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本应是孩子们的安乐窝和避风港,“小黄豆”们感受到的却是焦虑和恐惧。12岁的杨桃是贵州省紫云县新寨村的一名留守儿童,一人独居一所大院子,一到晚上就吓得不敢睁眼。一些孩子不愿回家,四外游荡,拉帮结派,打架斗殴,从团伙中寻找依靠和归属,在打斗中发泄不安和刺激,欺凌人,伤害人,被欺凌,被伤害。一粒粒健康金黄的“小黄豆”,逐渐蜕变为小黑豆、小病豆、小坏豆、小害豆。某地统计公报称,留守儿童在青少年犯罪中的比率,已由十几年前的40%上升到70%。留守儿童白中杰杀害9人潜逃,成为公安部年龄最小的A级通缉犯,使人触目惊心,痛心疾首。
加强留守儿童监管,任重道远,刻不容缓。
逆境是福。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当代着名儿童教育学家卢勤主张培养留守儿童的独立自主意识,父母外出时告诉孩子要照顾好爷爷奶奶打理好家,而不是告诉爷爷奶奶照顾好孩子。也有数量不少的“小黄豆”,少年深识愁滋味,早年即知世事艰,磨炼出了坚毅刚强、独立自主、勇于担当的性格,俨然成为了家庭的顶梁柱和小主人。
如果说城市孩子是温室中的小花,那么乡下孩子就恰如荒野中的小草。
小草虽然缺少看管呵护,虽然缺少适温沃水,但它经得住烈日,顶得住风雪,耐得住盐碱,受得住镰铲,其生命力适应性更韧更强。一旦失去护持,温室的小花和荒野的小草在生存竞争中孰优孰劣,孰强孰弱,不言而喻。
最使人担忧的是“小黄豆”们的教育问题。优势教育资源越来越向城市集中,城乡教育水平差距越拉越大。据统计,考入重点大学的农村孩子已从二十年前的20%下降为10%。整年喝清水而瘦弱不堪的“鲤鱼”越来越难以跳过“龙门”。城乡分治的二元户籍制度像一条粗大的链锁,将农民牢牢地捆缚在农村,捆缚在土地上。即使长期为身处打工的城市流血流汗,农民们也享受不到城市人的福利待遇。“小黄豆”们也享受不到城市的优质教育资源。至少一些城市人不想让他们享受,城市人狭隘地认为城市是城市人的城市。我们且不评论二元户籍制度,它肯定有其存在原因。不少人还在巴巴地为它的续存辩护,甚至更换户口本要用去几亿元钱也是一个堂皇重要的理由。
但我们知道,全世界二百多个国家和地区,有强有弱,有贫有富,有文明有野蛮,有民主有专制,实行二元户籍制度的国家只有中国和非洲的一个小穷国喀麦隆。有识之士公正之士早就认识到: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国民享受同等待遇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任何人任何势力都阻挡改变不了。对城乡二元结构的强化和维护,是等级观念和剥削意识的延伸和固化。幸喜,国家和政府已试点研究解决城乡二元结构问题。或许不远的将来,“小黄豆”们就可以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地随父母去城市生活,去城里上学。虽然,北京某区不提前考虑安置方案,在暑假期间偷拆强拆打工子弟学校的行为,还在让人心痛心寒着。
孔子云:“政者,正也。”政府的职责就是要坚守公正,服务大众。关爱留守儿童,就是关爱祖国的未来和希望;解决留守儿童问题,才能促进社会和谐与国家长治久安。留守儿童问题已经被提上全国“两会”,一些地方不少部门也在采取措施关爱帮助留守儿童,虽然不乏应景之作和应酬之为,毕竟让“小黄豆”们看到了绿色和亮光。
挥手告别父母时,田野已经笼罩在沉沉暮霭中。小村的路灯,稀稀落落,在昏暗中静默着。我携妻将雏,奔向灯火辉煌的城市。“小黄豆呀,黄又黄啊,三生四岁,没爹娘啊……”二奶奶教唱村谣的声音,伴随着袅袅炊烟,掺和着柴草的清香,一直在我耳边缠绕着,盘旋着……
小老鼠,上灯台
夜幕笼罩起古老朴素的村庄,皎洁的月亮悬挂在湛蓝的天空,微风吹送着庄稼泥土的芬芳。村前池塘里青蛙“咯咯”鸣叫,村后大田里蛐蛐“吱吱”
欢唱,鸡在檐下的架上打盹,猪在低矮的圈里哼哼。大人们聚在村头街口拉呱调笑。孩子们在月光阴影里一边打闹嬉戏,一边吟唱耳熟能详的村谣:
