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
李建成、李玄霸、李元吉三人俱是兴高采烈，野外不时数箭齐射，各色野兽狂奔不迭。只有李世民，虽然如愿拿了一把一人来高的五石强弓，却与平日狂呼射猎的欢喜迥异，反在一旁闷闷不乐。
李建成见他面色不好，拉了拉马缰，与他并驾齐驱，低声道：“二弟，怎么了？”
李世民眼皮抬了抬，有气无力地道：“没什么。”
没什么？李建成暗暗一笑：“是不是因为……离开长安，再瞧不见无忌兄弟？”
李世民心中重重一跳，强笑道：“哥哥说笑了，世民没有分桃断袖之癖。”
李建成一脸诡笑，揶揄道：“谁也没说你有啊。只怕某人成天和无忌兄弟玩在一处，其实是项庄舞剑，意在……”修长的凤眼一挑，直盯着李世民的双眸。
双眸闪烁。李世民心跳到了嗓子眼，干笑道：“哥哥，你在说什么？”
李建成干脆一把拐过李世民的脖子，这危险至极的马上动作经他俩做来竟是轻松无比，两匹坐骑竟仍是自在无比地小跑着。李世民心虚不已，只听李世民在耳边低低笑道：“二弟，我问你，你去了这么多次高家，见过无忌兄弟的妹妹没有？”
李世民双手扳着李建成的胳膊，面色一红，心道：来了！仍是强撑着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呃……见过一两次……”其实何止一两次，每次去高家，他都会借故甩开长孙无忌，偷偷到高家后院窥看亭里那个如百合般纯净的女孩。
第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呢？李世民暗暗问自己。却发现自己也不甚了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习惯了高家后院潮湿的青草气息；习惯了池塘里的水反射着明媚的阳光，照在那张纯净的素颜；习惯了她读完诗书后漫不经心地四周一扫——尽管每次扫到他所在的草坪时，自己心头总会一阵狂跳……
李渊与窦舞费尽心思猜着他喜欢高大小姐还是二小姐，孰料他喜欢的竟是那个暂住在高家的长孙无蓉？
李建成见他发呆，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喂、喂！怎么了？”
李世民微微一震，回过神来：“没什么。”
李建成揶揄地笑了一声，靠近李世民耳畔，轻声道：“你喜欢他妹妹，是不是？”李世民“啊”的一声惊呼，失声道：“你怎么知道？”见自己的两位弟弟都看了过来，忙若无其事地笑笑。待得他们转过去后，方低声道：“我才没有！”
李建成笑了笑：“哦？真的没有？昨日我才与无忌兄弟通过书信，他说高家老二要给他妹妹说亲，既然你不喜欢她……喂，轻点儿！”李世民捏在他胳膊上的两只手捏得越来越紧，他力可开五石弓，这一握自然力道十足，李建成不由轻声呼痛。
李世民急声道：“我……我……你跟无忌兄说！让他不要……不要让妹妹成亲！”
真是关心则乱。长孙无蓉今年不过十一岁，至少也要明年才能成亲，李世民这小子平日足智多谋，看似飞扬跳脱实则冷静沉稳，没料到竟轻轻巧巧地被一个长孙无蓉乱了方寸，连说亲和成亲都分不清了。但便是如此情急，他仍是不敢说一声“喜欢”，果然是小孩心性。
李建成暗笑不已，亲亲热热地放开李世民，笑道：“假的！”见李世民表情迷惘，他哈哈笑道：“刚才是骗你的！我和无忌兄弟也没通过书信，只是高叔叔带了无忌无蓉过来这边，算算日子今天也该到了……”
李世民“啊”了一声，又惊又喜，再也坐不住，腾地一声在马背上站起来，也来不及想为什么自己不知道他们要来，便匆匆忙忙地叫了声“我先回去了！”就要往城里赶。
李建成一把拽住他，嘻笑道：“你回去做什么？”李世民尴尬万分，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早被哥哥看穿了，犹是脸皮薄嘴巴硬，道：“我……今天爹布置的功课还没完成呢……”
李建成故作讶然道：“咦，昨天不是有人说今天难得没有功课，最近心烦意乱的求我带他去狩猎，散散心吗？”李世民赧颜道：“我……我又不知道……”
李建成笑道：“好啦，我让你去，你也不准骗我。嘿嘿，不过骗了也没用，你躲在树丛里的时候可没料到背后有只黄雀吧？小螳螂？”
