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振中、金耘府昂然屹立在高高的土坡上。土坡下,救国军战士静穆仰望,鸦雀无声。金耘府看到军纪好转,很满意。他猛地转身,凛然生威,发号命令:“日军从盐山分两路攻占乐陵,而后弃城南下攻打惠民。救国军已扩大到一千人。我命令!罗司令、崔指挥,趁机拿下乐陵!”
吴子星在文盲一抓一大把的救国军里,是个鹤立鸡群的学问人。他是高校……说错了,是高小毕业。高小,是高级小学。说实在话,就是高小也没念完。不过在文盲军里已经很了不起了。金耘府非常器重这个学问人。他特意把吴子星暂时划归罗景良麾下。其用意也深矣。
晨曦中,这支被世人视为乌合之众的农民武装,出发了,开始了它的第一次征战。
华北民众救国军开赴乐陵。罗景良身披黄呢子大衣,骑着高头大马。此人浓眉剑目,身材魁伟,是个相貌堂堂的草包。在他身后,农民军战士破衣烂衫,灰头土脸,穷形尽相。罗景良不由得暗暗不快,想:“当司令是我梦寐以求的,现在如愿以偿了。可惜麾下是这种军队!这哪叫军队?简直是要饭花子*!攻下乐陵,我先发一笔小财,然后开恩置办点儿军装,把这些炮灰打扮的精神一点儿,少给我丢人现眼!司令也不是最大的,上面还有个军事委员长金耘府罩着,事事还得听他号令。更何况金耘府背后还有个慈振中。慈振中无官无职,却要大权在握!”
他斜眼瞟了崔祥明一眼,那个白痴正骑在骡子背上,没心没肺地搓手呢。罗景良想:“我名义上是司令,但还不能孚众,还得借重这个白痴。要想独吞救国军,干掉金耘府、崔祥明,啊,不是,干掉慈振中,还得依靠这个见利忘义的混蛋。”
罗景良有意停住大马,等着崔祥明赶上来。崔祥明上来之后,有点儿谄媚地问:“罗大哥,你说咱这点儿人,从没攻过城占过地,咱能打下乐陵来吗?耘府张口闭口,一再说乐陵是空城,是,日军是走了,可还有满洲挺进师啊。怎算是空城啊?”罗大将故作神秘,说道:“兵无常形,胜负参半。”罗景良肚子里存货不多,就一两句兵书。他拿出来唬崔祥明。崔祥明小眼睛眨巴眨巴,显然听得半明不白,又不好意思多问,怕显出自己的无知。罗景良罗景良一笑:“老弟,放心。只要有大哥在,此战必胜无疑。你就请好吧。山人自有妙计。”崔祥明半信半疑,与他并辔而行。
罗景良眉头一皱,一条坏计涌上心来。他要拿金耘府安插在他身边的监军当敢死队。如果赫斯震、吴子星打胜了,他罗司令有知人善任的美名。万一惨败,那就更妙了。我罗司令胜,则显得高明。败,则多个一块儿找借口诉苦的。
罗景良找来赫斯震。赫斯震听了,笑着接受任务。罗景良惊异于他的爽快,问:“老弟,第一次参加战斗,就打先锋。有把握吗?”赫斯震一脸笑意,眨眨眼,说:“保证完成任务。”
罗景良看着赫斯震离去的背影,狐疑不定。这家伙靠谱吗?他接受任务的时候,那么轻松。赫斯震是个乐观活跃的年轻人。他的脸上总是晴天。他的嘴角总有笑意。他看起来总是满不在乎。他看起来总是胸有成竹。
罗景良心里越来越没底气,他坐卧不安,把赫斯震叫来,问:“准备的怎么样?”赫斯震仍是一脸阳光:“报告司令,准备的差不多了。”罗景良半信半疑,心里更加没底。在他看来,这个快活小伙的笑容,简直纯净得像白痴的眼眸。他违背初衷,像从身上割肉一样,拨给赫斯震二十条枪,二百发子弹。
赫斯震笑意融融,喜洋洋者矣,走了。半个时辰之后,罗景良悬心不下,又把赫斯震拽来。罗景良还没张嘴,赫斯震就笑了:“罗司令对我放心不下啊。”罗景良讪讪地一笑,说:“说说你的攻城计划。”
赫斯震思忖了一下,作出一个举动。这个举动促使罗景良动了杀机。罗景良暗下决心:“不除掉此人,我誓不为人。”赫斯震笑着掏出一张图,递给罗景良。罗景良眉毛一挑,问:“这是什么?”赫斯震轻快地说:“乐陵城防图。”
罗景良身子一震,瞪圆眼睛,展开图。图上详细描绘了敌军兵力部署,轻重武器火力分布点。罗景良舔了一下舌头,心中暗想:“这家伙是个将才!他不是行伍出身,却能无师自通,是个人才。是人才就得消灭。******,不能让他活在世上!”
