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让你失望。我既不说“是”，也不说“不”，仅仅给你一个问号。我还是像以前那样对待你的评论：欣赏，让它对我产生影响。你每次都指引和完善我的思想，并用杰出的才能补充和调整这些碎片，使之成为一座大厦，这其实一点也不奇怪。自从采用了自恋里比多理论以来，我觉得尤其是这样。没有它，我相信你也会投靠该体系的创造者，投靠荣格或者是阿德勒。但有了“我”的里比多，你就能明白我的工作方式了。慢慢地，内心觉得不需要作结论，总觉得会有问题出现，感到有压力，并十分注意遵守种种要求。我似乎就这样赢得了你的信任。
如果我能进一步推动这一理论，你也许就会欣喜地发现你早就预测到甚至已经宣布的许多革新。然而，尽管我年岁已大，我却并不着急......
我是否告诉过你，我曾被提名为诺贝尔奖获得者？我不相信我真的能得到这个奖，即使现在不再推迟颁奖。
真挚的敬意，
你的弗洛伊德
③弗洛伊德致露
拉瓦罗纳，湖边旅店
1923年8月5日
亲爱的露：
我害怕地得知———通过准确的渠道———你每天甚至花10个小时去进行精神分析。我当然会觉得这是很明显的自杀企图，我非常震惊。因为，据我所知，你在精神官能症方面很少有罪恶感。所以，我恳求你停止这样做，或根据马克的汇率，把诊费提高四分之一到一半。数数的技术似乎在你出生的时候已被聚集在你摇篮周围的天使们所遗忘。我请求你，不要对我的警告置若罔闻！
我在想，下次怎样才能把那笔小钱寄给你而又不让马克贬值，同时能防盗。此外，如果你能把你的近况告诉我，我将非常感谢。
你的弗洛伊德
③洛伊德致露
维也纳，Ⅸ，小山路19号
1924年5月13日
亲爱的露：
这次，我要一反常态地赞赏你的本领了。这个人不但得体地工作到老年（请看就在你身边的榜样），而且能毫无预兆地平静死去。他在老年时得了一种可怕的病，必须接受治疗和动手术，花掉他好不容易赚来的那点钱，他感到痛苦，并且传播这种痛苦，还像一个残疾人那样，拖上一段长短不定的时间———我希望你知道萨缪埃尔·勃特勒①在《埃瑞洪》②中的这种了不起的想像。这样的人，毫无疑问会受到惩罚和幽闭———你还是能找到办法赞扬我竟能这样忍受痛苦。不仅如此，我还忍受了所有让人恶心的事实，但我接受不了那种可能性，不愿意过那种受到死亡威胁的生活......
每天进行6个小时的精神分析，这是我最大限度的工作能力了。其他的一切，尤其是出诊，都免了（当然，我不能推辞罗曼·罗兰③，他明天就要来......
我会诚心诚意地给他写信，因为我们双方现在都不方便见面。这么说吧，必须放弃许多事情，而且，他完全被荣誉所包围（比如说被接受为维也纳城的公民），尽管没有费力气去要。
我非常想念你！随信附上一张卡片，我在上面写了几个字，谢谢你的丈夫。
你的弗洛伊德
⑤露致弗洛伊德
格廷根
1929年7月14日
亲爱的教授：
有一段时间了，我一直想给你写信，因为我心里一直想着托马斯·曼④在我们的新杂志头篇所写的关于你的特写。你也读过那篇文章了吧？尽管有点啰嗦，说话绕来绕去，但它并不是没有任何价值。让我觉得尴尬的是，文章有点失实，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他想把你写成一个神秘的思想者，天生对神秘主义和所有晦涩、深奥的东西感兴趣。他在你身上所欣赏的，首先是你坚决而公开地反对一切落后的东西，只追求进步。他不知道，正如你自己所说的那样，你不但一开始就有许多不同的计划，去寻找“黑暗”的东西，而且，你总是关心对你来说往往是命中注定的东西。看到你的工作可能会给你的磨坊带来神秘主义所感兴趣的水，你是最最讨厌的了......
