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气氛越来越主宰这个城市。河边虎四郎的强攻一天比一天疯狂。这座城池在白刃战的血肉横飞中艰难维持。
终于有一天,什么?三十一支队已经快打没人了,老弱妇孺、倒气儿的病人都上阵了。每个人都知道,生死存亡的时刻到了。
河边虎四郎的尖刀部队再次抢上城头,这一次,病骨支离的三十一支队节节败退。日军缓慢地扩大战果,每扩大一次战果,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城头已经沦陷。城门打开。终于得逞的侵略军叫嚣着扑来。屠杀、****一切都可能发生。
金耘府无有时间悲痛,他组织火力,反攻,希望能够夺回城头,把日军驱逐出去。他知道这已经无法实现。
灭顶之灾,这座城池就像泰山压挤下的鸡蛋,覆灭的命运已经不可避免。
就在这时候,绝望的三十一支队听到一种陌生的号角。这是八路军的冲锋号,短促、激扬、让人听后热血澎湃充满斗志。城下的日军骚乱起来。这骚乱越来越大,像漩涡一样。
三十一支队没见过八路军。他们对天降的神兵茫然无知。日军却早就领略过八路军的厉害,他们知道八路军是支狡猾骁勇难以击败的劲旅。日军面临两线作战的危险。
八路军忽然出现,突然袭击。片刻之间将日军分割包围,八路军从来不干没把握的傻事。八路军战略上以少胜多,战术上以多胜少。此番围歼河边的八路军,兵力是日军的三倍。
河边虎四郎对八路军的开到事先毫无情报。他仓促应战。日军攻城的迫击炮掉过头来,向着八路军轰击。八路军的神枪手沉着一枪,日军炮手报废了。
河边虎四郎还要疯狂。他命令日军全力对付八路军。
没法不全力了,攻上城头的日军,被士气大振的三十一支队用铡刀片儿砍了下来。日军现在想的是回家。八路军断了他们回家的去路。
城下的两支武装搅在一起,白刃战开始了。回颖期盼已久的身影出现了。任广正身穿八路军的军装,一马当先,出现在河边虎四郎面前。凶狂的河边与任广正拼刺。两个人势均力敌,难分高下。
八路军的喊杀声此起彼伏,惊心动魄。河边虎四郎知道败局已定,无心恋战,带着任广正无偿赠送的两个伤口,匆匆逃离。
回颖流出欣喜的眼泪:她的英雄没有辜负她的期盼!原来,任广正突围求援,能做援兵的友军都畏惧日军,心怀叵测,坐观成败。不怀观望之心的马阿訇和强胜都被日军围攻,自顾不暇。任广正只好远走冀南。鉴于冀鲁边区战略地位重要,*中央决定把这一地区由山东划归北方局和一二九师领导,责成冀南区代管。宋任穷、徐向前派一二九师津浦支队与一一五师永兴支队,由冀南挺进冀鲁边,支援地方武装三十一支队。因一一五师在太行山区还没有到来,这两个支队及地方武装三十一支队,由一二九师统一指挥。津浦支队与永兴支队迅速挺进。任广正为其先导。
乐陵城下,罗景良还在做梦:“弟兄们,三十一支队已经是强弩之末。只需要一天,我就能消灭之。”
丁旅长匆匆赶来:“师座,八路军的正规军杀过来了。”罗景良一惊。丁旅长说:“八路军的支队长,听说是红军长征时抢渡大渡河的先头营营长。”罗景良吓得魂魄飞散;“抢渡大渡河的营长啊!”旅长说:“河边虎四郎已经败回沧州。八路军迅速南下。”
罗景良还不死心:“他姥娘的,眼看就攻下来了。八路军远来疲惫,一战之后还没有休整……”另一个旅长满头大汗地跑来,不知道这汗是蹿的还是吓的。旅长说:“司令!八路军据说来了三个旅。咱们这回面临灭顶之灾……”