吴子星是攻城先锋。吴子星是个有心的人,每次战斗,都收集伪军军装。这次派上了用场。救国军换了伪军人皮,松松垮垮地出现在乐陵城外。守城伪军拉枪栓,喝问:“干什么的?”吴子星笑着说:“兄弟,看不出来?我们不是挺进师三团二营的吗?”日本顾问荒木神田,凝视着吴子星,问身边的伪军中队长:“他们的,什么人的干活?”中队长也不知道他们什么的干活,于是看看小队长孙啸晨。孙啸晨摇摇头。荒木神田登时大怒:“消灭他们!”伪军纷纷顶上弹药。吴子星低声地笑起来,笑得城上众人一片茫然。
吴子星指着孙啸晨说:“别开玩笑了,我不是你表哥吗?十年没见就不认识老乡亲啦?”孙啸晨俯下身躯,揉眼看看,惊喜说道:“是我表哥,你是张小贵是吧。我是孙啸晨啊。”埋伏在附近林子里的罗景良,差点儿笑出来:“这个糊涂透顶的伪军!”
救国队员懒懒散散地列队,准备进城。吴子星装作恨铁不成钢,笑着骂道:“一群邋遢兵。注意军容!别惹荒木先生生气。”伪军中队长在城上问:“怎么闹得这么狼狈?”吴子星啐了一口,骂道:“让救国军打了伏击。该死的土匪帮!”
城门大开。救国军忽然变得生龙活虎,行动迅捷。荒木神田顿起疑心,但是已经晚了。吴子星瞄准荒木,手指击发。子弹钻进荒木左肩,鲜血立刻浸湿衣裳。荒木命令:“攻击!”伪军本想逃跑,有外国瘟神在侧,只好硬着头皮参战。
救国军占领城头。伪军向城内溃逃。荒木想将引狼入室的罪魁祸首臭骂一顿。他边撤退边找人。其实孙啸晨很好找,他正在追赶荒木。荒木一眼扫见孙啸晨,眼里登时冒出火来,喝道:“你这个糊涂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子!”孙啸晨并不解释,抬手就是一枪。子弹擦着荒木耳朵呼啸而过。荒木惊异之下,忙反击。荒木的子弹刚飞出,孙啸晨的子弹就到了。这次打得很准,子弹钻进荒木前胸的肉里。
荒木重伤,咬着牙撤到一个防御工事后。他凶恶地命令伪军:“把子弹抠出来!”伪军哆嗦着,在荒木肩膀的血肉中抠子弹。荒木牙咬着嘴唇,不肯呻吟。
伪军中队长命令机枪手架好机枪。救国军已经冲到近前。吴子星已经爬到旁边的民房上,居高临下瞄准伪军机枪手。伪军机枪刚冒了几下火光,吴子星就让它哑了嗓子。
荒木推开还在他胸口抠子弹的伪军,咒骂着,踢开机枪手的尸体,抱着机枪,向民房上扫射。吴子星早有准备,他拿出自己的秘密武器。吴子星是穷人,炮没有,鞭炮还是不缺的。他战前准备了一大堆起花(一种焰火)。于是无数的起花带着光,响着哨,旋转着向荒木射来。荒木哪见过这阵势?一时不知道中国军用了什么先进武器。起花万头攒动的气势让他心胆俱裂。
荒木放弃工事,溃逃了百十米,才化过魂儿来:“土八路可恶!用过年点的鞭炮来蒙人!”这家伙游目四顾,发现伪军在逃跑时被干掉十来个,还有不少人丢了步枪轻装逃跑,另一个顾问渡边义夫损失最大,跑慢了一点儿,被救国军砍了脑袋。小小的焰火给他带来那么大的损失,荒木不由得恼羞成怒,忙驾好机枪,重新迎战。
吴子星用起花(焰火)参战,这不是绝无仅有的战例。抗战初期,华北的抗日武装都用过这招。37年10月,日军占领河间县城,*领导的河北游击军连夜攻城,就用起花射了半天,鬼子居然蒙头转向,弃城而逃。这个法只能蒙一时,但一时也是好的!