①萨缪埃尔·勃特勒（1835—1902），英国小说家、随笔作家和批评家。
②意为“乌托邦”，即灶燥憎澡藻则藻一词的倒拼，预示对永恒进步所担幻想的破灭。
③罗曼·罗兰（1866—1902），法国著名作家，《约翰·克里斯朵夫》的作者。
④托马斯·曼（1875—1955），德国著名作家，代表作为《魔山》。
非常想念你，希望能再次见到，不管何时何地。
你的露
⑥弗洛伊德致露
施内温克尔
1929年7月28日
亲爱的露：
你像以往一样敏锐，猜到了我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回信。安娜已经告诉你，我正忙着什么事，今天，我写完了最后一句话，这项工作应该可以画上句号了......
托马斯·曼的这篇文章充满了赞誉之词。我觉得，当别人要他写点关于我的东西时，他是准备写一篇关于浪漫主义的论文的，然后，他把他的半篇文章“贴”在了孕杂粤的开头和结尾。正如木匠们所说的那样：锤子是另一座林子。没关系，如果曼说了些什么，他有他的道理。
⑦弗洛伊德致露
维也纳，Ⅸ，小山路19号
1929年1月6日
亲爱的露：
......今天，我可以就你已经知道的我的最近那篇论文作些补充，也就是说，大致弄清是谁创造了犹太人的性格，得出了犹太人是摩西创造的这一结论。那个摩西是个什么人？他又做了些什么？某类历史小说回答了这个问题。摩西不是个犹太人，而是一个出色的埃及人，出身高贵，是个教士，也许是王朝中的王子，一神论热心的支持者。一神教的阿孟霍特普四世法老①在公元前1350年创造了一种国家宗教。法老死后，这种新宗教也衰落了，第18王朝灭亡了，那个雄心勃勃的人失去了一切希望，决定离开祖国，给自己找到新的臣民，把自己的先人的杰出宗教传授给他们。他甚至屈尊住在一个闪米特人的部落（这个部落是和喜克索人②同时来到那个地方的）里，领导他们摆脱了奴役，奔向自由。他传授给他们一种宗教，即神圣化的阿吞教③，把割礼引入他们当中，作为祝圣的一种证明和辨认亲朋的办法，于是，埃及人的这种习俗也成了他们的习俗。这就是犹太人后来所自我夸耀的东西，也就是说，他们的神雅赫维④，选择他们作为他的优秀臣民，摆脱了埃及，真正达到了摩西的目的。他凭着这种选择和新宗教的威力，创造了犹太人。
① 即阿肯那顿，古埃及第员愿朝国王，建立了对阿吞神的崇拜，因而取名为“阿肯那顿”，意为“对阿吞神有益的人”。
② 公元前18世纪侵入埃及的闪米特人。
③ 古代埃及宗教，信奉太阳神。
④ 以摩西为启示的、犹太人的上帝的名字。
这种犹太人像古代的埃及人一样，难以忍受阿吞神的信仰和要求。一个博学的基督徒，塞林，不乏证据地论证说，几十年后，在一个民族的崛起过程中，摩西被打败了，他的宗教也被抛弃了。这个来自埃及的部落后来不得不和别的部落联合起来，他们互相通婚，生活在米利安人的疆土①上，接受了西奈山上一个类似伏尔甘②那样的神，并且崇拜他。这一点好像可以肯定。原始的雅赫维神成了犹太民族的国家之神，但摩西的宗教并没有灭亡，人们对它和它的创造者仍有所了解。传统把摩西的神与雅赫维混合了起来，把摆脱埃及的功劳归功于他，并把摩西与米利安的雅赫维神的神父也混合了起来，那些神父把“这个神”引入了以色列。事实上，摩西从来没有听说过雅赫维，犹太人也从来没有越过红海，从来没有到过西奈半岛。雅赫维由于盗窃了摩西的神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那个最古老的神永远站在他的后面，七八个世纪以来，雅赫维甚至成了摩西的象征。摩西的宗教最后作为一种半灭亡的传统强加于人，这种宗教的形成过程是非常典型的，它无非是重复另一种更加古老的宗教。宗教应将其强制性的威力归功于“禁欲者的返回”。这是对人类历史已经消失的、极为有用的古老程序的模糊回忆。我在《图腾与禁忌》一书中已经说过这个问题。现在，我把它归纳为一句格言：使宗教变得强大的，不是它的“真正”事实，而是它的“历史”事实。
