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霞龄不时回头看看,担心地想:“叛军会追上来吗?万一追上来,他们会袭击我们吗?他怎么样了?走到哪里了?”她的目光穿过迷蒙的夜幕,搜索着金耘府的身影,但终未找到。她的心糟透了。此时,金耘府也不好受。他铁青着脸,从牙缝里崩出几个字:“姓崔的……在家理(入了天理教)……盟兄弟……他姥娘的……背信弃义!”
崔祥明把救国军二团骗向惠民。行军途中,郑松林怒气冲冲来找回颖。他说:“回颖小妹,跟你说句掏实底儿的话,这次开往惠民,不是奉命杀敌,其实是叛逃!”回颖一惊:“司令员叛逃?”郑松林咬着牙说:“罗景良想在乐陵暗杀金委员长和慈主任。崔指挥讲义气,不忍心下手。有人向金耘府告密,金委员长连夜逃脱。”
回颖停住脚步,问:“谁告的密?你?”郑松林斩钉截铁地说:“郑松林绝非是非不明之人。是我告知金耘府。”回颖劝他:“郑大哥,你既然顾念义气,想以理正行,何不留在乐陵?”郑松林为难地说:“崔祥明跟我撮土为香,一个头磕在地上。今生就是生死弟兄。他待我天高地厚,我不能以怨报德。我不能背叛他。”
回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郑大哥,你可以劝崔指挥袭击罗景良叛军啊。叛徒人人得而诛之。”郑松林气乐了:“你还没听明白?还是我没说明白?崔指挥也是叛逃!”回颖说:“郑大哥,既然崔祥明也是叛逃,你何不名正言顺擒住他?”郑松林说:“崔祥明待我不薄。”回颖说:“郑大哥,把队伍拉回去!实迷途其未远!”郑松林很为难:“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时,一个土匪骑着骡子跑过来,对郑松林说:“郑团长,崔指挥有请。”郑松林不知崔粪筐有什么急事,只好风风火火地赶去。崔祥明笑眯眯地说:“老弟,有件大事跟你商量。”郑松林说:“咱哥们兄弟别习外,有话尽管吩咐。”崔祥明说:“我打算投奔程国瑞。”郑松林眯起眼睛,说:“投奔谁?”崔祥明说:“投奔程国瑞。”郑松林说:“不是说跟着罗景良走吗?不是说到惠民和罗景良会合吗?”崔祥明说:“我前思后想,觉着投奔程国瑞更划算。”
郑松林怒不可遏:“要是去投奔罗景良,俺也就俯首听命。虽说俺死看不上罗大脑袋,但是罗景良再不是人,投奔他,毕竟是投奔了国军,还是抗日的。现在崔盟兄居然放着抗日的国军不投,去投满洲国挺进师的程国瑞!满洲国挺进师是汉奸!”崔祥明忙说:“是张螃蟹夹子自从中作和,老交情莫不开面。”郑松林咬碎钢牙:“张螃蟹夹子?张奎邦?这个人间败类!当着南皮县58村民团团总,窝匪分赃,抢男霸女,禽兽不如。等他做善事,鬼都老了。崔兄,既然咱一个头磕在地上,我就得和你说知心体己的真话。”崔祥明失去耐心了,厉声喊道:“别说了!”
郑松林上来了脾气,把枪一拍,大声说:“你爱听也得听,不爱听也得听!”崔祥明自然是不爱听。郑松林慷慨说道:“俺郑松林从小走了黑路,可也听过评书,看过梆子戏。说书唱戏教育人。牛皋金顶太行山落草,可金兵一来,他就再次跟随岳王爷精忠卫国。天下大义,就是……”崔祥明就怕这位盟弟拿枪当说书的扇子敲。他忙说:“俺也只是先想想。”郑松林厉声说:“兴这个心就不行!”