罗景良决心当识时务的俊杰:“撤!好汉不吃眼前亏。”国民党土顽潮水一样,一下子跑光了。
其实,八路军的两个支队只是故布疑阵,并没有太多兵力。津浦支队、永兴支队与三十一支队会师。脚穿草鞋的南方兵和头扎毛巾的北方兵溶在一起。欢快的锣鼓声中,八路军文工团跳起优美的苏联马刀舞。躺在担架上的杨赫烈,坐起身来,紧紧抓住津浦支队司令孙瑞先的手。金耘府与慈振中相视而笑。聂凤英戎装跨马,披白戴孝远道而来。
回颖陶醉在浓浓的幸福中,边区军民的死里逃生,身边喧闹的锣鼓鞭炮,随处可见的欢声笑语,所有这一切,都是她心目中的英雄英勇突围换来的。她躲在自己的宿舍里,头埋在衣裙里,脸红红的,不出声地笑。
该不该去见他呢?找个什么理由去见他呢?见到他,用不用表明自己是心迹?她左右为难。初恋的甜美让她渴望与他相见,少女的羞涩又让她裹足不前。回颖就这样在患得患失中度过了最难熬的一天。
第二天,她又在煎熬里度过了一个上午,中午时分,终于忍耐不住,羞羞答答地来到团部门口。她在门口徘徊了片刻,下定决心,咬着嘴唇,走进去。回颖推开门,一个年轻俊美的姑娘,正细心地给任广正擦汗!看得出,那姑娘对任团长那么关心,关心地让回颖如遭雷震。
回颖被烫伤一样,迅速关上门,逃出来。她心慌意乱。难道他有自己的爱人?或者他早就结婚了,有自己的媳妇?或者,他在八路军那里遇到了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两人一见钟情?
回颖心里燃起一线希望,自我安慰地想:“也许那是任团长的姐姐,姐姐给弟弟擦汗,很正常的事啊。也许不是姐姐,是妹妹,妹妹给哥哥擦汗,你担心什么?”她一个劲儿地往好处想,心里好受多了。
自欺欺人的姑娘注定要遭到冷水浇头。回颖再次推开门,看到任广正正把付绣蓉揽进怀里,抚摸他的秀发。一切的幻想在眼见为实面前不攻自破。回颖心碎了,却又不敢迸发自己的悲伤。
任广正迅速地推开绣蓉。绣蓉略含敌意地盯着回颖。她敏感地察觉这是个潜在的对手。任广正掩饰一下自己的情绪,微笑着向绣蓉介绍:“这是文救会的回颖同志。”回颖挤出一丝笑意。
这时,金耘府与吴子星走进来。金耘府看到屋里尴尬情形,立刻猜到:这是个麻烦的局面,看来任广正情债缠身了。金耘府有意解救老朋友。他故意大说大笑,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外面正在跳苏联马刀舞。都出去,都出去!看一看。子星,听了半天军歌,你学会了几首?”
吴子星也许是因为年纪轻,对爱情迟钝一些。他没看出屋内的微妙气氛。他是进来躲热闹的。他想躲清静,就不肯顺着金耘府的意。金耘府在心里埋怨吴子星不服从命令听指挥。
回颖也年轻,还没有应付失恋的经验。她愣在那里,不知道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金耘府眼珠一转,对吴子星说:“刚才看马刀舞的时候,咱们遇到苏副支队长了。苏副支队长要找任团长是吧。”吴子星显然没把兵行诡道这一路学问挪到非战斗场合。他不知道金支队长的战略意图。
金耘府恨铁不成钢地追问一句:“子星,苏副支队长要找任团长是吧?”吴子星纳闷地说:“苏副支队长?咱们碰到他了吗?我怎么不记得?”金耘府生气了:“当然碰到了。你的脑子光在鬼子的山炮上了。路上遇到谁你都记不住了。你不是奉命来找任团长的吗?”