你看，露，这句格言完全把我迷住了，现在，我们不能再在奥地利宣布它，让精神分析受一个优先考虑天主教（它统治着我们）的政府公开惩罚。正是这种天主教保护着我们免受法西斯的伤害。而且，摩西的故事历史基础不太坚固，不足以作为我极为敏锐的直觉的基础。所以，我保持沉默。我只需相信自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纠缠了我一生。
①在巴勒斯坦和阿拉伯西海岸之间。
②罗马神话中的火神。
请原谅，非常想念你。
你的弗洛伊德
⑧露致弗洛伊德
格廷根
1935年5月4日
亲爱的弗洛伊德教授：
......我忍不住不断地思考那封信。我首先认为，摩西的故事有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因为一个独一无二、统治世界的天才决定了一切。虽然所有的种族都混杂在了一起，他还是可以部分地把它强行......
为什么我不能亲眼见你一面，哪怕只有10分钟？———见一见掌握了我的生命的“父亲的脸”？
你的露
⑨弗洛伊德致露
维也纳，ⅩⅨ，斯特拉塞路47号
1935年5月16日
亲爱的露：
活了这么久（就像我这样，79岁了），终于收到了你的一封信，还有一张照片———不管是什么样的照片！我也寄给你一张我的照片。人要多么善良和幽默才能忍受可怕的衰老？......
别指望我能给你什么智慧的东西。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做成什么事———我想是做不了了———我的健康那么差，我做不了了。我的健康，显然就像那些晦涩的古书：数量越少，价值越大。当然，我越来越依靠安娜的照顾，就像墨菲斯托菲里斯①。
最后，我们还是得依靠我们所生的孩子。
总之，生下这些孩子的确很明智。
我想大声地告诉你，我是多么关心你的健康。
你年老的弗洛伊德
（选自《弗洛伊德书信集———1912—1913日记》，
法国GALLIMARD出版社1992年版）
①浮士德传说中的魔鬼精灵。
二、参考书目
为了写这本书，我阅读了露的大量作品，她的作品非常多。我也重读了尼采（没有全读）、里尔克（很多）和弗洛伊德（更多）的作品，还查阅了有关露的极其丰富的资料。由于我并不打算写历史著作，所以懒得对每一行都加注释。
我所查阅过的著作包括：
《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生活同盟》，斯推方·米肖著，SEUIL2000年版。这是一部非常齐全的著作，作者在其索引中列举了490处资料来源，大多是德文的。这表明他参考了多少资料。
《我的姐妹，我的妻子》，H.F.彼得斯著，GALLIMARD1998年版，作者是德国文学教授。
《露·安德烈亚斯原莎乐美生平与作品》，安吉拉·里维斯通著，译自英文，PUF1990年版。
《通信集》，莱纳·玛丽亚·里尔克与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著，GALLIMARD1998年版。
《与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通信———续一年的“日记”》，露·安德烈亚斯原莎乐美著，GALLIMARD1992年版。
《作品中的弗莱德里希·尼采》，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著，GRASSET1992年版。
《莱纳·玛丽亚·里尔克》，露· 安德烈亚斯-莎乐美著，MARENSELL1989年版。
《上帝的创造》，露· 安德烈亚斯-莎乐美著，MARENSELL1991年版。
《我的一生》，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著，PUF1977年版。
