韵事流传太广,是以无论是谁提到他,都不免或轻蔑或调侃地道一句“淫车将军”。

沈桓钧今日一见,却只觉他与传闻中那个马屁小人不相符合,以其方才行事,反倒更类一个倾心做事的天才工匠。

他仍尚有一事不明,又问道:“那河中跃起那两人……”

青城派弟子们相互对望了一眼,纷纷答道:“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便是何将军的护卫罢了。”“何将军不喜欢考虑事情的时候被人打扰,所以他们两人才潜身辽河之中。”“修习的功法奇怪得紧,不是魔门,不是道门,更不是佛门……”“之前从未见过。”

沈桓钧点了点头,仍是没有头绪,最后问了句:“他看着辽河,在想什么?”

“造桥,三座桥。”一个极为兴奋的声音在他身后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