金耘府拽着任广正来到街上。他问:“老弟,屋里那个姑娘是干什么的?看样子……”任广正说:“那姑娘喜欢我,想要嫁给我。”金耘府点点头,说:“果然不出我的意料。不过看样子回颖对你也有意思?”任广正皱紧浓眉,沉思片刻,说:“回颖对我的情意我早就感觉到了。”金耘府说:“老弟,你我是多年的交情。你听老哥给你分析分析。”
任广正不语。金耘府说:“屋里那个姑娘我不了解。回颖我可是知根知底。回颖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在咱们支队,那是才女!依我之见,你要是娶了回颖,那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任广正说:“我对她也很敬佩,说实话,也有七八分的爱慕。”金耘府一拍大腿:“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就这么办!和那个姑娘断了,回颖那里我替你去说。”
任广正连连摇头,说:“刚才那个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忘恩负义。我必须娶她。”金耘府气得大笑起来:“你又不是女的,对恩人必须以身相许。老弟,回颖被你救过一命,她是不是也必须以身相许啊?”任广正摇摇头:“我原先也很矛盾,但是在我突围求援的那一刻,我想通了。我必须娶那个人。”金耘府火了:“你还上来劲了是吧?我怎么说你也听不进去?”
任广正说:“那姑娘从小父亲就不在身边,她和她妈妈相依为命,很可怜。”金耘府没好气地说:“这叫什么理由?你是找媳妇,又不是开粥场。我一直漂流在外,我闺女也没见过我,你是不是也觉着我闺女可怜?”任广正说:“那姑娘的父亲也在国军里当过连长,跟我一样。”金耘府说:“我还在国军里当过连长呢。老弟,咱们现在是八路军。”
金耘府一口咬定:“听我的,你就娶回颖。我是为了你好。”任广正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也爱回颖,可是付绣蓉……”金耘府大叫一声:“什么?付绣蓉?你说那孩子叫付绣蓉?”他神情紧张,死死抓住任广正的胳膊,不住口地追问。任广正说:“是啊,她叫付绣蓉……”金耘府大叫:“付绣蓉是我女儿!我找到我女儿了!”
付绣蓉是金老哥的女儿?任广正蒙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她说她姓付,她说她父亲叫付仁甫。”金耘府抓住任广正的手,大笑:“我就叫付仁甫。你不用瞪我。当年我在国军里面搞军运,起的名多了。我跟媳妇结婚的时候,就叫付仁甫!绣蓉他娘哪里知道,付仁甫不是我的真名。我的真名叫什么,我自己都快忘了。”
两个人匆匆赶回任广正的团部。回颖已经走了,吴子星居然还在。子星正心安理得地拜读团长的军事书籍,旁边还有个姑娘的事早就忘了。金耘府心急火燎地追问付绣蓉:“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你妈妈叫什么名字?你家在哪里?”他的亲情迸发在吓坏了的姑娘眼里,变成了气势汹汹的*。付绣蓉吓哭了:“支队长,你要是反对我和任团长……我可以回去……支队长,只求你别为难任团长……我这就走,我不为难任团长了……”金耘府一拍桌子:“别哭了!我问你,你回答!”付绣蓉的反应很干脆,她向后一挺,昏倒了。
金耘府终于弄清楚了,付绣蓉正是他的女儿。在女儿和才女之间,他当然选择女儿。于是,随后的几天,金耘府定期轰炸,逼着任广正娶她女儿。
回颖很快知道了这一切。她知道自己已经战败了。这一次打击,对这个生性骄傲的姑娘来说,是一场灭顶之灾。任广正结婚的那一天,回颖第一次喝酒。吴子星看到回颖态度强硬地不听人劝,把酒倒进小花瓶,然后一饮而尽,向后倒下,不省人世。子星几天内都忘不了那个情形。那姑娘为什么这样?他不知道。他对女同志敬而远之。他非凡的侦查能力只限于用在敌人身上,对同志,他是个睁眼瞎。
也许正因为不了解,才更加注目。在子星的心里,这个柔美的姑娘越来越神秘,越来越圣洁。她是他心目中的不可侵犯的空谷幽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