荒木的机枪又响了。吴子星还有的是起花。不过荒木不上当了。好在吴子星有拾破烂儿的好习惯。原先拾的伪军军装中了大用,这回拾了伪军扔下的步枪也中了大用。救国军步枪集中火力,压制荒木。
赫斯震的后续部队已经冲上来了。荒木见势不好,忙撤到一处大院内,依托高墙顽抗。鬼子的重机枪压得救国军抬不起头来。吴子星想用手榴弹炸掉敌人的重机枪,一问,才知到手榴弹已经用光了。赫斯震手榴弹也没存货了。
他们只盼着罗司令快赶上来。罗景良忙着抢占深宅大院当司令部,把这里忘了。赫斯震见援军迟迟不到,在这里干瞪眼不是办法,就催吴子星想办法。吴子星是赫斯震的智囊。这次的攻城计划就是吴子星制订的。
赫斯震觉得那么多起花不用,扔了可惜,就一面命令战士强攻,一面向院*起花。荒木气得浑身哆嗦:“这叫什么打仗?这叫什么军人?有本事,拿机枪大炮,堂堂正正轰轰烈烈……”这话说的!站着说话不腰疼。农民军要是有了你们那样的飞机大炮,还用得着用这些穷办法儿?八路军只能打游击,解放军就敢大决战,轮到志愿军,那就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有多少米面做多大宴席,荒木你知道不?
起花不是战争武器,穷人拿来,倒也起了战争作用。高门大院起火了。伪军一看到有深陷火海的危险,心就散了。他们开始意志动摇。
罗景良见大势已定,就赶来捡现成的。他命令:“全歼残敌!”赫斯震闻命,忙加强火力。孙啸晨急急忙忙赶来,对吴子星说:“表哥,不能这样打!”罗景良眼一瞪:“你不是那个糊涂伪军吗?”
孙啸晨说:“给伪军一条生路!”吴子星脑子乱了,他隐隐觉得孙啸晨说的有几分道理,有什么道理他一时琢磨不出。孙啸晨急得满头大汗,越说越说不清楚。倒是罗景良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忙说:“有道理!”
罗景良命嗓门大的战士喊话:“伪军弟兄们,你们反正吧。反正是你们唯一的出路。你们当伪军,是出于无奈,现在是你们戴罪立功的好机会!”这几句话可把荒木坑苦了。也就他一个人不屈不挠,伪军们是遇到困难就退缩。伪军们火线起义,立刻反正。荒木看到伪军如此心肠,他的心凉了。片刻之后,他透心儿凉了,立功心切的伪军,一刺刀扎了他个豁然开朗。
伪军的起义,使救国军轻易的攻下最后一个支撑点,减少了很多伤亡。罗景良瞟了孙啸晨一眼,心想:“这家伙也是个人才。”他又动了杀机。
这伙伪军后来又投靠日军。抗日军队再次强大之后,他们又反正。日军回师华北后,他们又投日。后来,后来……出来*,踩上地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