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元通做了个手势,应声上前架起杨逸霄,走向船舱。茅山众弟子瞧见那手势,只得默默散去。
杨逸霄抬眼瞧了瞧陈元通,哑声道:“师叔……”
陈元通皱了皱眉,传音道:“别说话。”手上微微加力。杨逸霄只觉一股强横无匹却又柔和滋润的真气自背心透了进来,以一种温和而又霸道的架势将他体内混乱的经脉迅速梳理了一遍。他真元为金属,此刻却转为相克的木属真气,滋润杨逸霄的经脉。以他之修为通天,也是有些勉强,额上渗出一层密密的汗珠。
一个周天行完,杨逸霄已觉体内大为好转。他听得陈元通在耳边传音低笑道:“师侄,你倒挺会扮猪吃老虎。便算是我不帮你疗伤,以你这点轻微伤势也必然能逃出去。”联系陈元通作为,不由大是感动。
陈元通续道:“你逃出去后先向北迂回,再向南回茅山。嘿嘿,十年前我们藏得住你,十年后自然也能藏住。”
杨逸霄低声传音道:“我……这次的事情我可以解释过去,扮作这模样不过是防止万一。”
陈元通微微摇头,传音道:“难。刘庆孚那边对付你的陷阱也挖了四个月了,我们还打探不出消息。刘庆孚虽然是个蠢蛋,但是刘家……”
杨逸霄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传音道:“放心吧,万一事不可为,我会跑得比谁都快。”顿了顿,又道:“师叔……照顾好囡囡。”
陈元通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师叔知道。既然这次不是你造反,也未损我华夏,师叔便容你一次。如果那个张启宗出手,师叔帮你。”
“杨卿!敢问你有什么对朕解释的么?”正在此时,皇帝重重坐回自己尚未干透的龙椅,丝毫不在意臀下的水渍,怒喝道。
杨逸霄眯了眯眼,想到自己半日前还意气风发地站在这儿围攻那窈窕悍媚的舞女刺客,现下被围攻的却成了自己……不由叹了口气,想着人生风云激变,莫过于此。
但若是没有自己定下的计策,皇帝前一刻还软玉温香抱满怀,下一刻却新尸渐冷魂魄哀,那才真是人生风云激变,莫过于彼。
自己遵从着和陈师叔的约定,强压下今日复仇的欲望,已然十分辛苦……凭什么自己不愿把命填给这个狗屁皇帝,便要受责难?他本来打算这般质问陈元通,未曾想陈元通竟是极为通情达理,令他心情大好。
所以他打算装傻,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三分迷惑六分恼怒一分惶恐,道:“陛下,贫道不知犯了何事,自然无甚解释。只不知贫道经脉寸断之时为何反被如此待遇……不仅张师兄要欺压贫道也还罢了,贫道自认平日并未得罪刘公公,为何刘公公也要来讽刺贫道修为低微?”
没有得罪刘公公?皇帝只觉又是好笑又是愤怒,正欲喝问,刘庆孚已然按捺不住:“杨天师,我不仅骂你,我还要杀你呢!”
“我大隋朝每个人都是陛下的子民,随时随地都要准备为陛下尽忠,你呢?那好,你解释一下,‘既然打不过你,我自然不打算把命填在这里,我让开就是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时室内不过皇帝、萧皇后等寥寥数人及数十具尸首,气氛极是肃杀怪异。刘庆孚一言既出,阴阳怪气的声音如鬼哭一般在屋内回荡,皇帝听得寒毛直乍,挥手道:“刘卿住口!”
杨逸霄故作恍然大悟状,继而大笑起来:“原来是这事!”
皇帝丝毫没有笑的意思:“不然你以为呢?”怒目圆睁,喝道,“朕乃天下之君!你一句‘打不过’,便轻轻巧巧将朕的性命交到那妖孽手中,你的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还有没有大隋江山,天下黎民?”
杨逸霄暗想:“啧啧,真不要脸。我眼里自然没有你这个皇帝。但缺了你,大隋江山就被雨打风吹去了?天下黎民就民不聊生了?嘿嘿,我瞧是反过来才对吧?”
出口却是另一番说辞:“陛下,贫道这伤可是妖王打的!”
刘庆孚尖声叫道:“那不过是他瞧你不顺眼罢了!”
杨逸霄大笑道:“妖王可没你这般蠢!妖族此次来目的是什么?莫非你认为妖王认为杀了我比刺杀陛下还重要?”
“所以说,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陛下许是关心则乱,加之小人蒙蔽……”冷冷瞧了一眼刘庆孚,又扭头瞥了眼肃立门边的张冠杰。
张冠杰目不斜视地盯着他,见他望来,冷笑道:“我倒想听听你怎么把欺君狡辩出个权宜之计来!”
