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帝京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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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号风泣雪随平壤(下)

“被人救走了?”沈桓钧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这才大惊道,“谁?”

尉迟恭仰头惨笑,手抖抖索索地从怀里摸出一面玉牌,在沈桓钧面前一晃。

沈桓钧一把夺了过去,细细看了起来。但见那玉牌上以蝇头小楷写了几行字,字体刚直遒劲,书者霸烈之气直可破玉狂舞。

“尉迟小子见字如晤。这女娃子很像老夫老伴年轻时的模样。老夫不忍见她香消玉殒,厚颜向你讨个人情。老夫又不想和你真晤,所以就先斩后奏了。璞绛居士字。”

“璞绛居士?”沈桓钧疑惑道,“那是谁?”

却不想修林枫与尉迟恭都阴沉着脸,没有丝毫回答他的意思。修林枫费了好半天劲才将自己的目光从那玉牌上移开,苦笑道:“徒手开玉?几年不见,他修为竟精进若此?”

沈桓钧悚然一惊,低头看向那面玉牌,只见那些小字笔画转折与末尾处皆颇为弯曲尖锐,果然像是用指甲硬生生刻出来的一般!

沈桓钧忧心忡忡地道:“修前辈,这璞绛居士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救走……我朋友?”

修林枫皱眉道:“沈小子,你那朋友想必是个难得的美人吧?是不是还有一股子英气?”

沈桓钧心头怦然,没来由想起萧楠眉间那股勃发的英气与双眸中流转的媚意,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道:“修前辈,你怎么会知道?”

修林枫神色一松,展颜微笑道:“哦哦,那便是了。她确实和胡杨清那小子的亡妻挺像的。”

尉迟恭喃喃道:“原来……他叫胡杨清么?”

沈桓钧一阵迷惑:“胡杨清?”瞧了眼玉牌,恍然道,“璞绛居士?”继而又听见尉迟恭的低声自语,大惊道,“莫非便是那个‘大师’?”

修林枫点了点头,道:“就是他。既然是被他救走,那我们便没什么办法了。好在那小子虽然一向喜欢玩阴的,倒也有些底线,你那朋友的安全倒是不用担心。”

沈桓钧皱眉道:“那眼下,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修林枫一摊手,“还能怎么办?我们找不到他,找到了也打不过,也只能先回军营了吧?”

沈桓钧万料不到居然是这般一个答案,期期艾艾地道:“可,可是……”

修林枫笑道:“哦哦,放心吧,虽然你那朋友长得挺像那小子的亡妻,但那小子还做不出逼婚这么恶趣味的事。”

沈桓钧顿时只觉一阵尴尬:“修前辈,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修林枫大笑出声,拽着沈桓钧便向回疾奔。二人竟是再未搭理尉迟恭。

尉迟恭此刻表情精彩至极,凄凉、愤怒、绝望、怨毒……不一而足。过了许久方才长叹一声,拖着伤腿往回走去。

沈桓钧既然回到了军营,他再不会有一丝机会。

但是……尉迟恭抬眼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暗自咬牙,勾结魔门妖女,藏私于煌煌大隋之前……沈桓钧,我一定要除掉你!

沈桓钧毫无所觉,依旧被修林枫拖曳成一只风筝。狂风猎猎扑面,他连抗议的话语也说不出来。

修林枫边跑边笑道:“这些个月我一直在死气沉沉的粮兵当护卫,可闷死了。现下既然并无高句丽军偷袭,我们便直接去平壤城下如何?”

沈桓钧被风吹得混混沌沌,哪里能开口说话?

不过一个时辰,二人已经遇上了零零散散的隋军斥候。沈桓钧也勉强适应了狂风,却更是暗暗心惊。

他方才说的是“三百里”,却只不过花了一个时辰便奔完全程?若是飞剑,沈桓钧倒也不是没见过这般速度。但他只是纯靠双腿,这份体力速度都远非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人可以比拟的。

武道……当真有如此之强?沈桓钧有些迷惑地想着。

不及多想,他已被修林枫轻轻放下,瞧着眼前的景象,不由让他一下子呆愣住了。

平壤城城墙高约五丈,虽远比不上大业,但在这茫茫雪原中却雄壮无俦,如磐石,如擎天柱,如传说中的幽冥醴都。便就这般横在雪原上,虽然其实并不如何雄伟壮阔,却在每一个隋军将士心头蒙上了一块阴影。

投石车发出吱呀之声,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重物坠地声,便有数块石块抛射上天,砸上平壤城的城墙,弓弩手们也都半跪在土石粗粗垒起的矮墙后,将雨点般的箭矢泼洒上城。

平壤方面也不甘示弱,石块箭雨如飞蝗一般扑将下城。砸在歪歪斜斜的修橹上,迸开几点木屑碎草。

数十云梯架上城墙,又被钩杆推离,其上的随军将士惨叫坠地,溅起一蓬血花。平壤方圆三十里地已没有了任何积雪,只有被军士踏化的污浊雪水,还有或凝固结冰或还在腾腾冒着热气的乌黑青碧鲜红黄褐的血。