《自恋》，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著，GALLIMARD1980年版。
《给弗洛伊德的公开信》，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著，LIEUCOMMUN1983年版。
《爱神》，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著，MINUIT1984年版。
《弗洛伊德传》，彼特·盖著，HACHETTE1991年版。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生平与著作》，欧内斯特·琼斯著，HACHETTE1989年版。
露·安德烈亚斯-莎乐美的小说大部分都没有从德文翻译过来，她发表在报刊上的各种评论和论文也没有翻译过来。懂德文的人可以从斯推方·米肖的著作索引中找到书目。
三、关于作者
摇胡小跃
一个传奇的法国女人
2002年，我出访法国，很重要的一个任务便是拜访弗朗索瓦丝·吉鲁。吉鲁是法国知名作家，又是国务秘书，还是传媒巨头，但她的不凡身世和传奇经历比她的身份更吸引我。几年前我就想写一写这个神奇的女人，并收集了许多资料，还从她的出版商那里调来了她的不少作品。但我遇到自己特别想写的人和事，常常会把素材压下来，放上一段时间，甚至很长时间，直到它们在我心中“发酵”，驱使我不得不写时才动笔。但能让我这样深藏多年的作家并不多。
在法国电视五台总裁克莱芒先生的帮助下，我联系上了吉鲁，并约好了见面时间，但一场意外的变故使我未能赴约。再约，对双方来说都已不可能，因为当时已是“文学书季”，各项文学大奖也已揭开序幕，作为主角的吉鲁根本无法脱身，而我的日程也安排得满满的，无缝可插。回国后，我一直想给她写信，但一拖就拖到了新年。2003年春节之前，当我终于把信寄出去时，却传来了吉鲁去世的消息，我在震惊之余深感痛惜。
历史一再重复，当年，我对杜拉斯就犯下了同样的错误。
从“丑小鸭”到名女人
作为一个女人，吉鲁拥有了她能够拥有的一切：美貌、才华、财富、健康、权力......在政治上，她位居国务秘书，是总统的专业顾问和助手；在新闻界，她是法国最大的新闻周刊《快报》的老板，同时染指法国的其他几大周刊和报纸；在文学上，她成果卓著，出版了猿园多部作品，并编写了许多电影和电视剧本。她周旋于政客、富商和文豪之间，与密特朗共商国是、与基辛格谈论政局、与马尔罗谈笑风生、与纪德共进午餐、与萨特喝咖啡、与加谬聊天、与莫里亚克一同改稿。她是国际反饥饿组织的名誉主席、法国电影投资委员会主席、法国国家文艺委员会成员、妇女文学奖评委，获得过法国荣誉勋章、法国国家级勋章、佛罗伦萨美第契国际学院奖，并兼任美国密歇根大学名誉教授。
然而，这个辉煌得有些耀眼的女人却是苦大仇深，而且身世坎坷。她的老家在土耳其，祖父本来很风光，是专门给苏丹治病的医生，也就是御医，但后来得罪了王室，被流放到伊拉克，吉鲁的父亲沙里·古吉就生在巴格达。沙里后来当了记者，并创办了一家电讯社，但他太耿直，不被当地官员所容，只得离乡背井，前往欧洲，在瑞士生下吉鲁。吉鲁是在巴黎长大的，苑岁时，父亲就去世了，母亲的精神几近崩溃，她成了家中的男人，家里的重担全都压在了她的肩上，她连中学都没读完就被迫走向社会，赚钱养家。她先是在书店卖书，后来又当打字员，16岁那年遇到了电影导演马克，马克和她父亲有些交情，便留下了她。二战期间，吉鲁为逃避战乱，离开巴黎，到外省投奔姐姐。为解决生计问题，她试着给报刊写新闻，后被外省一家报社录用，负责采访戏剧新闻。与此同时，吉鲁在姐姐的影响下参加了抵抗运动，后因叛徒告密而被盖世太保逮捕，但她竟然在流放途中成功逃脱了。二战结束后，她的命运开始发生转折，才能逐渐被人赏识，尤其是与大记者让原雅克·塞文原斯伯莱的相遇，使她步入了人生的辉煌期。
爱情至上的小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