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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漫话艺术感受(4)

上面这些冗长的难免失于偏颇的话,无非是说明艺术创作者同一切社会的人们一样,应该具有良好的心理状态和人生动机。

再次,艺术敏感同情感的发生一样,需要外在事物的触动。

我亲眼目睹了这样一件事:1968年春节前夕,我回河南老家度寒假,在郑州下车后照例到火车站对面的饭店去吃面。在饭店门外,我看到一位中年汉子和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立在那里。他们穿着破旧衣服,面黄肌瘦。中年汉子手里攥着一张一角钱的人民币,催那个男孩子进去买一碗面吃,而那个男孩子却推着父亲让他去吃。他们就这样互相推让着,谁也不肯进去。后来,那汉子发怒了,他狠狠地说:“快进去!再不听话,看我不打你!”那男孩子接过一角钱,慢慢地向店门走去,脸上挂着长长的两行泪水。做父亲的直到看他进了店,才袖着手背过身去,无力地蹲在地上。他双肩抖动着,也在哭泣!尽管在那个年代,形形色色的乞讨者屡见不鲜,我还是被这一幕生活画面深深震撼了!我望着中年汉子那瘦弱的背影,心痛得像滴血!我想到了我的农民父亲,想到了因贫穷而饱受屈辱的劳动者,突然想写一篇小说,写贫穷带给人们的屈辱,也写洋溢在贫穷之中的感天动地的爱与真情。当时,我只是一个大学生,没有能力写出这篇小说来,但这种生活画面,这个创作欲望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徘徊。终于在20多年后,在创作《十品官吴山羊》的过程中,我写下了山羊妈忍悲含泪送山羊当上门女婿的一段类似的情节,心灵才算有了一种抚慰。我觉得,上述事实就是外在触动引发艺术敏感的一个佐证。

艺术敏感在这里体现为创作灵感。

灵感是一种很奇妙的现象。当灵感没有出现的时候,艺术家尽管也在苦苦思索、探求和整理创作思路,但脑海里却总是微波不兴或微波乍起而又落,笔锋难以自由驰骋。而当灵感到来之际,往往有一种“顿悟”或豁然开朗之感觉,突然间情感充沛起来,激情亢奋起来,创作思绪柳暗花明,敏捷通达,左右逢源,如有神助。总之,灵感使作家、艺术家如痴如狂。

于是,有人说,灵感是神灵给的。既然是神灵给的,一般人就不可能获得,只有神灵之子———那些天才们才可以获得。柏拉图就认为,诗人的灵感是由神灵赐予的。

于是,也有人说,灵感是不可理喻、难以捉摸的神秘现象。既然不可捉摸,自然是可望而不可求,艺术家自身的努力就是不起作用的。

他们都把灵感神秘化或虚幻化了。

灵感是在思维过程中出现的,它只是一种心理现象,是人的思维活动最集中、达到强烈爆发的瞬时的心理体验,是人的意识活动的一种特殊状态。这是灵感的本质。有人以为灵感是一种思维形式,这是一种误解。人们的思维形式只有形象思维(即意象思维)和抽象思维两种,在这两种形式的思维过程中,都可能出现灵感。也就是说,在艺术思维和科学思维这两种思维方式中,由于都采用了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的思维形式,都可能产生灵感,只是在艺术创作中爆发形象思维的灵感的机会多一些罢了。

灵感是奇妙的,它的产生是偶然的,但它毕竟发生在思维过程中,它的产生必须具备一定的条件,这些条件是人们在长期的学习、实践和总结中创造出来的,需要进行不懈的主观努力。首先,灵感的产生需要一定的心理基础。研究表明,在灵感激发的过程中,人的大脑活动中出现全新的神经联系系统的重新组合和建立,形成一种优势兴奋中心,这个兴奋中心处于一种积极“受激”状态,一旦找到亟须解决关键问题的材料,就会爆发出艺术灵感。其次,灵感的产生又需要一定的心理定势,即创作者比较巩固的艺术心理定势,包括世界观、历史观、人生观、审美观、艺术个性心理强度以及科学文化知识的、社会生活经验的、创作经验的信息量等诸要素的有机组合。这是艺术家必备的艺术创作的潜能,一旦与生活素材相结合,便能产生创作激情和冲动。再次,灵感的产生离不开艺术家头脑中生活积累的信息。古往今来,一直流传着一些哲人、“圣贤”如何苦苦面壁而终于大彻大悟的故事。其实,在他们下决心“面壁”之前,大都目睹了或经历了人间的苦难和命运的坎坷。他们的“面壁”不过是对头脑中生活积累的信息进行分析、综合的思维过程,他们的大彻大悟不过是对外界事物的一种能动的反映和表现而已。

