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帝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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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名藏仙府世莫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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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逸霄静静的躺在黑暗中,怔怔地盯着虚空,忖道:“我死了么?”

无力感犹如潮水般涌来,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整个人似乎被万钧山峦所压,又似乎漂浮在浑不着力的虚空里。虚空中,数不尽的光点汇聚而来,在眼前盘旋飞舞,忽聚忽散,忽而绞扭纠缠,忽而交剪错乱,再看却仍是一片黑暗。

他想起少时,昏灯下父亲伏案的身影。无论前一天如何劳累,第二日永远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犹如天地尽在掌握。如此人物,没有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却死在一介无德无能的废物手中,叫他情何以堪?

他想起当日,马蹄急,风叶下。姐姐那回眸一笑,前一刻犹在安慰,弟弟不要怕,他找不到我们。下一刻,姐姐已经冲了出去,叫道:“我便是杨绡!你们不是要抓我么?”声音略显稚嫩,却为了掩护弟弟,倔强地面对了整个世界。

杨逸霄知道,若不是自己太过紧张,以致树丛发出响动,是可以两人都脱身的。姐姐被拖走的时候,回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在树丛中瑟瑟发抖的弟弟。那一眼深邃沉痛,却毫无责怪之意,复杂难明却又清澈如水。杨逸霄如今想来,仍然有些恍惚。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姐姐。但却也从没有听到姐姐的死讯,至今心中仍有重逢的希望。说起来,姐姐只比他大半个月,为什么那眼神那么深邃沉痛,好像历尽沧桑?这么多年,他悟出了那眼中的期待和希望,悲痛与仇恨,但他始终参透不了,永远有更深的含义。

他想起自己沿街乞讨,最后几乎爬到茅山,却晕倒在山脚,若非当日恰好师兄下山置办物事,自己万万活不到现在。自己满身的血污,伤痕累累。是了,当初他才七岁,可那又有什么?自己一遍一遍地数着身上的伤口,七十四道。这个数字即使他神形俱灭也忘不了,它会永存在天地间。因为他每住在一处,都会在住处刻下七十四道深痕。拜入上清派的当日,他便发誓,终有一天,要在那人身上刻上七千四百道口子!

可是现在呢?自己死了,那人却逍遥自在地活着,现下是白昼还是夜晚?嘁,那又有什么关系?那人取起乐来,还分白昼夜晚么?

只是……实在不甘心!杨逸霄目眦迸裂,奋力想要感到自己的生命。

手指微微一动,竟然引得全身一阵剧痛,他不禁呻吟出声,却欣喜若狂:能感到疼痛,那便是没死!他忙忍痛运起真元,内视自身,返照空明。

穴道早已解开,经脉却毁损大半,真元本是一团猛火,此刻却犹如风中残烛,摇曳不定。肋骨断了三根,左腿小腿断折,右手齐腕而断,仅有一些筋脉相连,疼痛入骨。两肩上各有四个血洞,却是孔轩所抓。除此之外,便大多是擦伤、磕伤。

杨逸霄奋力凝集真元,使出“火炼断续诀”。右手腕骨猛地一跃,痛得杨逸霄眼前发黑,真元几近涣散,却终究坚持下来。右手咔嚓一声接了回去。只是虽然接了回去,仅是皮肉血脉相连,骨头仍是断折,动一动便是钻心的疼痛。若得不到及时调养,仍有残废之虞。

用去火炼断续诀后,真元几近枯竭,再无余力。杨逸霄静下心来,竭力恢复真元。此时也在考虑何以来到此地。

隐约记得,自己摔下悬崖,在空中以两伤法术全力挣开左腿,在悬崖上一蹬,将孔轩压在身下,减缓了坠势。饶是如此,落地时的冲击仍不是他真元尽失之时可以承受的。当下便昏迷了过去。

那么,此处是孔轩的老巢,还是仍在山谷谷底?孔轩恨他入骨,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带他回老巢做什么?是要换儿子回来么?若是谷底,何以如此漆黑一片?

杨逸霄却是不知,他摔下来时,山崖也被陆元辽与持拂尘的老道轰下两块。但谷底怪树丛生,且多是千年古木,虬结健硕。好巧不巧,恰好在杨逸霄上方撑起一片土石。杨逸霄这才躲过被活埋的命运。

但是孔轩呢?