小老鼠,上灯台
偷油吃,下不来
叫小妮,抱猫来
咩唔,跑啦
……
儿时这些温馨祥和、纯朴欢快的画面,深深镌刻在脑海里,使我时时怀念眷恋。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土房栅栏变身高宅铁门,长草长庄稼的田地厂房林立,村前的池塘浅瘦近无,捉迷藏的草垛踪迹尽消。儿时的伙伴早已为人父母,甚至撒手人寰。但那些场面,那些游戏,那些村谣,却栩栩如生,愈久弥新。
那时的乡村纯朴得像一块璞玉。没有电,没有电视,没有电话,没有汽车,没有柏油路,没有工厂,没有污染,没有噪音,没有绯闻,没有欺骗。
空气是清新透明的,水是清澈见底的,泥土是纯粹芬芳的。于是一起生产出自然绿色的五谷,孕育出精壮康健的躯体,锻造出坦诚敞亮的灵魂,淬火出清新纯朴的歌谣。
儿时,和妹妹弟弟一起,绕在奶奶和母亲膝前,学唱村谣是最惬意的事之一。《小老鼠上灯台》、《小花狗带铃铛》等村谣因内容浅白、音律简单,最多最早被重复教唱。《小麻嘎,尾巴长》、《小黄豆,黄又黄》、《从正西来了一只鸡》等则是长篇叙事歌谣,小时摇头晃脑背诵得滚瓜烂熟,可惜现在遗忘殆尽了。奶奶已经作古,母亲也不能连缀成篇。孩子们哼唱着“灰太狼喜羊羊”,玩着CS和偷菜游戏,对这些古老的村谣更是一问三不知。
哦,我的那些即将为人遗忘、让人缅怀痛惜的村谣们!
故乡的村庄向北一公里,是乡镇政府所在地。儿时,每逢节日,就有武术表演和舞狮玩龙。三条街道三条巨龙,你进我退,上下翻飞,盘旋缠绕,各显神通,争奇斗艳。玩龙的汉子卖弄力气和手段,博得喝彩阵阵,逗引得万人空巷追随观看。
现在的年节,多数人宅在家里,看电视上网、喝酒、打牌,街上的游人少了,武术表演和舞狮玩龙的把式老了,年轻人不学不会,很多年没有见到过故乡的武术表演和舞狮玩龙了。偶尔在电视上瞥到一眼,花样技术堕落得有如霄壤之别。皮影戏、木偶戏、琴书、坠子……这些村民喜闻乐见的娱乐形式,也神龙见首不见尾,难觅其庐山真面目了,令人唏嘘慨叹。
有专家断言,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正遭遇青黄不接后继乏人的尴尬局面,部分少数民族文化甚至有消失灭绝的危险。
想起《诗经》来。《诗经》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计三百零五篇,分为风、雅、颂三部分。其中的“风”就是民谣,占到一百六十篇之巨,数量最多,文学成就最高。“风”是如何搜集上来的呢?《左传》、《汉书》
均有记载,“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春天是集中采诗的季节,采风官们敲着木梆子,走村串户,到田间地头搜集民歌,体察民情民意。时至今日,文艺工作者下基层,体验生活,挖掘素材,寻找灵感,统称“采风”,即源于此。我们要感谢这些两千年前的采风者,正因为他们的辛苦跋涉探寻,使口耳相传的民间艺术凝固在竹简木纸上,延续了先民智慧,保存了远古文化。坎坎伐檀响,关关雎鸠唱,硕鼠啮食声,呦呦鹿鸣声,苍苍的蒹葭,水湄的伊人,才能穿越历史的时空,几千年来一直聒噪着,葱郁着,鲜活着。
现代文明正扼杀着历史文化,新思想观念、新生活方式正颠覆着传统道德习惯。不只是摧枯拉朽,也有着戕杀英华。诚如邓小平所言,窗子打开了,清新空气进来了,苍蝇也进来了。也诚如鲁迅先生所言,有的人泼洗澡水,连洗澡的孩子也泼出去了。拯救传统文化,保存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时不我待,刻不容缓。国家推出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申请保护活动,政府、专家、群众都动员了起来,各地的“申遗”活动轰轰烈烈,也初见成效。仅山东一省,就有上千项列入省级以上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打开地方志书,我听到小老鼠在灯台上轻声欢快地叫着。也许做了杞人忧天式多余的担心,让我们一起祈祷祝愿:
救护文化遗产,路漫漫其修远兮,谨需上下共求索。