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帝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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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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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桓钧心怀愧疚自省:柳飞鹰对他的评论虽与他为人相去甚远,或许也是说给张启宗听的,但他一时确实无法反驳。他缓缓爬起了身,瞧见茅山众人渐行渐远,几乎每个该叫自己师叔的弟子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着这个无义“师叔”。

他压下心中的悲意,走回金舫。早有张冠杰迎了上来,亲亲热热地冲他一礼,笑道:“沈兄,日后你我同卫护陛下左右,不如好好亲近亲近?”

张启宗料定赵方必然说了自己是魔门,沈桓钧也必然不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舍生取义这种想法不会在他的考虑之中。那么赵方必然不会将自己的势力交给他。虽然如此,但沈桓钧在皇帝面前好歹代表了茅山,交好远比交恶划算——更何况他还听见了柳飞鹰的评判。

“不过一介小人罢了。不管他爱名还是爱利,只要不妨碍我天下大业,只管给他!”他传音张冠杰,如此授意,又凌厉地瞪了刘庆孚一眼,阻止了他想要借机报仇的想法。

沈桓钧则心情极为复杂地瞧着他们。他对二人身份已然了然于胸。虽然进入修真界不久,从未领教过魔门出名凶残暴虐的手段,但也零零碎碎地听着师兄师侄们议论了不少。虽说还有点初生牛犊的劲头,但要说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憷意,那绝对是假话。

但此时若露出破绽,便万事皆休!他也勉强作了个揖,强笑道:“张兄……”第一次应付这等场面,又是心怀鬼胎,紧张万分,只叫了一声便不知如何再往下说。

张冠杰怪道:“沈兄,脸色怎么不大好?”

沈桓钧心中一跳,后背冷汗湿透,结结巴巴地道:“是、是么?大、大概是……”

“冠杰!”张启宗皱了皱眉,道,“茅山众人不知心感圣恩,竟至于和忠肝义胆的沈贤侄决裂,沈贤侄此刻心情不好,莫要去烦扰他!”此刻场中八成修真官员都将注意力大半放在他身上,听他一说纷纷看向沈桓钧。

沈桓钧瞧着这许多炯炯目光,心中剧跳,当下强忍不适,违心道:“不错……我有些不舒服,先、先告辞了。”

皇帝道:“这位沈……道长先等一等。朕有些问题想要请教。”原来他废去佛门舍利之后便照着杨逸霄的法子修行。杨逸霄虽不至于教他假货徒留口实,却也不会当真尽心尽力地教他。皇帝自觉多有不适,何况杨逸霄此时几已坐实魔门身份?当下便有些着急,但懂茅山功法的如今只剩沈桓钧一人,登时被他看作救命稻草。

沈桓钧心中一动,应承了下来。张启宗瞧在眼里,暗自冷笑:“不愧是热衷名利之人!”

永湘子却木着脸传音道:“沈公子,不知赵方嘱咐了你什么。但之后面见皇帝,千万顺着他的话说。一切事情等你见了青城余道兄再做打算,切勿轻举妄动。”

沈桓钧脑中轰然一响,自自己向皇帝揭露出张启宗等人真面目、还杨师兄清白的画面中清醒过来,心道自己忒也把自己当回事了。暗暗感激,点了点头。

永湘子木头般的脸上泛起一丝极不易察觉的笑意,道:“如此,贫道便放心了。”

说着向前一步,作揖道:“陛下,既然危机已解,贫道这便带着徒弟告辞了。”

皇帝早注意到这个沉默寡言,但修为奇高的道士,只因他始终不肯出声,自己也不便搭讪。听闻他竟有去意,惊道:“道长在此多待一会无妨。”

永湘子似乎早便料到这般局面,木然道:“方才一战,我徒弟收获良多,此刻丹田气息涌动,竟隐隐有突破迹象。贫道须带他觅一处幽静之地,助他突破,凝气成丹。这耽搁不得,还请陛下宽恕贫道慢君之罪。”

皇帝一阵羡慕一阵惋惜,道:“既是如此,道长速去无妨。只是哪位是道长高徒?为何不为朕引见一番?”

“飒!”只听一声凌厉破风之声,周围修真中似有黑影一闪即逝。永湘子木脸依旧,声音中却已带上几分苦笑:“贫道平日管教不严,致使徒弟脾气古怪,桀骜不驯……方才已经跑了,还请恕罪。”说罢深深一揖,急急忙忙地踩上剑,绝尘而去。

皇帝微微苦笑。但还未及感慨,刘庆孚便凑了上来,耳语道:“陛下,此番二征高句丽既然是杨魔头提出的,还请回转长安,再做商榷。”

他倒纯是害怕刀剑无眼,伤了自己。卫玄心中却另有一番打算,急忙说道:“陛下,上次行刺虽然不一定是高句丽所为,但征讨高句丽势在必行!”他是刘家附庸,此刻却直驳刘庆孚颜面,刘庆孚不由面色不善地瞧向他。卫玄只作不知。刘庆孚心知这是家族所作决定,不由叹了口气。

沈桓钧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这话题怎地一下子转到征讨高句丽上去了。他虽忧心魔门又有了什么阴谋,但牢记“切勿轻举妄动”六字真言,继续装病。

皇帝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一刻也未停过,听着刘庆孚的说法自然大是不喜,而是颇感兴趣地问卫玄:“哦?这是为何?”