崔祥明说了实话:“程国瑞说了,只要咱把人枪拉过去,接受他的改编,他就保举我当旅长,旅长,比团长大一级。罗大脑袋也就许给咱一个小团长子。程国瑞多够意思啊,一朝儿面就答应给个旅长,真够朋友。”郑松林气得说不出话来,眼几乎喷出火来。他猛然转身就走。崔祥明忙拽住郑松林的衣角,连连说:“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你先别急。”
郑松林一走,崔祥明就吩咐亲信:“今天晚上,我去会会程国瑞。你们监视郑松林的动静。今天夜里我一回来,咱们就动手除掉郑松林,提他的脑袋送给程国瑞当见面礼。”亲信问:“郑松林在你走之后,就发难,怎么办?”崔祥明轻蔑地一笑,说:“他没那个脑子。他愚忠。”亲信们立即行动。
郑松林回到营地,立马招集自家兄弟。他脸色铁青,问:“你们是听崔总指挥的,还是听我的?”黑牛王问:“大哥何出此言?”郑松林厉声说:“你们就说听谁的吧。”弟兄们异口同声:“这还用问,俺们是跟着大哥出来干大业的,眼里只有大哥。”黑牛王说:“大哥,你就发话吧。弟兄们都是你的生死之交。”
郑松林把酒杯摔在地上:“好兄弟!回旧县之后,每人多分一份大烟、白面儿。弟兄们,崔祥明背弃救国军,其罪一也;要投汉奸程国瑞,其罪二也。暗藏杀机,要置你我于死地,其罪三也。咱不能为他出生入死,皇天后土,实鉴我心,今天我与汉奸崔祥明割袍断义、势不两立!”为什么提大烟白面儿的事儿呢?提这个,你就知道刚草创的救国军有多不正规了。
弟兄们摩拳擦掌,纷纷说道:“大哥让俺们干嘛,俺们就干嘛。俺们就服你一个人。”郑松林下令:“见机行事。不行就杀死崔祥明,活捉程国瑞。立功赎罪回救国军!”
有人问:“崔祥明会不会突然动手?”郑松林冷冷一笑:“汉奸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崔祥明利欲熏心,见利忘义,反复小人,什么坏事干不出来?”
满洲国挺进师营地里,程国瑞也在策划,他说:“刘俊臣土包子一个,建功立业还得靠英雄豪杰。今天晚上,我要设下巧计。崔祥明自己送上门来,我正好夺他的枪,灭他的人!”程国瑞命令:“今天黑夜,我要轻施巧计,弟兄们打点好精神!”
有一套的崔祥明来到伪满洲国营地。程国瑞出来迎接,搞了个阔气的大排场。崔祥明到底是土包子,没见过大阵仗,此刻美得晕头转向,都不知道迈哪条腿了。程国瑞见面头一句话就说:“崔兄,我程某定会保举你当旅长。”崔祥明差点儿摔倒,忙说:“有劳程兄。事成之后,俺不会白着你。俺给你个大家闺秀当妻做妾。”程国瑞虽作足了样子,要假装礼贤下士,但这家伙骨子里轻浮愚笨,对眼前这个崔粪筐,不由自主地带出几分不屑。程国瑞咳了两声,说:“老兄说笑,就你?绿林里射响箭的,还能结识大家闺秀?说下大天来我也不信。”
崔祥明故作神秘:“回凤舞家族,知道不?”两人走进屋内,落座。程国瑞说:“别唬人。回凤舞家族,你能结识?回凤舞家族,在明朝,跟常遇春大将军结儿女亲家。在清朝,乾隆皇帝亲访同饮,特赐千顷牌。在晚清,娶大太监李连英的闺女。在今世,混的不老强了,也还有个少爷在七十四师当将军。你老弟不过是个弄兵潢池的社鼠城狐,能结识回凤舞家族?”大太监能有闺女?有,这还是真事,史书上也这么说。
崔祥明的学问跟刘俊臣席篾儿上边儿席篾儿下边儿,他也没听明白程国瑞的转文。崔祥明眨巴眨巴眼,问:“嘛叫弄兵…的,俺听不懂。不过俺真有个回凤舞家族的小姐在手上。俺这次特地带上她。俺不敢自己痴心妄想享用,早就想当见面礼给你。”
油灯被风吹得半明不灭,照得人们脸上明暗变幻。回颖正在救国军一个营地鼓动士兵,她说:“崔祥明此次是叛逃!崔祥明正在河对岸,与满州挺进师的汉奸程国瑞谈判。弟兄们,咱们怎么办?”一个士兵气急了,把帽子望地上一摔,说:“俺参加救国军是想抗日救国,俺不想当汉奸!他姥娘的崔粪筐把咱们骗了!另个士兵说:“这两天大家都猜到不对,果不其然!咱受骗了!”
