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书生赫然便是消失四月之久的沈桓钧!
但见他橙黄色真气在周身游走,赭衣转瞬间又干爽飘逸。抬眼恰好瞧见杨逸霄再次被一掌劈到空中,赤剑黯淡,不由大急,叫道:“这位……”定睛一瞧,险些被妖王魁梧狰狞的长相吓了一跳,气势登时弱了三分:“……前辈,别打我师兄好么?”
任何人听到如此天真弱气的一句话只怕都要愣一愣。妖王也不例外,蓦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杨小子,本王瞧你虽然修为不堪入目了些,脑子也还灵光,怎么你这师弟……是个傻子?”穆逢春见机一声不吭地仗剑扑上,竟也被他回过神来的随手一掌劈上了天。
杨逸霄呕出一口鲜血,笑道:“大智若愚也不明白,当真是个银脑子笨狮子。瞧你方才从水里水鬼样爬出来,该不会是脑子里的水还没干吧?”回应他的是又一道暴戾的掌风。
沈桓钧见杨逸霄摇摇欲坠,偏生被一道又一道的掌风打得始终在空中腾挪,连御剑飞行都被瞬间炸下,往日总是凌厉耀眼的赤剑此刻黯淡无光。慌忙从怀中取出一筒竹简展开,十指交替飞弹,疾利真气在指尖跳跃流转,费力划了几道,将那竹简韦编尽数割断。这才擦了擦汗,吁了口气,叫道:“师兄,我来帮你!”
杨逸霄骂道:“要帮便帮,少啰啰嗦嗦的!”话音未落,又被一道掌风轰了个结实,一条肋骨悲鸣了一声,无奈地断了。他反倒是大笑出声:“好痛快!”边上穆逢春也闷哼一声,不知被击中了哪里。
妖王见沈桓钧竟似丝毫不惧淬血魔婴的漩涡吸力,也未掉以轻心,始终留了几分注意给他。见状嘲笑道:“杨小子,你这师弟怎么娘儿们似的,弄断几根皮筋儿也要这般费劲。你也是,被打断了骨头居然还痛快,莫非……”还没莫非个所以然出来,沈桓钧周身橙黄真气轰然怒放,那数十根竹简箭般射向妖王周身要穴。
妖王一个不慎,环跳穴竟被撞了一下,左腿一麻,险些半跪下地。手上微微一缓。杨逸霄、穆逢春登时抓住机会,双双御剑飞天,盘旋不下。
杨逸霄放声大笑:“师弟,堂堂妖王居然被你打到险些跪地求饶,以后行走江湖你只需有这一件事情,尽可以吹上二三十年!”他顿了顿,道,“但现在,你还是快跑吧。”
似是应了他这句话一般,妖王恼羞成怒,狂吼一声,闪电般探手扣住了沈桓钧的咽喉,高高举起!
沈桓钧面色涨得通红,舌尖一点点吐了出来,双手死死握着妖王那钢浇铁铸一般的手腕,耳边听得妖王笑道:“杨小子,乖乖下来给本王引颈受戮!否则……本王就先扭断你这师弟的脖子,再进去杀了那狗皇帝!”他原形是狮子,自然不擅长御风飞行,甚至极度讨厌下不着地的感觉,只能出此下策。
杨逸霄大笑道:“妖王,你是傻了还是呆了?方才我便说过让你尽管去杀皇帝,你偏追着我杀,现在又抓着我师弟……嘿嘿,师弟死在你手里,那叫一个碧血洒汗青,与我何干?你妖族惯会背信弃义,纵我下去,不过多一条冤魂罢了,小爷会这么傻么?还有,你当真是
妖王听得一愣一愣的,想起四个月前,似乎正是他亲手将这师弟当作钦犯擒下,若非后来他得封天师,这师弟应当正在蹲天牢……不由啐了一口,暗道一声晦气,将沈桓钧随手丢给淬血魔婴。
杨逸霄等的正是此时。
柳飞鹰豁然睁眼,一扬手放出万千寒芒;穆逢春悍然出剑,一抖腕释出矢矫青龙。
他真气奇特,身上的毒在真气压制之下竟是渐渐解了,此刻越战越勇。此番二人全力出手,又是师兄弟,心意相通,威力何止倍增?登时便见一条狂猛青龙挟着漫天寒星嘶吼冲来。
妖王暗叫不好,仓促之下一掌拍出,竟被冰晶木龙迫得呼吸一窒,手底缓了一缓,捞了个空,沈桓钧登时被杨逸霄飞身掳去。
淬血魔婴漩涡狂转,沾到沈桓钧身上时却被一道暖融融的光华轻柔而又坚决地格开。
杨逸霄心思电闪:“阳天正气符!”沈桓钧虽然已然苦修四月,修为终是太过弱小,妖王与杨逸霄俱是奇怪他究竟凭恃什么不畏淬血魔婴。这答案竟是阳天正气符!
