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帝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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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田郎欲登天子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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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哧……呼哧……”

沈桓钧衔尾狂奔。眼前金光乱闪,意识尚在,却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沿着这符桥狂奔,突然脚下一空,摔了下去。

他抬起头,却见面前一块地碑,上书“渭南”二字,边上一条汤汤大河,想来便是渭水。此处距大业已仅余半日脚程,不禁又惊又喜。虽然隐隐觉得符桥就此断了有些蹊跷,但想来邪不胜正,以苏道长之能当不致败于孔雀妖人之手。当下忍着浑身酸疼,爬起身来,向着大业走去。

一个人自天上掉下,自然引来无数人惊惧的目光。但沈桓钧竟似瞧之不见,自顾自前行,忽地一拍脑门,叫道:“坏了!”众人正自好奇,但见他苦笑一声,又向前走去,不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桓钧心中却想着他初进开封时读的那本书,不知扔到何处去也。

行只两个时辰,安化门便已遥遥在望。

天上瑶池宫,天下大业城。

幼时挑灯苦读,闲暇疲惫之时,沈桓钧便已无数次想象这普天之下最为雄伟繁华的帝都。

但是什么想象都没有此刻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他看着那宽近百丈的安化门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尽头更是看不分明;看着城里分立两侧,多如牛毛,如军队一般庄严肃穆、整齐划一的石狮子;看着万千的巧夺天工的高楼夹道雄立,错落有致,勾心斗角;看着无数的人流、无数的马车在宽敞平坦大街、宽道穿梭纵横……他突然如遭电殛,半晌才发出一声兴奋的叫喊。

沈桓钧出身南方八闽,蛮夷之地,何曾见过这等富丽堂皇?找了家客栈住下之后,便即上街,好奇地四下打量,虽然他衣衫褴褛,但是历年来如此来大业考功名的举子数不胜数,众店家早已见怪不怪。

沈桓钧见天色渐晚,恐怕宵禁时辰将近,慌忙去寻客栈。却被告知大业东城最便宜的客栈也要三钱银子一晚,而便宜的西城却非宵禁之前所能赶至,不由摇头苦笑,出门觅了个小巷子便准备将就一晚。

冰雪初融,大业城虽是一等一的雄城,小巷里却也污水横流,几个铺盖胡乱堆在地上,想来也是与沈桓钧际遇类似的贫寒举子。沈桓钧费了老大的劲才找到一块干爽的空地,正要铺好铺盖,翻开行李时却有一抹明黄映入眼帘。

那是一块橙黄色的暖玉。便在这寒气犹盛的初春,这暖玉也是触手生温。暖玉正面书了“阳天正气符”五个篆字,背面画了四灵、北斗星图,正中的太极双鱼甚至在缓缓流转。

沈桓钧唬了一跳,慌忙塞入怀中,四下看看没有旁人在侧,方才舒了口气。心知这必是苏元朗之物,却不知如何遗失在他的行李中?但看样子必是极为昂贵的东西无疑,当下下定决心细心保存,日后如有机会再见苏道长必将奉还。

若有道佛魔妖任意一门中人在此,只怕会立马跳将起来,叫将起来。

阳天正气符在白日便可不断汲取太阳灵力,使佩带之人神清气爽,内息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增长,乃是苏元朗费数年之功才炼成的道家仙器,限于材料修为,当年总共不过炼制了三张。苏元朗却也来头不小,乃是上清派一位得道高人,平时隐居茅山句曲山,前几日出门采药,这才碰上孔雀妖人,他恨自己护卫不周,让沈桓钧没了坐骑,又见沈桓钧眉清目秀,似有仙根,隐隐有了爱才之心,竟就大方赠了这素不相识的书生一张神符。若是天下修真知晓此事,难保会不会争向恳求孔雀妖人在苏元朗面前杀自己一只毛驴。

忽然脚步声至,谈笑之声由远及近。沈桓钧平复衣裳,探头望时只见一群书生说笑而来,想来也是“同巷人”。

尽是书生意气,同去把酒言欢。

深夜,沈桓钧处身小巷,听着身侧同伴们的呼噜声,听着雪水潺潺的流淌声,听着许久才传来几声的打更声……他有些痴了。

过不几日便是会试了,他虽是八闽老家乡试解元,但是这会试终非等闲,他是否能技压群雄,取得贡士,从此平步青云,将家乡老母接来京师,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呢?想到这里,他不禁心潮激荡,又有些微紧张,若非害怕深夜宵禁扰民,就要到空旷的街上长啸几声,抒发心中澎湃的思潮。