杨逸霄此时方感到身下毛茸茸的,头微偏,眼角余光望去,竟是孔轩。登时心中大定。看来此处仍在茅山谷底。只不知何以孔轩竟仍未醒转。

其实孔轩所修五行极为特异,并非世上所流传的以丹田为鼎炉,将五行真气尽数熔于炉中收归己用。而是四肢百骸中各自修了一种五行真气。如将火属真气纳于手阙阴心包经、手少阴心经、手少阳三焦经等,将木属真气纳于足阙阴肝经……

他毕集真气于翼,仅求脱身,却被陆元辽一剑斩掉左翼尖端。猝不及防之下,五行陡然失衡,火属真元滔滔外泄,体内黄土踌躇难生、白金无所抑制、青木为金所克、黑水泛滥成灾。登时将他经脉打得混乱一片。

此时本来调息一炷香光景就可以拨乱反正,重得五行生克之态,却偏偏落下悬崖,尚未喘过气,杨逸霄又重重砸下,登时昏迷不醒。梦中自然只得靠身体自身调整失衡的五行真气,若非真元浑厚,此刻早已死于非命。

杨逸霄重伤之下,几无缚鸡之力,若是等他醒转,自是任人宰割。但赤剑不知落在何处。他双手掐住孔轩脖子,奋力掐去。结果竟适得其反,孔轩闷叫一声,醒转过来,右翼一张,将他拍了出去。

杨逸霄百骸欲散,几欲再度昏厥,后悔不已。暗道若是竭力调息,恢复一些真元后下手,说不定就能将其毙于手下。

孔轩勉强化作人形,右腕鲜血滴滴下落,面色极差,冷笑道:“小贼,别玩花样!”端坐调息。哪知内视之下,越看越是绝望。经脉损毁、脏损骨折也就罢了。陆元辽那一剑却正好砍在火属真元最密集处,又未得及时引导,数十年苦修的火属真元毁于一旦。不仅如此,火属真元一失,其余四属再也调和不得。若任其自然,自己便是有死无生。

忽地他眼睛一亮,阴声问道:“小子,你是什么属的真元?”

杨逸霄虽然不知他意欲何为,料想绝无好事,只哼了一声,冷笑道:“老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孔轩哈哈大笑,忽地面色一肃,笑声犹如为快刀所截,让人极不舒服。狠声道:“你修的是火属真元,是也不是?”

杨逸霄不去看他,挖苦道:“笑得那么大声,小心土石又落下来将你活埋喽!”孔轩一想在理,不敢造次,放低声音:“给老子过来!”杨逸霄冷笑道:“莫不是动不了了,要我扶你一把?你也不怕我杀了你?”

孔轩怒道:“你过是不过?”杨逸霄忖道:“现下他一抬手便可杀了我,我何苦与他斗气?”当下笑嘻嘻道:“过,怎么敢不过呢?”强撑起身,扶着树干走了过去,周身火烧火燎,在心里早不知将孔轩千刀万剐几次了。

孔轩看也不看,伸手一抓。杨逸霄身不由己,踉跄前冲,手抵住孔轩灵台穴。孔轩哼道:“老子借你火属真元一用,快渡!”他方才已然运劲吸过,却分毫未得,料想上清功法必有其特异之处,没奈何,只得说了实情。

这却非上清功法有甚特异,只是杨逸霄方才疗伤,已然将真元耗尽,若不调息恢复,哪有真元可以给孔轩吸取?

杨逸霄无法可想,强辩道:“我摔坏啦,经脉全断了,以后怕是不能再修真了。”声音竟刻意带上了些许哭腔,听来颇为可怜,其实心中暗暗好笑。

黑暗中看不见他面部表情,孔轩也不为所动,只一搭脉,果觉他经脉损毁大半,不由感到一阵失望。怒斥道:“胡说八道!又不是丹田毁坏,经脉修复了不还可以修真么?”

杨逸霄强忍笑意,可怜兮兮地道:“真的么?”孔轩哼了一声:“老夫岂会骗你这小辈?快些恢复真元!现下并非争斗的时候,待得出了此间,老夫再与你计较。”

杨逸霄道:“出不出去都是个死,我为什么要出去?”孔轩一时语塞,半晌方道:“老夫脱身后饶你一命,这总成了吧?”心中却是想道:“小贼辱我太甚,待得掳了你的火属真元,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杨逸霄岂能不知?只是上清派里却有一种“水痕符”,取“鱼过水,水仍留痕”之意。无论内部多么天翻地覆,外部总要过一段时日才知。至于时日长短却仅与符咒质量与渡入真元多少决定。杨逸霄打坐调息半晌,终于凝起一丝真元,却毫不犹豫地渡入水痕符。这一缕真元足可撑上半个时辰,盖因需隐藏的不多的缘故。

此后五个时辰,杨逸霄所凝所有真元均渡入符咒。孔轩仍道他经脉损毁,难凝真元,不由大失所望,却仍心存侥幸,不愿杀之,只是竭力遏制体内伤势,疲惫不堪。

五个时辰后,杨逸霄估摸能撑一日,这才留用真元疗伤。若是符咒中途失灵,那也是点滴真元也无。只需停止疗伤,孔轩压根便发现不了真元波动,可谓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