冲车及撞城槌却不只抵在城门处,而是团团将平壤围住,木槌呼啸着撞上城墙,让整个平壤都为之战栗。

平壤附近有一条冰河,冰河上此刻却赫然漂了几艘巨舰,巨舰上也载了不少投石车与弓手,将平壤整个覆盖在火力之内。

除了巨舰,一切与他在辽东城下瞧见的攻城景象似乎毫无分别,只是战况之激烈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无数士卒在城上城下纠缠厮杀,断肢残臂随处可见,尸体和尸体都是一片血红,怒目圆睁,再也分不出谁是汉人,谁又是高句丽人。

沈桓钧一阵恍惚,喃喃道:“不过是两个不同的民族罢了,为什么一定要杀个你死我活呢?”

修林枫面色一沉:“沈小子,你这想法很危险。”

这是修林枫第二次在沈桓钧面前板起脸来。上一次是为了胡杨清“大师”,这一次……沈桓钧有些莫名奇妙,不过一个念头罢了,修林枫却为什么这般严肃?

修林枫沉声道:“我曽见过很多人像你这么想。但是……”他双眼一下子变得极是空茫,也不知在看着何处,幽幽长叹道,“唉,不说了……总之,华夷大防是正理。千万莫要因为一时之仁,而成万世之罪。”

沈桓钧听得如坠云里雾中,敷衍笑道:“修前辈,放心吧。前边便是陛下了,与晚辈一起面圣如何?”

修林枫怅然若有所失,道:“沈小子,我便不去了。你见到皇帝也不要说起我的事情。毕竟武道和你们道门……”说着摆了摆手,有些蹒跚地走了。

沈桓钧摇了摇头,把方才一瞬有些奇怪的感触赶出脑海,兴冲冲地迈开步子向前赶去。

“茅山派沈桓钧,请求参见陛下!”他远远地朝着把守着皇帝大帐的军士们叫喊起来。

军士们面面相觑:“茅山派沈桓钧?”“莫不是……”“他怎么回来了?”窃窃私语一时响了起来,终于一人答道:“还请沈道长稍候片刻。”飞步去了。

沈桓钧赶至那些军士面前,压抑下激动的心情,袖手恭立,却给那些军士好奇探询的目光瞧得一阵阵不自在。

“好像真的是他?”“可他不是早就……”“辽东城破了也没见到他呀。”“莫非辽东城的粮仓……”“嘘!道长们的耳朵可尖着呢!”一声声压抑到最低的话语飘入了沈桓钧的耳朵,让他兴奋的笑容陡然带上了几分尴尬。

两道剑光冲天而起。其中一道正是余昊迫不及待地御剑赶来,叫道:“沈师侄!”

沈桓钧露出了开心的笑容:“余师伯!”

余昊降下剑光,一把拽住了他的双手,沈桓钧清楚地觉察到他双手的颤抖。

余昊至今没有收徒,与沈桓钧相处短短几个月,却早已将这个淳朴而日渐成熟的书生当做自己的徒弟看待了。正因有了这层情感,沈桓钧被金正浩捉去,隋军这边最痛苦的人应该是他。

另一人却是笑道:“见了师伯,连师父也不要了,我怎么会收了你这么个不孝徒弟。”

沈桓钧身躯一震,这才扭头看向那人,但见那人白发如银般绚烂夺目,国字脸依旧不怒自威,却多了几分憔悴。他张了张口,许久才惊喜地叫了声:“师父!”

这人赫然便是“青霞子”苏元朗。

余昊心中隐隐有些不是滋味。却很快抛开,笑道:“行了,先进去说吧。别杵在这门口。”

苏元朗点了点头,与他相视一笑,齐齐架起了沈桓钧向里走去。

“陛下,强攻还是有些吃力,不如……”一个沙哑而猥琐的声音正恭恭敬敬地进言。沈桓钧眉头一皱,只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却不记得在哪儿听过。

“是啊陛下,我们从辽东城隐忍至今,该是让它派上用场的时候了!”这声音清雅自信,正是何稠。

沈桓钧眯眼望去,不由大吃一惊:但见先前进言的那人穿着直裾深衣,却驼着背,将一张脸凑到众人面前。额上数道纹路扭扭曲曲,眼珠乱转,不是****又是何人?

他四下一望,只见宇文述、杨义臣等人历历在目,却只不见刘庆孚与张启宗师徒。

皇帝皱了皱眉,颌首道:“二位爱卿所言极是,那便听你们的。传朕旨意——”

“报!”便在此时,远远的天边一道剑光破空激啸而来,剑光上传来一个惶急的声音,“杨玄感反!杨玄感反!”

“当啷!”皇帝手中酒樽砰然落地。

《帝京篇》第二卷《征都平壤》【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