他大笑出声,见淬血魔婴尖啸一声,漩涡眼见得便又要涨大,心中陡然冒出一个极为疯狂的念头。
杨逸霄自怀中摸出那张温热的玉符,用力弹入了淬血魔婴因尖叫而张开的嘴巴里!同时不顾周身飞泻逸散的真气,奋起一指直刺向惊愕不已的淬血魔婴。
淬血魔婴表情僵硬住了,觉着口中异物别扭已极,正要吐出又瞧见凌厉一指直点自己眉心。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液,竟连带着将那阳天正气符咽了下去!
漩涡倏然消散,杨逸霄瞧着淬血魔婴张口“啊啊”喑哑地叫着昏厥倒地,不由舒了口长气,去势更急,指尖竟窜起三寸来许的指芒,直刺淬血魔婴后脑!
“砰!”
杨逸霄只觉后背如被山岳所撞,眼前一黑,百骸欲散,张口飙出一口血箭,如断线纸鸢一般飞了出去。顺道瞧见同样被击飞的穆逢春与柳飞鹰。以及——暴怒之下妖气直冲霄汉,隐隐然便要现出原形的妖王。
杨逸霄这才知道妖王抱着一种怎样的戏耍心态,不由有些绝望。经过或者说飞过呆愣愣的沈桓钧时,他奋起周身最后的力气,捉起沈桓钧,二人双双坠入运河。河水温润甜美,不知是水是血。眼角余光瞥见不再受淬血魔婴束缚的众修真挥剑狂叫着向妖王冲去。
耳边隐约听到一个声音:“涿郡郡丞黄文举,率五千兵马前来护驾!”
众修真兴奋道:“太好了,来援兵了!”“有救了!”
没用的。杨逸霄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微笑:只妖王一人便可刺杀隋炀帝后从容离去,遑论河中还有不少妖族潜藏。
蓦然又听到数人叫道:“抱朴禅院永湘子。”“茅山派陈元通。”“龙虎山张启宗。”……
紧接着又有十来人自报家门,竟都是有着赫赫威名的正派高人。
最后同声喝道:“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杨逸霄心神大震,瞧着那模糊不清而又瑰丽非常的剑光真气,听着遥远的杀声,感觉着身边拉着自己使劲扑腾的沈桓钧。咧了咧嘴,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骂道:“他奶奶的,总感觉……有些不爽。”然后便不幸或是有幸地昏了过去。
※※※
月上中天,无数乌云席卷,将天四周通通遮蔽完全,偏生留下一隅空白,偏生那一隅空白放过了皎洁的月光。
月光下三艘金舫此刻光华尽失,极为黯淡。黯淡上承载的是无数光华的对撞。惨叫声合着鲜血四下飞溅,残值断臂伴随着可怕的或轻快或钝重的铁锋入肉声漫天横飞。
妖王早已现了原形,化为一只身长半里的巨大狮子,面上经仍带着一层薄薄的银色面具,背着一个似在沉睡的青年男子。鬃毛猎猎,细毛凛凛,巨爪闪动的死亡寒光令人见之生寒。长竟数十丈的尾巴四下狂扫,每抽打一次水面便掀起滔天狂澜,冲得三艘金舫及其四周或残破或尚完好的舰队摇摇欲坠。
无数黑影自水中扑腾着向三艘金舫游去,有的被巨浪拍碎,更多地则是沉默地爆发出周身妖气,以一种壮烈的气势撞上前去。
但无论头、爪、尾巴还是妖族的血肉之躯,打到金舫前都被一个虚空中倏现倏隐、五色斑斓的薄薄气膜毅然决然地挡了回去。
无论文官武将、太监宫女还是皇帝皇后,此刻都缩在金舫中瑟瑟发抖。
数百修真闭目肃立在金舫四周的虚空之中,掐指念诀,真气鼓荡。
妖王巨狮大口中蓦然爆发出一阵如雷霆般的狂笑:“永湘子老牛鼻子,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三十年前元婴初成,尚敢仗剑荒外与我一战,怎么如今修为高了,胆子倒小了?缩在层膜里头,很有趣么?瞧本王捅破了它!”
妖族嘎嘎怪笑道:“大王!捅破了它!捅破了它!”“正派的护卫不过像女人的那层膜一般,一捅便穿!”“他们被朝廷招安做了太监,便以为天下都是太监,只能望膜兴叹哩!”
正派修真无不暴怒欲狂,唯永湘子淡淡笑道:“妖王兄若有本事,但来无妨。”
妖王狂吼一声,奋起周身滔天妖气,身形再涨一圈,狠狠撞上了那层薄膜!
“噗!”数十修真齐齐喷出一口鲜血,薄膜一阵波动,倏地稳定,再度隐藏在了空气中。
“这点本事,便是最次的勾栏里头不举已久的烂酒鬼也比你硬。”被就醒杨逸霄拄着赤剑,大声笑骂,他经脉多有损毁,未尝参与维持薄膜。柳飞鹰与穆逢春则是端坐一旁,奋力运气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