艺术感觉通过联想和想像体现出来。艺术创作过程中,贯穿着联想和想像这两种心理活动。

联想是指人们在接触到某种特定的外在事物时,头脑中产生的由此及彼或由彼及此的表象重现活动。联想发生在具体表象的范围内,它产生新表象,不创造新的形象。但由于通过联想打开了新的思路,这种新表象的产生往往成为创造形象的前奏或准备,进而导致想像的产生,因而联想在艺术思维和艺术创作中占有重要的位置。可以说,艺术创作往往是从联想开始的,没有联想,难以引发进一步的艺术想像。

联想的方式有几种划分:

因事物之间在时间、空间的接近,或性质、形态上的相似所引发的由此及彼的联想,称之为近似联想。比如,看到一条小河,联想到高山,由高山联想到树林,由树林联想到动物,由动物联想到猎人,由猎人联想到火药,由火药联想到战争,由战争联想到死亡,由死亡联想到墓园,由墓园联想到土地,由土地联想到小河,等等,这就是近似联想中的外部形态、位置上的联想生发。又如,由大海之浩瀚,想到人的胸襟之开阔,由朝露之易逝,想到人生之短暂,这是近似联想中内部品格上的联想引申。再如,由百鸟之欢唱联想到心情之畅达,由喜得贵子联想到作品成功的幸福,这是近似联想中情感反映上的联想串通。

在两种或两种以上截然相反的事物表象之间产生的联想,称之为对比联想。比如,由光明想到黑暗,由诞生想到死亡,由伟大想到渺小,由尊贵想到卑微,由善良想到恶毒,由喧嚣想到寂静,由得意想到失落,皆属此类。对比联想思路跨度大,表象反差大,往往能产生别具匠心、新颖奇妙的艺术篇章。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名句,就是从对比联想中生发出来的贫富悬殊的社会画面描述。

依据事物间的因果关系而产生的表象之间的联想叫因果联想。这是艺术创作者从观察生活到进入艺术思维经常发生的。经过因果联想后的进一步思考,往往可以引出一系列事件和情节。当看到一个人独自在小河边徘徊,艺术创作者就可能要问,他为什么会这样?进而就可能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面,进行一系列的因果关系的联想和推测。比如,他为什么独自徘徊?因为他得罪了上司,思想压力比较大。他为什么得罪了上司?因为他发现上司有经济问题而揭发了他,但上司是个有靠山的人,等等。再如,他为什么独自徘徊?因为他伤害了妻子。他为什么伤害妻子?因为他要同妻子离婚,而妻子坚决不同意。他为什么要离婚?因为他有了婚外情,而女方又有个有权势的父亲......

我在创作《十品官吴山羊》时,就曾引发过近似联想。当时,我接触了一些农村最小的村官,他们工作在山区的小村子里,谈不上什么优越的工作条件,工作对象也是贫穷而又守旧的农民,干成任何事情都不容易。我从他们干事情的艰难程度,自然地联想到在山坡上吃草的山羊,山坡是崎岖不平的,但山羊却在不停地寻觅着,攀登着。这大概就是近似联想中那种内在品格上的联想引申吧。接着,就有了意象思考,一个叫吴山羊的小村官的名字就出现了,这个名字本身具有象征意义,是在联想的基础上产生的。

同联想既相联系又相区别的是想像。想像是人在原有表象的基础上加工改造成新形象的心理过程。如果说联想是表象的,想像则是意象的;联想是艺术思维的第一步,想像则是艺术思维的深化和完成。想像所产生的新意象是人的大脑通过对旧的原有表象加工改造形成的,但它不是旧表象的简单重复,而是人脑构思新形象的过程。想像无疑是一种创造性思维活动,想像是艺术创作的桥梁。没有想像,就没有艺术的产生;想像力丰富,是艺术感觉旺盛的体现。

想像可以分为再造想像和创造想像,这是根据想像的独立性、新颖性和创造性的不同而相区分的。再造想像是根据一定的再造条件在头脑中进行的想像,而创造想像则指不依据一定的再造条件,而相对独立地创造新形象的心理过程。