回颖刺破中指,用鲜血写下一个‘走’字,一甩头发,说:“我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是个女流,我不愿当汉奸。你们是堂堂男子汉,你们谁愿当汉奸谁当,我是不想当,我回乐陵!回家!”士兵们激动了:“俺们不能不如个女的,立刻回乐陵!回家!”回颖一反往日的矜持、娇羞,猛地跳上桌子,眼中泪光莹莹。她说:“走!回家!找亲人去。告诉他们咱们是被骗走的!亲人会原谅咱们的!”士兵们喊:“走!回家!找亲人去!”
伪满洲国挺进师营地里,程国瑞与崔祥明还在商议。程国瑞问:“如何身不动、膀不摇弄死郑松林?”崔祥明说:“先不说这个,先说多咱给俺加委吧。”程国瑞烟瘾犯了,忍不住哈欠连天,涕泪横流,丑态百出,哪还有闲心想这些?这工夫,光想着躺下过会儿鸦片瘾。参谋长暗示他该动手了。程国瑞顾不得了,说:“当神仙要紧!”
忽然枪声大作,静寂的黑夜倾刻间杀气冲天。程国瑞、崔祥明都脸色大变,不安起来。程国瑞举杯的双手震颤不已,厉声说:“崔祥明你两面三刀!你的队伍设下埋伏要抓我?”崔祥明火冒三丈,把桌子掀翻了,骂道:“我没有啊。是你个孙子要害你爷爷我?你对你爷爷的队伍下手了?你个该死千遭的兔崽子!”
救国军营地里的回颖等人也听到了枪声。回颖警觉地侧耳倾听,喊道:“枪声!”一个战士跳起来,骂道:“是崔祥明、程国瑞动手了?”回颖猛地挥手:“走!”
众人迅捷地从门窗跳出去,迅速地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伪满挺进师营地,耳边的枪声越来越密集,不由人不心跳加快。程国瑞、崔祥明同时惊叫:“是郑松林动手了?”
这节骨眼儿上,郑松林也不得其解:“是谁打枪?”郑松林的手下也茫然若失:“谁开枪?”
谁开的枪?不是程国瑞部,不是崔祥明部,更不是郑松林部。是王芳庭的回回匪军!王芳庭回回营从天而降,深夜奇袭。与此同时,其部下张画天直捣郑松林营地。
四处是激烈的枪声,火光冲天而起。还没等程、崔两人明白过来,头戴白色礼拜帽的王芳庭一马当先闯入营盘。程国瑞的特务团简直像面团儿,一听见枪响,就立刻树倒猢狲散了。
程国瑞张皇失措。崔祥明认定程花花公子是安下牢笼,要捉他这只虎豹。崔土匪电光火闪般抽出盒子炮。程国瑞想解释,情急之下,舌头打了结,竟然说不出话来。崔祥明抬手之际,从外面飞进来一颗流弹,不偏不倚正打在他胳膊上。崔祥明疼得一颤,手中的枪失了准头,偏了,子弹从程国瑞耳边擦过,后面侍立的小勤务兵李代桃僵,喋血身亡。
崔祥明夺门而出。他在门口立足未稳,就被溃败下来的伪军挤得东倒西歪。崔祥明还以为是杀过来的敌人。这粪筐果然疯狂,片刻之间打死五六个溃军。程国瑞两色脸色惨白,扶着门框,喊:“弟兄们,顶住!转回身……到底是谁袭击咱们……”溃军被王芳庭吓破了胆,势不可当地往回败。
在纷乱中,程国瑞和崔祥明这两个家伙终于闹明白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崔祥明恨铁不成钢地冲着程窝囊废大喊:“快叫督战队!”程国瑞如梦方醒:“督战队,督战队!”督战队拿起大刀乱砍:“转身!冲锋!”伪军只好转过身去,硬着头皮迎战。
回回营又一次冲锋,伪军忍不住又往回跑。督战队举起刀。两头受气的溃军索性朝着督战队开火。督战队不甘示弱,架起机枪还击……自相残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