翌日,沈桓钧一夜未睡,竟然神采奕奕。他并未多想。只到今日将去城东住下,当下约了“同巷”寝友,有几人却因囊中羞涩,仍住在小巷中。

由于皇帝正想迁都洛阳,大业已无往日繁华之十一,饶是如此,大业街道上仍是人潮汹涌,几无立锥之地,无论朝哪边跌都不会摔倒,初春时节,沈桓钧却被挤出一身大汗。行了一日,终于到了城东,寻了家便宜客栈住下。

当夜,沈桓钧依旧毫无睡意,躺得急躁万分,索性起床读书。

天色渐亮,街上人流已渐渐多了起来。饶是他定力惊人,一心苦读,毕竟方来到这花花世界,少年心性,又正在一试定乾坤的关键时刻,心神不宁,外边又是震天价的吵闹,一字一句竟都看不进去。心道自己已苦读十载,再怎么苦读也再不多这几日,况且心乱如麻,再一味死读只怕适得其反,索性便下楼上街,开始赏玩起来。如此数日,皆是这般白日出游,夜晚苦读。有阳天正气符在身,沈桓钧不仅学识又有小进,内力在不知不觉间也有了相当根基。

这日,恰逢一支西域商队来大业交易。西域商队货物珍奇,收购陶瓷、丝绸等货物的价格又比其他商家高出至少五倍,是以每逢商队来京,必定比平时热闹几倍。纵不做买卖,看看西域货物开开眼也是好的。

沈桓钧在人潮中左冲右突,却是冲之不出,大汗淋漓。他不知大业草市虽宏,却井然有序,人流南来北往,各行各道,他此时逆了人流强行前进,又哪有不事倍功半之理?眼见自己混入出城的人群,向朱雀门大街渐行渐近,心中不由大急。梗着脖子又是一阵挤撞,眼前人头耸动,已不知东西南北。他只一味猛进,终于一阵天旋地转,身上压力骤减,踉踉跄跄地撞进一家店铺,摔倒在地。

“扑哧!”只听前方一声轻笑,他急忙长身立起,整了整衣冠。却见一名明丽少女俏立柜台后,一袭青色襦裙俏美难言。明眸如秋水,编贝般的皓齿紧咬下唇,脸色潮红,连手中毛笔也簌簌颤抖,显是难忍笑意,憋得辛苦已极。

沈桓钧脸上烧烫,此时他衣衫褴褛,又是湿透,定是狼狈不堪,却被一名俏丽女子瞧见,这面子可丢大了。一念及此,他心神不定,一团疾厉的真气自他丹田窜起。霎时店内气流大乱,聚成一阵狂风,大业城内多有沙土,每逢狂风大作必是尘土四扬,那女子不免以袖掩面。不料这风转瞬即逝,女子定神一看,方才那个狼狈书生已换成了一个赭衣鼓舞的俊秀少年。

那少女陡吃一惊,咯咯笑道:“公子来敝店有何贵干?”

沈桓钧却不知方才之事,依旧通红着脸讷讷道:“啊,在下只是……只是随便看看……”瞥见那少女仍是难掩笑意,不敢多言,扭过头去。

这店却是一家书画店,字幅银钩铁划,龙飞凤舞,张张笔意畅快淋漓;画卷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卷卷丹青独出妙境。沈桓钧却不晓丹青之术,只得赞道:“好字!”

那少女笑道:“小女子这狂徒草阁,名家大作一概欠奉。这些个字画,说坏不坏,说好也不尽然,公子谬赞了。”

沈桓钧忙道:“姑娘不必自谦,此店不落凡流,书法绝妙,便当一句极品亦不为过,运笔之时定然豪情满怀,方成此大作,不知是哪位妙笔若此?”

那少女笑道:“那位却非凡人,乃是青霞道长与其门下高徒,赠书者唤作‘赤华子’杨逸霄,画则是青霞道长的高作。他俩每年都来这儿赠我五十张字画呢!”

沈桓钧听到“青霞道长”四字,忙道:“姑娘认识青霞道长?”

那少女笑道:“青霞道长和小女子祖辈乃是故交。”

沈桓钧又惊又喜,问道:“青霞道长什么时候会来?”

那少女不明所以,道:“这个……倒不一定了,不过这几日赤华子倒是会来一趟。”

沈桓钧微感失望。转念一想索性把这暖玉交与这赤华子也是不错。当下心中大快,似是抛下了什么重担,打定主意天天来此守株待兔。又问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那少女道:“小女子袁楚青,这店是小女祖业……”

忽听一人道:“袁姑娘,你胡说什么?这店难道不是你我二人共同撑持的么?”却见门口悠然走入一人,街上人潮不知何时已被此人家仆驱得一干二净,数十名家仆肃立店门两侧。来人眉清目秀,摇着一柄折扇,嘴角却噙了一丝邪笑,令人看了怎么也对他起不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