李世民再也不堪其扰，马鞭一甩，迎面抽去。李建成偏头躲过，笑道：“好啊你，长兄如父，你居然这样对我……喂，喂，唉，在城里马别骑那么快！”李世民早已策马转头绝尘而去。
李建成摇了摇头，自嘲笑道：“唉，小子重色轻友，以后可要防着他些，说不准哪日便被他卖了。”
长孙无忌的车队此时将将入府。李渊正自招呼着高士廉与长孙无忌——便是那小侍女先前碰上的少年。就见李世民风风火火地骑马闯进，不由皱了皱眉，叱道：“世民，怎么一点规矩也没有，难得无忌和无蓉过来！”
长孙无忌也洒然叫道：“世民兄，阔别七日，可还安好？”
李世民充耳不闻，简单粗暴地一把拽过长孙无忌，恶狠狠地耳语道：“你妹妹呢？”
长孙无忌一指后屋，坏笑道：“路上颠簸，有些不适，你……”李世民当即推开他，脚下飞快，朝着屋后跑去。
李渊瞧见他竟从头到尾也没搭理过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不由有些恼怒。但听得长孙无忌轻声骂道：“重色轻友，一至于斯！连小舅子也敢推，瞧我下次还给不给你打掩护！”心中微微一动，细细一琢磨，已然明了，有些恍然，有些欣喜，有些好笑。笑道：“也罢，无忌，你便先去陪他。”长孙无忌早有此意，应了一声便也向屋内跑去。
高士廉工于文笔史籍，并无李渊那般好的听力，见李渊面色方雨又霁，一头雾水。
无蓉此时却不在屋中，而在后院凉亭。
怀远唐国公府的后院虽然不大，也不如长安的府邸气象万千，但胜在清幽。碧绿的草坪犹如地毯般绵延铺展。数不尽的奇花异草随风摇摆。鸟语声声，数株大树集中一处，争高夺势。一座假山与凉亭相依，那凉亭中的女子手捧一卷诗书，轻声诵读着，洁白明净得不似人间女子，而如九天仙女一般。给整个后院平添一股出尘之美。
虽然面色依旧憔悴，比平日苍白许多。但那苍白竟又给了她一种纯净的美，看得李世民几乎窒息。
这女子正是长孙无忌的幼妹长孙无蓉。不过十一岁，便已是如此天人之姿，不知长大后又是如何倾国倾城。
眼见李世民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无蓉显是吃了一惊，起身福了一福，道：“二公子。”李世民心中一痛，支支吾吾道：“长……长孙姑娘，听说你生……生病了？现下好些了吧？”
“妹妹，你不躺在床上，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长孙无忌随后赶到，也觉无蓉以病体待在凉亭里不甚妥当，急忙叫道。无蓉却只是淡淡一笑，也不答话，向李世民奉上一杯茶，道：“二公子，未及梳妆，小女失礼了。请用茶。”
“二公子……”无蓉端着茶杯，递了过去，却不见李世民伸手接过，不禁轻唤了一声。
李世民怔怔地看着她，心中一阵气苦。二公子！真是别扭的称呼。她为什么总要如此客气？每一次见她，她的话都不多，却都得体而漠然。看似近在眼前，却又似远在天边，如烟若云、遥不可及……
长孙无忌有心给李世民制造机会，见状忙道：“妹妹，世民，你们便先在这儿聊聊。我还有些事，先走了。”无蓉忙道：“哥哥……”却已不及。长孙无忌转身出了后院，却未离去，而是偷偷躲在一间屋子里瞧着他们。
无蓉这却是第一次与一个陌生男子独处，也不知该说什么，有些尴尬地僵立在那，手中依然端着个茶杯。李世民更是头脑一片空白，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竟是和那茶杯较着劲。看得长孙无忌大叫没趣。憋了半天，无蓉方道：“二公子……今日不是出去打猎了么？”李世民尴尬万分，强作镇定道：“是啊……大哥、三弟、四弟还在郊外。我是听说无忌来了，特地回来迎他的。可你看，他倒是和我父亲谈论甚欢，反把我扔在一边……”一旁屋里长孙无忌暗骂道，什么回来迎我，分明便是来迎我妹妹，这妹夫挑得忒也无耻。
无蓉静静地望了他一眼，淡淡道：“那……二公子也去忙吧？”李世民一愣，问道：“长孙姑娘，你是在赶我么？”
无蓉心中也是一惊，忙道：“小女绝无此意。只是……二公子今日难得有空，自当……自当好好休息玩乐一番……”
李世民傲气上冲，也不纠缠，虽是心中剧痛，仍是只道：“无蓉好好养病，我明日再来看你。”说罢便一甩衣袖，退了出去。他也没感觉到，背后无蓉也是目光复杂地望着他的背影，纤指绞结，指节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