卫玄笑道:“民信之而已。”见众人不解的倒占了大半,解释道:“天下百姓俱以为刺杀乃高句丽人所为,此其一;战令已下,粮草已动,此其二。此时不伐,一则失信于民,二则失信于臣。君臣子民不得互信,国家危矣。”

张启宗击掌叫好,附和道:“何况行刺既然是为杨魔头所阻,必然不是魔门所为,思来想去,也只有高句丽这一个解释。若此时以‘证据不足’作为不征之理,徒惹笑谈,更没的让蛮夷小看了我大隋。”

卫玄又接道:“故而,臣以为,此刻当令发三军,直接率军北上,昼夜奔袭,奇袭高句丽!”众人哗然,议论纷纷。

皇帝皱了皱眉。卫玄叫道:“陛下,上次陛下兴仁义之师,孰料高句丽蛮夷之地,不识王师,妄违天命,以致王师稍挫。此番定需明白,高句丽不可以仁义相待!古语云‘君子可欺之以方。’然我大隋虽是堂堂君子,却绝非迂腐之辈!”

去年征伐高句丽时,文臣们均以为大隋此番伐辽,是兴仁义之师,所以必须堂堂正正地出击。而皇帝也更喜欢陈兵百万齐头并进的宏伟气势,是以不愿以诡道取胜。

其时,名将于仲文等数次谏言曰:“战事非儿戏,胜者为王。春秋之时有宋襄公,兴‘仁义之师’,犹对牛弹琴耳,终致败亡。”

但若论引经据典,武将哪及得上科举上来的文臣?当时便直接被“禹伐有苗,不战而胜”驳了回去,还险些被“汝欲将帝比襄公乎?比禹乎?”一句阴险问话整进天牢。

作战之时,皇帝更下令行仁义之师。兼之高句丽反复无常,深得“兵不厌诈”之三昧。又因劳师远征,补给困难,每运一车粮食到前线,路上竟要损耗十七车之多。诸多因素连番上阵,终致隋军惨败,投鞭断流的大军师老兵疲。于仲文等人也因战获罪,被除名为民,郁郁而终。更斩了尚书右丞、刘家长老刘士龙。

卫玄又加了一把火:“正月之时,臣等便已征天下兵,募民为骁果,集于涿郡。此刻有十万新募壮丁便在此处,民心可不可战,陛下一看便知!”

皇帝虽不喜他面刺己非,却仍细细思考了一番,颌首道:“好!卫尚书,朕便封你为检校右御卫大将军,领五万壮丁,再领二万步骑随朕北征高句丽!”

“民部尚书樊子盖等已在一月前便已得朕旨意留守东都,辅佐皇孙越王杨侗。卫爱卿,你去宣宇文爱卿前来,朕把左翊卫大将军的官帽还给他!这次便让他来当主帅!朕让杨爱卿给他当副手!”

“宣来爱卿率水师出沧海道,水陆夹攻!这一战,誓斩高句丽!”宇文述、杨义臣与来护儿也在一征高句丽后被削职为民,皇帝自省上次自己的几次乱命,仍是毫无芥蒂地起用他们。

张启宗深深一揖,朗声喝道:“贫道愿领龙虎山三百修真,随军护卫!”场上登时一静。

上次舍利既去,皇帝对佛门戒心大起,这次竟未带一个和尚。此时茅山走,青城又没有主事,一时竟是应者寥寥。沈桓钧默念着“切勿轻举妄动”,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贫道愿领上清数百修真,随军护卫!”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遥遥叫道,一人踏着一道炫目的炽白剑光,飞驰而来。

“中……余昊!”张启宗心神大震,目中闪过一丝凌厉怒色,话到嘴边,这才想起不能说“天子”二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道长何人?”皇帝大喜叫道。

余昊一跃而下,轻巧收起剑光,身形连连虚闪,轻飘飘落上甲板,一揖到地:“贫道‘中穹子’余昊,参见陛下!高句丽蛮夷之邦,竟敢屡衅大隋,贫道虽方外之人,仍欲报国安邦!”沈桓钧抬起头来,目中闪过一阵强烈的惊喜!

皇帝大笑道:“好!好!若我大隋人人皆如余道长这般,何愁高句丽不平!何愁天下不平!”

史载:

大业九年四月,隋炀帝御驾亲征,领兵六十万,二征高句丽。夏四月庚午,车驾度辽。壬申,遣宇文述、杨义臣趣平壤城。

《帝京篇》第一卷《隋都大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