杨逸霄笑道:“不知张师兄有没有听过贫道曾学过‘上清血驭大法’?”
张冠杰心中一跳。
杨逸霄见他默然不语,笑道:“这便是我最大的底牌!一旦祭出‘上清血驭大法’,我周围五丈之内便是死地。除非妙有境高手,否则谁也别想伤到陛下!”
这话……当然是假的。杨逸霄从未学过上清血驭大法,上次召出血影赤练不过是赤剑护主,个中缘由至今未搞明白。若要杨逸霄再如法炮制出一条血影赤练倒还真有难度。
但毕竟是现世过的,张冠杰也亲眼见过,自然无有不信。皇帝仍是半信半疑,怒火却早已退去大半,问道:“‘上清血驭大法’是什么?杨卿可否展示一二?”
杨逸霄苦笑道:“一旦使出,贫道五丈之内人畜将尽中赤练血毒。这毒至今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虽说贫道能解,但也不知有无后遗症……”
张冠杰目中陡然一亮,似是找到了什么天大破绽,急不可耐地道:“杨天师,据我所知,你这法术发动所需时间颇长。你便如此干脆地让开了,竟未考虑过陛下可能在血影赤练现身之前便被……吗?”
杨逸霄大笑道:“这个问题我倒是想问问张师兄。敢问当时陛下危急,我上清派与蜀山派二位师兄并肩奋战,面对一江妖孽之时,你龙虎山在哪?”
张冠杰怒道:“你也知道那是一江妖孽?你怎么不问问妖孽为何不凿船?还不是我龙虎山弟子在水下保驾?”
杨逸霄冷笑道:“任你怎么说都好……水下这事,我师弟追击那舞女刺客,最是清楚。你说龙虎山陈兵水下,一问便知!”
张冠杰同样冷笑以对:“你师弟自然向着你,还用问么?”
“听听无妨!”皇帝想起那悍媚女子,心痒难搔,急欲了解一些自己也说不上的东西,叫道,“宣……杨卿,还未请教另师弟道号?”
刘庆孚发现杨逸霄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心中陡觉不妙。果听杨逸霄笑道:“贫道师弟还未得蒙师父赐下道号,俗家名姓唤作沈桓钧。”
皇帝沉吟道:“沈桓钧,嗯,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耳熟。”
“啪!”刘庆孚愤然将手中拂尘掷向杨逸霄,被陈元通拂落一旁。刘庆孚尖声叫道:“陛下,这是今年春季那个钦犯!茅山派居然敢收留钦犯!”
杨逸霄扬眉笑道:“刘公公的记性想必不大好。茅山派名门正派,怎么会收留钦犯?当时陛下仁德,大赦天下,何来的钦犯?”
皇帝才不管他钦犯不钦犯。手一摆:“宣茅山沈桓钧!”
张冠杰恨恨瞪了杨逸霄一眼,只瞪到一个无知无觉的道髻,只得出门叫道:“沈桓钧是哪个?”
汗水血水早将沈桓钧一身赭衣染得面目全非。听得人叫,慌忙应道:“正是在下!”
张冠杰嫌恶地看了她一眼,道:“陛下宣你呢。”
“啊?”沈桓钧紧张得手足无措,皇帝召见自己?自己现下不过一介白丁,自上次那事之后早已绝了入仕的念头,现在却突然要面圣?
张冠杰瞧着他傻愣愣的样子,更觉厌恶,道:“快些!”
“哎!”沈桓钧应了一句,顾不得全身酸痛,急急忙忙地起身跑入船舱。
皇帝陡然瞧见一个满脸满身俱是血污的人跑入船舱,饶是他早有准备,还是小吃了一惊。就见沈桓钧紧紧张张别别扭扭地作了一揖,道:“草民沈桓钧,拜见陛下!”
皇帝暗笑道:“原来是个二愣子。”尽量装出一副和蔼模样,问道:“听闻方才便是你去追赶那女刺客?”
沈桓钧恭声道:“正……正是草民。”
皇帝问道:“可有线索?”一语既出,连自己也觉得可笑,瞧那架势必然是当刺客多年了,既然逃了,又岂会留下丝毫线索?
不料沈桓钧却颌首道:“她叫萧楠。”几句话说完,他已觉皇帝颇为和蔼可亲,虽有威势,却隐而不发,胆子大了些许,答话也流利了许多。
众人尽皆愕然。萧楠?行刺还如此好兴致,留下名姓?但一想这绝对是个假名字,说不定便是说出来诳这天真小道士的,各自释然。
只有皇帝深信不疑,喃喃道:“萧楠?萧楠!”听得萧皇后轻咳一声,醒过神来,急声道:“快将事情来龙去脉细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