影视剧创作几乎离不开再造想像。这是因为,一部影视剧特别是电视连续剧,其所反映的生活内容是丰富多彩的,涉及的外在事物是多样的,而编剧不可能对他所反映的生活都要有所经历,只能依据一定的生活内容进行再造想像,通过再造想像艺术地再现生活的真实。有时,我们听到一个有创作价值的信息,往往也是概括性强的或看似简单却具有震撼力的一两句话,不可能有具体情节和人物心态的详细描述。比如,“很有威望的某局长杀死妻子,然后投案自首了”。一般人听到这个传闻,只是感到好奇、震惊,而艺术创作者就会自然地追问:既然很有威望,为什么要杀死妻子?既然杀了妻子,为什么又要自首?杀妻而又自首的内在原因是什么?他是怎样萌发杀死妻子的念头的?他是怎样杀死妻子的?妻子当时的心态和反应又是什么?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去自首的?这一系列的问题、情节,就促使创作者依据自己的经验和生活积累,依据这个传闻的基本事实,进行一番再造想像,艺术地再现出这一事件的情节内容和人物心态,使这个传闻“活化”和具体化起来,最终展现在他的艺术作品中。这种既依据一定的再造条件,又加入了创作者的主观能动性和见识的再造想像,是艺术创作者发现生活的一条重要渠道。经过这一番加工改造的生活事件,既遵循了生活真实性的原则,使这一事件具有了直观性和生动性,又不拘泥于事件原来的具体的琐碎情节,高于了生活真实。若不如此,一些有创作价值的生活信息只会停留在简单结论或抽象概念的状态,难以在艺术作品中展现出来。

创造想像同再造想像相比较具有更大的独立性和新颖性。艺术家在进行创造想像时,完全脱开了既定的条件和现有的模式,思绪奔放驰骋,既具有很大的自我随意性,又突现创造性,从而“创造”出一种全新的意象或意象群。这种艺术思维既新颖又独特,给人以耳目一新、奇妙别致的感觉,把人的思维引向一种海阔天空、变幻无穷的旷达境界。《西游记》《封神演义》以及某些武侠小说是创造想像的典型。当然,创造想像虽然不拘泥于既定条件,但又不能不顾及生活的真实,它创造的是一种既4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新意象。比如,《封神演义》中的人物尽管都具有神妙的本领,可以呼风唤雨,可以随意变化,可以上天入地,但它反映的毕竟是“武王伐纣”的历史故事。其场景的描述,人物语言和心态的刻画,情节的设计,都能在创作者当时的现实生活中找到影子。如果完全背离了生活真实,这种艺术品只能使人感到茫然不知所以了。

想像是“思想”与“形象”的结合,根据二者在想像中的不同侧重,又有理智想像与情绪想像之分。理智想像是“直接由愿望引导的思维”,即创作者有一个既定的创作意图,然后在现实生活基础上朝着完成这个意图的目标展开艺术想像。这是在艺术创作中经常出现的。情绪想像则是从一定的情绪基调出发展开的艺术想像,它没有既定的明确目标,但它还是由现实生活中激发的,有着一种基础氛围而不是胡思乱想。在实际创作过程中,理智想像和情绪想像往往是交织在一起的,不可能截然只取其一。

艺术构思中一个重要问题是意象的典型化。意象典型化的过程也就是充分展开艺术想像的过程。我在创作《十品官吴山羊》的过程中,按照意象典型化的要求,对每一位剧中人物特别是主要人物都进行了充分的艺术想像。比如,男主角吴山羊,因他生活在一个封闭落后的环境中,首先想像他不是本村人,而是外来的上门女婿,这样,那些封建门第观念严重的人就难以接纳他;其次,他又毕竟在这个村生活了十多年,他靠什么生活?除了勤劳善良等品格外,还有一个嘻嘻哈哈的怪异性格,使人们对他又不太看重;其三,尽管他是个穷苦山民,但他当过兵,受过教育,具有脱贫致富的内动力。通过这样的想像和设计,吴山羊当上小村官后遇到种种矛盾,也就有了根据。对女主角赵莲,首先作为村里落后势力的代表留根的侄媳妇,就使她有了某种特殊性;她为人要强,支持丈夫外出谋事,但发迹后的丈夫却甩开了她,把她推到了一个特殊的境遇;她为人正直,既看不惯留根的霸道,又看不惯山羊的怪异,但当她真正认识了吴山羊以后,她就果敢地向山羊靠近并萌生爱情。这样,她的大胆、正直的性格就充分展示出来。作为农村落后观念的代表留根,我想像他具有两面性:一方面,作为落后观念的代表和村中的长者,他霸道,当然不能容忍一个上门女婿在村中发号施令;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穷苦的老农民,一个把儿子抓养大的父亲,他受过苦日子的折磨,尽管心灰意冷,毕竟想过好日子。这种两面性注定留根要同山羊发生一场较量,同时注定他最终要发生某种变化。通过这样的艺术想像,全剧主要的人物关系、个性和情节基调就产生了。这些主要是通过理智想像完成的。从再造想像和创造想像的范畴看,二者兼而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